雲想閒在與崑崙對峙的前線上, 收到了楊夕的通訊聯絡。

多寶閣出產的雙面鏡雕花精美簡潔,素白衣衫的楊夕在鏡子裡看著他,烏黑的髮絲有幾縷沒有綁好,飄落到臉頰上。她的臉上還有沒擦淨的血跡。

“雲想閒,我一定會殺了你的。”

雲想閒的呼吸猛然一窒。

楊夕說這話的時候,沒有一絲殺氣。就好像她並不是在宣佈什麼, 而只是客觀的陳述一個必然會發生的未來。

楊夕的確是在陳述一個必將發生的事實……

關掉雙面, 楊夕抬起頭看著面前身首異處的楚久, 又看一眼馬車外, 被一劍穿胸的雲中子。

腦海裡閃現出一個白衣長衫,手捧茶壺的男人篤定的讖語:

“沈某活了半輩子, 從沒見過一個女人命主桃花煞。這輩子不管是看上你的,還是你看上的,要不就是置你於死地, 要不就是被你置於死地。但凡跟情字沾邊兒, 都別想有好下場……”

楊夕感到後背上一陣陣的發寒, 那個死去的男人她也想起來了。恍惚中似乎曾向他表示過喜歡,卻緊接著就撞上了人家兩情相悅的另一半。

她想起來了,那時候她也穿著崑崙的衣服。

雖然她記不起自己為什麼會曾經心悅這個死去的男人, 這個兇殘到連一群手無寸鐵的織女都一定要腰斬的男人。

但那一定是有理由的, 也許是朝夕相對,也許是志同道合,也許只是一個的修行路太過寂寞。

腦海裡一段段閃過自己穿著崑崙的衣服吃飯,修煉, 比武,或者走在不知去到哪裡的路上。楊夕回過頭,頭腦發木的看著百里歡歌:

“我會殺了你的……”

百里歡歌的反應遠沒有雲想閒那麼心虛,他還試圖從跪坐於地的姿態上站起來,伸手去抓楊夕的肩膀:“楊夕,你先冷靜。”

楊夕卻像被燙了似的,往後退了一步:“你別過來!”

百里歡歌於是收回了手:“好,我不碰你,但你先進來好不好?馬車外的敵人還沒散。”

楊夕默了一會兒,忽然一笑,似乎是覺得荒唐:“敵人?如果我以前是個崑崙,你們,才是我的敵人。”

百里歡歌想說我不是,你在崑崙的時候我跟崑崙還沒掰,可是想起如今的形勢,卻又閉上了嘴。

並沒有什麼好說。

他只能說:“楊夕,聽話,你先進來……楊夕?”

百里的話還沒有說完,楊夕就推開了馬車的門,非但沒有進來,反而一大步邁出了車廂。

百里歡歌驚了:“你去哪兒?”沒有得到回應。

“攔住她!”然而等他自己從車廂裡不顧危險的鑽出去時,只看見楊夕一閃而沒的鑽進了樹林的背影。

在她身後,是一路被放倒的人馬——雙方。

而剩餘的人已經全部驚立在當場,忘了繼續動手。

數名多寶閣財力武裝起來的元嬰修士、幾十位久經錘鍊的凡人劍俠,竟然留不住她。

“閣主,人都沒死。”一名修士查驗了那壯觀的一片躺屍群,低聲跟百里歡歌彙報。

“咣噹”一聲響,尹逐夢單膝點地落在獸車的棚頂,剛要對百里歡歌笑一笑,一眼看見了倒地不起的雲中子,以及他身下泅出的一片血跡,夜已乾涸發黑。

嬌怯的面龐上露出一個茫然的神色,終於嚎啕大哭了起來。

楊夕又失蹤了。

反追蹤手段似乎是已經修煉到爐火純青,崑崙、天羽、多寶閣各方人馬從她消失的地方四面八方的散出去,沒人追上這個已然兩面不是人……敗類。

誅邪榜上,她終於登了頂。

一個月後,大陸上最繁華的修者之城——夜城。

夜城帝宮內,衛明陽正在擺宴。

舞姬們的歌舞曼妙非常,豐盛的酒食流水一樣的端上撤下。賓客們大多是夜城本地貴族,也有一些聲名在外的修士高手。

現場的氣氛熱鬧又奢華,正是一個重欲的魔修擺宴時該有的樣子。

然而上首就座的主人,卻有些心不在焉。

忽然大門被叩響,金丹期練體才能推開的大門猛一下就被人撞開了一道一人寬的縫隙,夜城制服的衛兵擎著□□撐住地面,驚惶的哀嚎:“帝君!有人闖宮——”

話到一半就直接被人一腳踩倒,踏著脊背跨進門來。

那人的身形並不高大,髮絲凌亂,衣衫狼狽,舊草鞋踩在昂貴的火戎毯上,簡直趁低了他腳下的紅毯。

他低著頭,看不太清神色。只隱約瞧見一臉風塵僕僕的煙火。

衛明陽卻一眼就認出了來人:“楊夕?”

一句話驚得滿座賓客全都起身離席,各自向靠得最近的牆角退了幾步,數十人同時擺出了防禦的架勢。

“草草草!哪……個楊夕?”

“誅邪榜第一!”

“那個殺星?”

“她怎麼來了!她來這幹嘛?”

因為白允浪的關係,夜城大多數能混到衛明陽宴席上的賓客,都對“誅邪榜第一”有心理陰影。在哪個沒在白允浪手底下吃過虧?新上來的那幾個沒吃過虧的,那是因為他們的前任被白允浪給打死了!

而且從來戰爭年月裡冒出頭兒來的錐子,總是要比和平年月更扎人!

看著咱們這屋裡幾十號高手,這特麼殺星前陣子折騰進去的可是上萬,屋裡這點兒人還不夠填她個零頭!

再一想起地當間兒那貨,又恰好是白允浪的徒弟,頭都覺得大了兩圈。

楊夕手上拿著一柄劍。

劍刃窄而細,通體黝黑,唯有劍鋒的尖處揮舞起來似有一團反光的螢火。不是夜行,是鬼燈。

楚久的劍。

楊夕一路直直走到衛明陽的身前,跳起來一劍向著衛明陽的頭頂砍過去。

耳邊是一陣完全出乎意料的抽氣聲。

衛明陽手腕一抖,銀白色的魔蛟放出一十八條,直把楊夕的劍身上都叮滿了,在空中纏鬥揮舞起來就一面寬闊巨大的龍旗。

“你瘋了?”衛明陽斷喝一聲。

楊夕一劍不中,十八條雪蛟阻礙了她的攻勢。人在空中,以腰部為軸,凌空旋身再砍,雙眼回視那十八條雪蛟,雪蛟竟然像被什麼劈中了一般,整齊一線的從腰部斷裂開來!

大廳中響起一陣呼聲。

“那是什麼?”

“劍意?”

眼看著楊夕第二劍就要擊中衛明陽,而夜城帝君也從來不是吃素的,一攏袖子招出本命魔蛟——這是要動真格的了。

沐新雨忽然從一旁衝出來,方天畫戟在手,戟刃隔住了楊夕手中的“鬼燈”。

“楊夕,你這是要幹什麼?”

楊夕落在几案上,手中劍鋒依然指向衛明陽,她面無表情的看著沐新雨:

“你也要攔我?”

沐新雨一見楊夕這態度,敏銳的察覺她那已經繃成了一線的精神狀態。雙方對峙之中,想也沒想,直接扔下了手中的長戟,攔腰從背後抱住了楊夕。

“楊夕,別這樣。我不會攔著你的,但我想這其中或許有誤會?”

沐新雨手無寸鐵的站在楊夕劍下,鬼燈就在沐新雨的身側,楊夕只要翻轉手腕就能把生機勃勃的小沐姑娘捅一個對穿。但是沐新雨看都沒看那寒光閃閃的劍刃,只是一臉憂急惶惑的盯著楊夕。

楊夕緊繃的身體,終於在沐新雨的懷抱裡漸漸軟化下來。

而沐新雨抱住了楊夕才發覺,她身上簡直冷得像一坨冰塊,嘴唇也是青紫顏色。

沐新雨:“你從哪過來的夜城?”

楊夕提著劍,一動也沒動:“炎山大陸橋。”

“冰天雪地的!你怎麼從那過?”沐新雨叫起來,忽然又想到楊夕發黑的眼底:“你多久沒睡覺了?你吃東西了麼?”

問過之後,又發覺這問題實在是蠢極了。炎山大陸橋,冰封千里一片死寂,從那地方過來能有什麼吃的?西北風麼?

楊夕低下頭,深深看了沐新雨一眼:“我不想走無妄海。”

無妄海上有極寒劍域,極寒劍域裡有她親手陷進去的一萬內陸修士。

她沒臉過那條路……

沐新雨嘴唇翕動了一下,先前無妄海一戰的過程早已經傳到了夜城。楊夕到底幹了什麼,早已經從活下來的凡人劍俠們口中傳遍了整個大陸。

整個修真界為之震動!

沒人會在意她說的楊夕失憶,人們只知道楊夕兩年前堅持不懈的刺殺掉雲氏幾十人,如今又寸草不留的坑殺了內陸上萬人。一夜之間她的懸賞就被頂上了誅邪榜首,遠遠的甩出第二名的薛無間三四倍“崑崙分”——人們現在都是這樣計算賞金的。

人們不約而同的叫她殺星。

沐新雨:“你先把劍放下,不要指著衛帝座,這裡是夜城……”

沒想到沐新雨不說還好,一說反而戳中了楊夕的神經,鬼燈一抖筆直的指著衛明陽的鼻尖。虧了沐新雨時刻注意她動向,緊緊抱住才沒戳進夜城帝君的眼眶子裡去。

楊夕壓著嗓子道:“他騙我。”

沐新雨一呆:“什麼?”

楊夕看著衛明陽的神情,像看著三生三世糾纏不休的仇人:“空港,我從監獄裡逃出來,你在屋子裡故意說給我聽的。你說崑崙通緝我,是我的敵人,我才會與崑崙為敵!”

沐新雨已經完全想不起這一茬了,整個人愣在那裡:“為什麼……”

楊夕緊了緊手中的劍,又鬆開,似乎是要付出極大努力,才能說出下面的話,她看著沐新雨:“你在他身邊,所以我信了。”

沐新雨整個人如遭雷擊。

而衛明陽眉頭狠狠一皺,這罪名栽在頭上,完全是無妄之災:“是你自己壞了事!我是想讓你少去外面折騰!乖乖跟著我們回夜城!”

沐新雨暴喝一聲:“衛明陽你閉嘴!”

衛明陽氣得狠狠摔了手裡的水晶杯。

楊夕一劍斬斷了腳下的桌案,硬木茶几斷成兩截,砸在盤坐蒲團的衛明陽面前。楊夕從塌掉的茶几上走下來。

沐新雨急道:“楊夕!”

楊夕在衛明陽的面前坐下來,膝蓋對著膝蓋,臉對著臉。

衛明陽眉頭微微一動,袖子裡的手掌已經暗暗扣住了一個大招。

對面這夯貨要是敢亂動一下,直接給她秒回孃胎。

楊夕從衛明陽的面前拿走了一隻月餅,“原來是中秋了吶……”

塞進嘴裡啃了一口,“那誰,給我拿壺水吧。”

沐新雨和衛明陽面面相覷了一會兒,衛明陽忍不住道:“不打了?”

楊夕接過沐新雨遞過來的酒壺,仰起脖子灌了幾大口,看著天花板怔了半天,忽然很粗魯的說:“打死你,也沒有什麼蛋用。”

沐新雨完全沒有理解,楊夕說的有用到底是指什麼用。

“楊夕,你想起我了麼?”

楊夕看了她半晌,點點頭,又搖搖頭:“記不清,我知道你對我好,但我想不起來你的名字。”頓了一頓,目光瞟向城主府的窗外,淡淡的,“我記得你拿一杆方天畫戟殺人,一刀兩半,很厲害。”

沐新雨心中一顫,總覺得楊夕這狀況哪裡不太對,但又分辨不出。

“沐新雨,我的名字。你……你現在是……”

楊夕一邊吃著月餅,頭也不抬:”收留我一陣子可以吧?我打聽過夜城還是挺有錢的,不差這一口吃的。也不怕崑崙、天羽、多寶閣任何一邊。你們要是實在嫌我麻煩,我就只有去蜀山或者血海魔域了……”楊夕忽然抬起眼瞥著衛明陽,“不過魔域是你老巢,你一句話我還是去不了是吧?”

衛明陽剛要說話,沐新雨抬手給他塞了一隻月餅——衛明陽看起來氣瘋了。

沐新雨:“你要留下?”

楊夕放下半個月餅:“不行麼?”

沐新雨看了衛明陽一眼,剛才楊夕衝進來要砍死衛明陽那個架勢絕不是作假的。雖然不知為什麼她改變了主意,但是……留下?

沐新雨最終還是力排眾議把楊夕留在了夜城。

並且因為不放心,生怕既怕楊夕哪天半夜爬起來,想不開了,拿刀把自己抹了脖子,或者想開了,拿刀給夜城帝君抹了脖子,並且又怕哪天夜城帝君不開心了,衝過來拿刀給楊夕燒成了一地渣渣。

——這事兒他幹得出來

新雨不放心她獨處,於是在自己的房間里加了一張床,讓楊夕跟自己睡。

同住的第一天晚上,楊夕看著她忙來忙去,笑了一笑:“我晚上比較麻煩,你真要和我睡?”

因為她笑得實在雲淡風輕,沐新雨一開始並沒有當回事情。

半夜裡,她被楊夕撕心裂肺的喊聲,叫醒的時候,才發現問題有多嚴重。

“你做噩夢?”沐新雨心有餘悸的看著楊夕,後者幾乎被沐新雨從床上拖下來,才勉強睜開眼睛醒過來,渾身上下的汗水使她看起來好像剛剛跳了河。

楊夕用左手按著右手,右手的五根手指不受控制的彈動,難以想象這是一雙以操縱精細而見長的織女的手。剛剛的夢境裡,這只手的五根手指都被掰斷了。

如果沒有沐新雨把她活活拖醒,另一只手的五指也逃不開同樣的命運。

楊夕垂著頭,夜城的月色只能照亮她半張面孔:“你覺得那是噩夢?”

沐新雨:“不然呢?你都慘叫成那樣了……”她忽然頓住,反應過來楊夕的意思,並非是說它不噩,而是說它不是夢。

沐新雨悚然一驚:”那它是什麼東西??”

楊夕抬起眼看著她,左眼在陰影裡短暫的閃出一簇藍火,似乎在衡量眼前的人,能不能接受真正的答案。可是他對面前這個人的瞭解太少,破碎的記憶裡並不能拼出她完整的人格,最終楊夕放棄了,選擇相信自己的感覺。

“心魔。”

“什麼?!”沐新雨險些打碎了手中要給楊夕添水的壺。

楊夕低沉的道:“沐沐,我恐怕要入魔了。”

沐新雨揹著楊夕的一側,忽然攥緊了坐下的床單。她還記得楊夕就是寧死不要入魔,才費盡千辛萬苦來到了崑崙。雖然現在他對魔修的理解可能有所變化,但那只怕,依然不是她的所願。

月光只照亮楊夕的半張臉,她在明與暗的交界中低聲開口:“沐沐,我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我覺得心魔好像是怕我。”

沐新雨完全沒能理解這句話的邏輯所在:“啊?”

楊夕抬起頭,兩眼靜靜的望著沐新雨,卻又好像是在望著黑暗中別的什麼東西,低柔,輕緩,卻又帶著一絲不可思議的篤定:”它之前藏起來那麼久,想趁這個機會毀了我。”

她看著黑暗的樣子,像在看什麼恨之入骨的敵人:“我不會讓它得逞的。”

沐新雨猛地打了一個寒戰,彷彿一盆冰水從滾燙的心口上澆過去,熄滅了她一腔死也要保住楊夕的熱血。

她甚至下過決心,如果夜城最終扛不住外界壓力,她就帶著楊夕去蜀山的。

邪修又怎麼樣?這昏沉黑暗的世道裡,誰又是真的正了!

可是楊夕現在,這是……瘋了?還是被噩夢暫時魘住了?

沐新雨緊張的摁住楊夕的肩膀:“小夕,你別嚇我!”

楊夕看著她,半晌,忽然道:“我剛才在心魔裡,看見了你離開崑崙的真正原因。”

沐新雨一滯,臉上的血色迅速的褪去,活像被一雙看不見的手忽然掐住了咽喉。極其虛弱的聲音從她的嘴唇中間吐出來:

“楊夕,你別……”

“放心,我不說。看起來,它也是我的心魔。”楊夕輕輕的抓住了肩膀上的那隻手,緊了緊,似乎心有千頭萬緒理不清,說出來又只是一句簡單的,“沐沐,你說戰爭到底是為什麼打起來的?”

沐新雨迫切的想要迴避前面的話題,甚至最好是在心中想都不要想一下,便立刻道:“蓬萊天羽的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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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夕的手搭在沐新雨肩膀上,沐新雨從中感受到一股極掙扎的力量,“小夕?”

楊夕搖搖頭:“你先睡吧,我再坐一會兒。”

楊夕對著夜城的月色,一坐就是一整夜。

沐新雨本還要陪她一起,可是不知怎麼就睡著了,醒來還發現楊夕還給自己蓋了被。她平時沒有這麼貪睡的,但是離開崑崙,這幾年她始終像無根的飄萍一般,楊夕在身邊,她才第一次睡得安穩。

可楊夕竟是連在她身邊都睡不安穩了。

夜城是一個沒有太陽的世界。

最初據說是一片破碎的虛空碎片,被上古大魔整合成一塊完整的秘境。

夜城所謂的白天,空中有兩個月亮,地面一片漆黑。夜城所謂的夜晚,空中落下一個月亮,地面仍然是一片漆黑。

許是因為生活在這樣的環境裡,夜城人修煉的法術,格外偏好銀色光影的那一些。

衛明陽的一百二十頭雪蛟,晝夜不休的逡巡著整個夜城,銀輝籠在街面上,像活動的路燈。

楊夕一臉七八個晚上,就那樣一動不動的坐在視窗,整宿整宿的盯著空中遊弋的雪蛟。

她拒絕被心魔侵入夢中,竟然就乾脆不睡了。待精力實在支撐不住的時候,就去衛明陽的丹坊裡偷一顆補充精力的丹藥來,一次被沐新雨撞見,她還搖著瓶子笑:“我留了一匹翰墨緞在那裡啊,雖然賣不了,但自己用用還是挺值錢的。”

沐新雨一拳捶在她肩膀上:“誰他媽在乎的是錢的事情!”

楊夕無奈的嘆了口氣,那樣子好像是說,我都這麼粉飾太平了,你怎麼竟然不配合我?

“錢之外的事情,在乎了也沒有用啊。”

除此之外沐新雨還發現楊夕在廢寢忘食的練功,不是練習什麼法門戰技,而是沒完沒了的衝關築基。吃飯的時候,走路的時候,半夜不睡覺的時候,楊夕的焦距總是虛的,那雙黑眼睛裡像憋了一團熊熊燃燒的火,像要燒盡這世間的一切敢於阻擋她的桎梏。

“你的境界是怎麼回事?在炎山秘境裡不是築基了麼,怎麼又……”沐新雨在打坐的靜室裡捉到了楊夕的蹤影,“是陸百川搞了什麼鬼?”

楊夕靜靜的看她一眼,古井不波一般:“是麼?”

沐新雨這才想起來,以前的事情楊夕都忘記了。那些光榮與夢想,那些堅持與慌張,她全部全部都忘記了。

“那是種什麼感覺?” 沐新雨好像恍然回首,推開了一座荒涼衰敗的蓬門。

楊夕低著頭,沉默了許久,方道:“好像看著另外一個人的人生。”

楊夕到夜城的第十五天,沐新雨終於收拾行裝推開了衛明陽的書房。

“唷,終於捨得來看我一眼了,我還以為你消失了呢。”衛明陽正伸直了胳膊,由裁縫量新衣,看見沐新雨進來,於百忙之中分出一瞥。

冷落了衛帝座的慚愧,只在小沐姑娘的心中閃了一瞬間,終究還是對楊夕的擔心佔了上風。沐新雨道:“衛明陽,我要回一趟崑崙。”

夜城帝君眉頭一挑,一抬手,身後的量衣裁縫就退了下去。

“你不是發誓,這輩子不回崑崙了嗎?”

沐新雨的臉色發白,逆著光,站了好半天,才連貫的說出來:

“楊夕這樣下去會把自己折騰死的,我得回崑崙問問心魔的事情。”

衛明陽從量衣的臺子上走下來,走到沐新雨面前,低頭打量著她。

年輕的姑娘看起來很惶恐,要用力的攥緊的雙拳才能控制住肩膀不抖,可是那青白的指關節輕易就出賣了她的緊張。

衛明陽一直都知道沐新雨不肯回崑崙是在逃避什麼,可是現在,為了楊夕,她竟然打算面對。

年輕的魔頭感到好奇,到底是什麼樣的感情,忽然給了她勇氣。

他忽然湊到沐新雨的耳邊,輕聲問她:“你的心魔到底是什麼?”

沐新雨整個大腦空白了一瞬間,彷彿終於被人一指頭輕易的戳破全部的心理防線。過了好半天才理清事件的前因後果,並且回神。然後她猛然間暴怒起來,漲紅了臉,像一頭困在籠子裡躲不開鞭笞的幼獸。

她倏然抬起眼來:“你偷聽我和楊夕的談話?”

衛明陽不為所動:“我沒有偷聽,但這裡是夜城。要想我聽不見,你得換個地方說話。”

年輕的魔頭性子涼薄傲慢又霸道成性,不是極其特殊的情況,沒人能被他放在戰友的地位上。機緣巧合,沐新雨入了他的眼。

可他能對沐新雨給予的忍讓,也就是那麼多而已。

講道理,一城之主,人帝魔君,衛明陽對沐新雨已經夠好了。

沐新雨知道,衛明陽那話不是在嘲諷她,但她還是被一刀戳中了死穴。

天大地大,離開了崑崙的沐新雨方天畫戟在手,當然哪裡都可以去;可是天大地大,,離開了崑崙,沐新雨竟然找不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可以安頓楊夕。

人生在世,人世一生。

最終沐新雨還是沒敢跟衛明陽翻臉,囑託了囉囉嗦嗦一大堆注意事項之後,把楊夕託付給了衛明陽暫時照看。

自己從傳送陣去了崑崙。

站在傳送陣裡,她兩手抖得衛明陽都看出來了。

她是真的怕。

因為怕,而顯得格外有勇氣。

沐新雨離開的當夜,衛明陽挺認真的遵守和沐新雨的約定,把楊夕搬到自己屋裡,給她分配了一張小床,方便照看。

楊夕坐在床上,用一種奇詭的眼神,似笑非笑的看著衛明陽。

看著衛明陽洗漱完畢,看著衛明陽脫了外衣,看著衛明陽散開頭髮鑽進被裡。又看著衛明陽在從被窩裡鑽出來開始打坐,最終一掀被子,氣哼哼的坐在床沿兒上。

“你老盯著我幹什麼?”

楊夕輕輕挑了一下眉:“衛帝座,你是真不怕半夜我趁你睡熟的時候,一刀把你釘在床板上。”

衛明陽冷笑一聲:“你以為那樣就能殺死我?”

楊夕一點都沒有被震撼的神色:“我以為,那樣你會變得很難看。”

衛明陽從來不怎麼擅長口舌之爭,連薛無間都能堵得他火冒三丈。一般惹他不開心的人,他根本都不屑跟人吵,他直接就把人給懟死了。

這麼些年唯一懟不死的就是白允浪,所以衛帝座很氣呢?

衛明陽眯起眼,楊夕帶著笑,兩人之間濃重的敵意彷彿是天生的。衛明陽曾以為那是因為,楊夕是白允浪的徒弟。

然而隨著接觸越多,他越能發覺,這個小姑娘並不像白允浪。她像誰呢?

彷彿就在嘴邊,卻又說不上來。

就連那雙瞳之中蘊藏著的無法熄滅的憤怒,都好像見過無數次……

在山洞裡剛剛把她找回來的時候,那憤怒曾經消失了。而現在,它們又回來了。

那真是很特別的一種憤怒之火,骨子裡燃燒著靈魂。燃燒的熱浪,撐起整個身軀,又隨時可能爆炸。但那又是活著的全部意義。

衛明陽忽然想起一件事,不懷好意的笑一下:“聽說你想起來不少以前的事情?那你記不記得,你曾經答應過。給我當100年的鋪床侍女?”

楊夕面無表情的看他一眼,忽道:“衛帝座,我決定今天晚上睡一覺。你也早些休息吧,夜城又沒有白天,瞎做夢傷身。”

說完就直接倒下睡了。

結果衛明陽到最後也沒弄明白,楊夕到底是記不得這件事了,還是想起這件事了打算賴賬。他覺得應該是前一個,可是那突然冷下來的臉色又是怎麼回事兒?

衛明陽想噁心人一下沒有成功,反而把自己給鬧心壞了!

好容易翻過來滾過去,後半夜才算忘了這事兒,有點睡意。然而剛剛要迷糊過去,楊夕那邊兒撕心裂肺的喊聲響起來的時候,夜城帝君才明白,媽的這臭丫頭在這兒等著呢!

這根本就是□□裸的報復!

衛明陽光著腳下地,把楊夕從床上拎起來,啪啪啪扇了三個耳光,才把楊夕從噩夢裡扇醒過來。楊夕肩膀吊在衛明陽手上,渾身冷汗浸透,活像剛從水裡面撈出來一樣。

她睜開眼睛的一瞬間,衛明陽忽然敏銳的感覺到危險。魔修迅速的在面前佈下一道法術屏障,縮地成寸,向一旁連續閃出三丈。

劍意貼著雪白的睡衣擦過去,緊接著“轟轟轟”一陣亂響。

衛明陽側過頭,看見剛才自己所站的位置身後,所有的傢俱擺設,都落得個一刀兩斷的歸宿。

衛明陽怔了一下:“楊夕,你這是真想殺我啊……”

作者有話要說:  不好意思拖了這麼久,實在是刪改遍數太多。這幾章悟道好難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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