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山大陸橋, 乃是昔日炎山秘境被花紹棠一劍劈碎,其中物質洩露出來形成的一塊狹型陸地。是如今兩片大陸之間唯一藕斷絲連的接點。

橫向最寬處百餘里,最窄不過十二三裡。

綿延千里,白雪覆地,寒風吹得活人無法睜眼。整片地區寸草不生,安靜得如同一處巨型墳場。

這裡也的確曾是一座巨型墳場。

“這些冰凍的人……都曾經是活的麼?”楊夕一隻手輕觸堅冰, 細小而雪白的氣泡沿著冰層散開, 從青蔥的指尖, 一直延伸到猙獰的臉上。

那是一張天羽士兵的臉, 似乎是極其年輕的,手執鋼槍, 咬牙切齒,半張臉上都是血。似乎直到被寒冰封凍之前,他都還在奮力廝殺。而他的對面, 被□□刺穿了腹部的, 是一個手持寶劍的修士, 一手掐著法決,頭髮不知經歷了多久的苦戰,完全被血汙黏住, 披散下來看不清面容。

這一對生前致死相殺的敵人, 就維持著這樣的姿勢,被封凍在了同一塊冰裡頭。經年不化,天長日久的緊緊相依。

這無常的生命……

楊夕凝視那冰封中的天羽士兵,與她三月來常常見到的, 在新港城街道上巡邏的小兵們,並沒有什麼不同。而這樣的冰封雕塑,遠不止她撫摸的這一座。方圓數里,目之所及處皆是這樣冰封成塊的人形。

這些包裹著屍體的冰塊,從楊夕腳下蔓延開來,在大雪紛飛的視界中,好像一直綿延到了天的盡頭……

“這裡,曾經是戰場嗎?”楊夕問。

雲想閒走過來,腳下不小心踩到一具凍僵的屍體,那屍體的手臂嘎嘣一聲裂開。他只是低頭看了一眼,便抬腿邁過,走到楊夕身邊,從身側搭住她的肩膀:“走吧,都是枉死的人,挺晦氣的。”

楊夕指了指地面:“還有很多凍得比較淺的人,看起來也沒有在打仗。”

雲想閒沉默了片刻,炎山大陸橋他來過許多次,第一次看見這場景時的震撼,他也是記得的。

“這裡原本是戰鬥打得最激烈,人也最多的地方。瞬間冰封的那些人,是第一批遇難者。而你看到的這些坐著和躺著的……”他閉了閉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是驟然變天之後,第一時間沒有被凍死的幸運兒。他們應該是從別處過來的。”

楊夕有些不能理解:“為什麼要到這裡來呢?為了死在一起嗎?”

“不。”雲想閒搖了搖頭,“炎山大陸橋一馬平川連個土包都沒有,地面凍得鐵硬,雪又不夠厚。這些後來的人……只怕是想用這些死屍來避風。”

“用死屍……避風?”

楊夕舉目四望,這稀稀落落的冰雕人像,又能避得了多少風?所以他們也凍死了。緊隨在前人之後。然而他們凍死的姿態,卻與先前廝殺成一堆的人,有太大的不同。

楊夕的目光落在一圈四五個,緊緊擠在一起的修士當中。其中兩個身穿白袍銀甲的天羽士兵,男性;三個便衣道袍,面容髒亂的修士,兩男一女。

他們顯然是擠在一起相互取暖,其中一個便衣修士,手指還維持著打著火決的姿態。而那兩個天羽士兵,因為穿了鎧甲比較魁梧,甚至能看出來是刻意並起身子,在給那唯一的女修士擋風。

他們死得,簡直像患難之交。

“災難……”楊夕輕輕的咀嚼著,這兩個彷彿蘊含了無比強大的力量的字眼。

它竟然能讓生死相搏之人,相互依偎。

“還不都是花紹棠那一劍!定是故意劈到咱們天羽皇城上空的,連皇城都給切了一半給大行……”一個同行的天羽士兵忽然憤恨的插嘴。

“閉嘴!”雲想閒忽然厲聲道。

“為什麼不讓他繼續說?”楊夕問。

雲想閒只看了楊夕一眼,“咱們得快點趕路了,天黑之前到不了塌陷區,我們就得吹著寒風過夜了。這些事情有的是時間講……”

於是眾人離開了這一片林立的冰雕森林,待走出二三裡地之後,楊夕再次在風雪中回望它們的時候。

它們已經顯得非常渺小,幾不可見了。

“等等,前面有人!”

距離塌陷區還有二三裡的一處坡口,隊伍的前哨斥候忽然停了下來。

雲想閒一抬手,所有人原地伏在雪地裡,隱蔽起來。楊夕手中靈絲閃動,眨眼間一片茫茫白雪在手邊生成,把所有人遮蔽起來。

而這一片隱蔽真正厲害的還不止於此,這塊絲帛從外面看是一片白雪,從內向外看卻只是稍微模糊了一點的透明。

雲想閒傳音道:“你就這一塊布,放到黑市上都是有人哄搶的寶貝。”

楊夕看了他一眼,其實有點不能理解這有什麼可寶貝的。不能殺人,不能護身,又不能吃不能喝的。

前方的風雪裡,遠遠的有聲音順著風穿過來,雖然模糊,但還能聽到,可見他們是在狂風裡喊出來的。

“張師兄你個騙子!這就是你說的任務很簡單?沒吃沒喝,頂風冒雪,我眼睛都快被雪晃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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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有點冒失的男聲,聽起來十分的年輕。

“哈哈,不用殺人,不用打怪,喝點西北風算什麼?眼瞎了拿出懷錶看一看,那是雪盲,不是晃得,是總看一個顏色的東西看的。”

一個十分爽朗的聲音笑起來。

又一個有點嬌俏,有點蠻橫的女聲響起來:“出息呢?出息呢?拿出你們崑崙戰部的出息好嗎?我個陣修還沒叫苦呢,看看你!”

先前的年輕男聲立刻哀嚎起來:“就是因為你凍得用不出陣法,我們才要喝西北風啊!師妹我只知道你臉盤兒大,不知道還這麼厚啊!”

拖後腿的陣法師妹立刻怒了:“你說得那是人話嗎?這麼大風雪,行動間陣法,你把鄧遠之帶來他也使不出來!”

爽朗的張師兄連忙援場:“行了行了,本來小青隨隊就是歷練。這裡渺無人煙的又不危險,真樣樣全能的陣修,能派到這兒來?”

師妹不幹了:“師兄,你這是幫我還是損我啊?”

彼方師兄妹們的笑鬧聲,清晰的撥弄著楊夕等人的耳膜,他們的輕鬆,卻令本方如臨大敵。

雲想閒:“那個姓張的是什麼人?”

身旁負責這次行動情報的副官,把聲音壓得幾乎只有一線:

“崑崙戰部次席,歌喉劍張子才,如今殘劍邢銘最得用的人,自從雲……自從那個人死了以後,戰部有一半的事物把持在他手上。是職業的刺殺專家出身,心思詭譎,手段狠辣,比那個人當初還難對付。”

副官說道此處停了一停,看見雲想閒點頭,才輕輕做了一個切菜的手勢:“要不要正好在這裡,廢了他?”

雲想閒偏過頭,看了看趴在他斜後方的楊夕,後者因為境界低微,雪地裡已經凍得鼻尖兒都通紅。

雲想閒對副官微一擺手:“不,萬一做不掉,平白打草驚蛇。”

副官卻顯然有不同意見,抬眼看對面的風雪中的五個影子,又回頭卡看自己這邊足足五十幾個人。尤其是看了看楊夕這個偽裝大師:“王爺,我覺得……”

雲想閒相當霸權的截斷了他的話:“這次任務是我帶隊。”

副官於是悶悶的閉上了嘴,卻顯然是不服的。

雲想閒伸手捏了捏楊夕的手:“冷不冷?”

楊夕很實誠的:“冷。”

雲想閒:“等他們過去了,給你升個火。我沒想到帶個會風陣的法師過來。”

楊夕有些異樣的看了雲想閒一眼,什麼也沒說。

這種事情,有什麼好跟人比的?也不是人家有的,己方都要有,整個新港城統共才幾個靠譜的陣法師?這人力資源上,根本就比不過麼……

雲想閒卻是完全的另外一番想法。

他沒去想什麼道義不道義,他只是想著,這個姑娘,本來是屬於勝利的一方的,用不盡的資源,呈不完的威風。即便不留在崑崙,到另一半大陸上隨意當個普通散修,也可以安穩富足的過上一生。這也是百里歡歌的期望。

可自己如果真的用成親的方式,把她捆在了失敗方的戰車上……

雲想閒轉回目光不再看楊夕,只看著眼前的尖風薄雪。

他大約是這個世上,最無恥的男人。

正在此時,前方的嬉鬧聲中忽然插進了一聲不和諧的低吟。

那是個男聲,初聽有些沙啞,細品卻有些陰沉的邪氣:“別動,我聞到了什麼不一樣的味道。”

天羽眾人立刻緊繃起來,情報副官貼著雲想閒的耳朵彙報:“瘋獸犬霄,也是個崑崙戰部。南疆十六州出身……”副官停下話來,回頭看了一眼楊夕,然後聲音壓得更低,像是措辭謹慎的,在暗示一個秘密,

“他進過南海死獄。”

雲想閒點了點頭,沒說話。

他身邊真正信任的副官,自然知道錦繡坊的王二丫,就是崑崙的楊夕。他沒想過瞞著,也知道瞞不住。

“認識他麼?”雲想閒輕聲的問楊夕。

楊夕抬起眼,看了看,然後面無表情的搖頭。

卻見對面那個叫犬霄的男人,原地趴伏,四肢著地,脊背像突破什麼障礙似的用力弓起,然後衣衫崩碎,原地化作一隻巨大的黑狗。那狗的嘴不太尖,魁梧雄壯,直似一隻龐然的狗熊,四爪著地,直直的走過來。

雲想閒立刻道:“小心隱蔽。”

卻見那狗熊,只走了幾步便停下,並不是向著眾人而來。四肢粗壯的利爪,卻是飛快的拋起地面的積雪來。

天羽眾人稍稍緩下一口氣,同時又有一點納悶。然而這個納悶並沒有保持很久,立刻就有人反應過來了。

“不好!它在刨塌陷區的裂縫!”

眾人悚然一驚,那正是他們此次前來打算偽裝加固的。

這聲音因為著急,所以喊聲大了,沒收住。

對面的張子才幾乎是立刻拔出劍來,兩把短刺組成的本命靈劍橫在胸前:“什麼人?”

連同犬霄在內,五名修士緊跟著全部昇天,刀劍入手,陣法昇華,殺機立現!

雲想閒當機一聲斷喝:“撤!”

數十名天羽士兵掀開頭頂的偽裝,近乎是憑空出現在雪地上一樣,各色光影最亮的法術對著崑崙五人組拋過去,飛快的結陣後撤。

斷後的雲想閒一眼看見,前方楊夕在雪地裡一個趔趄撲倒在地,不由脫口而出:“保護楊夕!”

作者有話要說:  有個細節,覺得沒法用後文重新描述,但是想要澄清一下下。

邢銘說:天羽亡國之後,楊夕遲早要翻案

這句話的邏輯是字面意思,邢銘是不可能為了給楊夕翻案,而去滅了天羽的。事實上這句話我想說的是,崑崙早有預謀,是終歸要找茬啃下天羽的。在他們幾個談話人的口中,那已經是一個將來必然實現的條件,在此基礎上,楊夕才會翻案。

咋說呢,有點類似於,抗戰全面開始之前,一個中國官員指著一個因為影響中日友好而被通緝的人名:保護好這個,開打了這就是英雄。

這樣說能理解了麼?篇幅有限,情節太滿,實在沒辦法描述得更細了,但是親親們不要按故事外的立場腦補太多哇。

那個啥啥,有人說對了,我從來也沒把天羽、蓬萊按照壞人來寫,雖然他們是反派。塑造一個大魔王再去打倒它,那樣的故事白雪公主的年代就爛大街~\(≧▽≦)/~啦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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