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歡歌靠在他精緻昂貴的紅木桌沿兒上, 淡淡的吐了一個菸圈:“從前有一個年輕人,他出生在一個衣食無憂,想要好吃好喝混一輩子,非常容易的家庭。他的祖父是將軍,他的父親是個政客,他自己仗著長輩們的面子和見識上天然的優勢, 很輕易的就成了一個成功的商人。但是他當時以為, 那是他自己的優秀, 並且洋洋自得, 遊戲人生……”

楊夕歪歪頭:“這年輕人是你?”

百里歡歌用沒夾煙的那隻手,擼了一把楊夕的腦瓜頂:“你這丫頭, 這樣讓我怎麼講故事?”

楊夕聳了聳肩:“好吧,那個年輕人遊戲人生,然後呢?”

百里歡歌笑了笑, 目光穿過朦朦煙霧, 看不清悲喜:

“他那時候狂妄極了, 常常覺得自己是天底下唯一的明白人,所有的其他人都是那麼平庸,可以輕易用權力和金錢撥弄……好吧, 其實他到現在也依然狂得沒邊兒, 讓所有剛見面的人恨不能咬死他。”

楊夕微妙的挑了一下眉頭,為百里閣主的自知之明感到意外。

“他一生未婚,但是在十七的時候,有過一個女兒。他的母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 他這輩子最愛的女人應該就是他的女兒,儘管這個女兒叛逆得出奇,常常氣得他七竅生煙。但他總覺得,那是小姑娘的小玩鬧,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直到四十五歲那年,她的女兒死了……”

楊夕想了想:“白髮人送黑髮人,這一定很悲傷。尤其那麼傲慢的人。”

百里歡歌卻道:“楊夕,你跟他的女兒,幾乎長得一模一樣。”

楊夕頓時愣住了,消化了半天,那些莫名其妙的凝視,那些不能理解的關照,這樣一來,就全部說得通了。

原來,人家真的不圖她什麼……

人家對她的這份好,跟她楊夕本身的關係並不大。

楊夕怔怔的:“怪不得雲中子說,你第一次看見我,就說我好看……”

百里歡歌笑出來,搖搖頭:

“他?他第一次見面就被你暴捶了一頓,你問他記得麼?”

楊夕一驚:“我?”

百里歡歌沒接這個話茬兒,繼續講自己的故事,有些話匣子從來沒有跟人說過,但好像是在心底的黑匣子裡塵封了很久,一旦開啟,就關不上了。

“整整十五年,他後面的人生都在致力於慈善,全國的老百姓都說他是個大善人。父親也終於欣慰他的改邪歸正。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覺得女兒的死是他的過錯,是他前半輩子嬉戲人生的報應……他只是想,心裡能好過一點。”

楊夕想了半晌,安慰人的方式也特別的毒雞湯:“我覺得這世上,從來沒有報應。”

百里歡歌搖搖頭:“不,還是有報應的。只是當時他以為的報應,其實還遠遠不是。六十歲的時候,他已經是一個有著慈善家名聲的老人了,感謝年輕時積累的財富,他的身體保養得還算硬朗。一個……很普通很普通的夜晚,他在私人海灘上夜潛的時候,直接遊進了另一個世界。”

楊夕有點懵登:“淹死了?下地獄了?”

百里歡歌看了看她,很認真的說道:“對當時的他來講,也和地獄沒有差別了。南疆十六州的海灘上,整片大陸最野蠻貧瘠的地方,無名無姓沒有身份的被抓住,除了做奴隸,根本沒有其他的下場。而他已經六十歲了,卻恍然發現,剝開原有的名字和身份,自己連狗都不如,甚至連身體也不如這個世界上的人強健,只是看起來還是年輕。所以更要常常捱打……”

楊夕:“額……”

百里歡歌注意到了他的異樣:“你說。”

楊夕斟酌了一下詞句:“我覺得,如果他一直狂妄了六十年,挨點打,也沒什麼不好。就當長記性了。”

百里歡歌閉上了眼:“也許吧……他當時被打得實在活不下去了,又不甘心沒出息的自我了斷,於是他找到了一個機會,把打他的主人給殺了。幹等著被抓就死的時候,居然他震驚的發現,這竟然是一個有神仙的世界,那他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再甘心就死的了。”

楊夕皺了皺眉:“這世上是沒有什麼神的。”

百里歡歌笑笑:“你們修士,在當時的他看來,就已經是神仙一樣的存在了。他吃掉了主人費盡財帛,剛剛跟神仙換來的仙露,平白多了一百年壽命,又恢復成了年輕人,然後他帶著整個棉花種植園的奴隸,暴動逃了出來。又過了三千年,才有了現在的多寶閣……”

百里歡歌睜開眼,攤開手,道,“所以你看,我能活到今天完全是憑了運氣。要沒有那瓶仙露,我還沒搞清這世界什麼樣,就已經死了。而多寶閣的龐大,也並沒有多麼神奇。”

他眯起眼,用一種明顯是來自旁人的語調,複述著:“我是來到這個世界之後,捱過打之後,殺了人之後,才漸漸的明白了爺爺小時候教給我的道理——只要有足夠的決心,把時間拉得足夠漫長,把人數擴張到足夠眾多,有些理想,總歸是要實現的。”

說這話的時候,楊夕好像終於從他的身上,看到了屬於一個活過了世事變遷的老人的滄桑。狂態褪去,然豪情不改,子子孫孫,無無窮匱也的倔強。

……

從多寶閣出來,楊夕在樓下的太陽地裡站了一會兒,心裡頭有點失落。

年輕姑娘看見一個男人對她好,要說心裡頭沒點什麼期待,那真是有愧於一顆年輕騷燥的心腸。

可是她還年輕著,人家老百里已經老了。女兒都已經死掉幾千年了……

楊夕忽然想起自己還沒有問那個傳說中和自己長了同一張臉的姑娘,到底是怎麼死的?

捏著手上沒送出去的比武招親請柬,楊夕琢磨著再上去問一問,會不會被人當成糾纏不休,自作多情。

雲中子就在這個時候前呼後擁的走出來了,一出門就看見了一身雪白小裙兒的楊夕:

“喲,穿這麼漂亮,來找我的呀?”

楊夕:“我不是……”

那廝眼神賊好,一眼就叨住了楊夕手上那喜氣洋洋的紅紙“王二丫比武招親請柬”,順手就直接抽走了。

楊夕:“你……”

雲中子一邊腳下不停的往前走,一邊哈哈笑:“哎喲,原來是給我送這個。放心吧,這麼熟的關係,我會去給你捧場的。但是比武嘛,可不是我強項……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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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就已經走遠了……

於是楊夕不但沒能邀請到百里歡歌,連帶來的請柬都被人不明不白的給搶走了。

那心裡的感覺真是,好氣哦!

楊夕氣哼哼的往廣場走,走到一半忽然想起,請柬沒了,事兒又沒辦成。回去一準兒被那幫女人念死!

她又不能說請柬給了雲中子,不然必定收穫一堆諸如“抓住機會”“大眾情人”“十分難得”之類的奇葩鼓勵。

但其實成親這件事兒,想到跟自己過一輩子的有可能是雲中子,她整個人都不太好!

咦……

這樣一琢磨,似乎跟百里歡歌朝夕相對一輩子,自己心裡竟然是願意的?

楊夕爬上一座不太知名,但頗有情調的小酒樓,找了個臨窗的位置,開始為這等少女的煩惱喝悶酒。我是喜歡他呢?還是不喜歡他呢?他既然不喜歡我,我還要不要喜歡他呢?女兒什麼的,所以我要改口叫乾爹麼?

樓下一隊天羽軍士匆匆路過,白衣銀羽,軍容嚴整,腳下如風。

除了打頭領隊的兩個人之外,其他人皆不發一語。

雲想閒:“崑崙劍修到炎山大陸橋這麼多天了,你們怎麼才報上來?”

天羽軍官:“是我們的失職,主要是他們來得人實在太少了,我們還以為只是試煉弟子路過。您知道,這樣草木皆兵的事兒,咱們已經來過好幾回了。再來難免底下人都笑話……”

雲想閒:“一共多少人?”

天羽軍官:“五個劍修,四男一女。其中一個是妖修,犬妖。”

雲想閒眯了眯眼:“犬妖啊,鼻子靈呢。最高修為是?”

天羽軍官:“全是金丹,修為一般,要不要……撲殺?”天羽軍官說到最後兩個字的時候,聲音已經低得除了雲想閒誰也聽不見。

雲想閒卻想了一想,搖頭:

“劍修實力看修為不準,這幾個裡頭只要有一個靈劍二轉,把所有天羽箭陣都搭上也未必能穩妥。去的人再多,就太明顯了。如果讓他們跑了一個半個,反而打草驚蛇。”

天羽軍官點頭,又皺眉:“那怎麼辦?”

雲想閒嘆氣:“少不得又得求助一下錦繡坊了。”

求助錦繡坊是什麼意思,如今雲想閒手下的高階軍官幾乎不是什麼秘密了。錦繡坊那群嬌嬌弱弱的娘子們,武力未必如何,偽裝的技術卻是一等一。

不想為旁人所知的軍事動向,讓她們去織塊布遮一遮,省卻無數危險。畢竟修□□的斥候,主流的偵查方式還是飛到偵查地點的上空,用各種遙望千里的瞳術或者法寶,看一眼就算完。

“但是那麼冰天雪地的地方?錦繡坊那些小娘子?”軍官有些驚訝,雲想閒對這些姑娘們,並不當自己手下,輕易不會提這麼為難人的要求,甚至儘量不讓他們參合到那些血腥陰霾裡去。

雲想閒沉吟了一下:“只去一個就夠了。”

還不等軍官問那一個人是誰,樓上忽然撲掉下來一隻酒壺。雲想閒沉思得太入神,一時不查,被淋了個正著。

一旁軍官也沒來得及把長官推開,氣得大罵:“哪個不長眼的!”

一抬頭,卻見楊夕喝得有點迷糊的臉露出來,眼睛有點呆,但人好像還是清醒的:“對不起,手手不太好使了,壺就掉下去了……”

軍官:“……”手手什麼鬼?

軍官回過神來,待要開口再罵,卻被雲想閒抬手止住。

雲想閒:“你先回營,我上去聊一下。”

軍官一臉懵逼:“閒王爺,那女酒鬼你認識?”

雲想閒卻已經上樓了……

作者有話要說:  百里的爺爺,是一個堅定的共產主義者(⊙_⊙)

對錯遑論,理想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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