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一片的多寶閣大廳裡。

一束靜靜的白光從靈力探燈裡射出去。

光束的源頭, 握在百里歡歌的手上,小巧的提燈似乎是專為他這個異界來的脆弱身體所造,裝上幾顆散碎的靈石,就能用上很久。

而那光束的盡頭,則在他的撥弄下,仔細的沿著穹頂上血腥而震撼的織繪逡巡。那上面的圖畫, 讓百里歡歌想起很多很多年以前, 在一種叫作教堂的建築裡才能看見的彩繪, 受難, 殉道,災禍……

“天空為什麼是土黃色的?這象徵的是壓抑, 還是愚昧?”百里歡歌輕輕的問。

大廳的正中央,唯一一座高出平地的講臺上。

楊夕跪坐在濃郁的黑暗裡:“因為有沙子……很多的沙子……”

百里歡歌頓了一頓,回過頭去看楊夕的方向。他幾乎是個夜盲, 從他的角度只能看見高臺那方向時不時竄起的一小撮藍色火花——他知道, 那是小姑娘的眼睛。

冰冷的白光, 逡巡過穹頂上最觸目驚心的血色裂口:“天空中間的那一筆紅是什麼?世界的傷口?”

楊夕卻道:“天空裂開了,它就是紅色的,像會流出血來一樣。”

百里歡歌默然了半晌, 冷質的音色在黑暗裡叮噹作響:“天裂……撤退的天羽潰兵……飛昇大劫……”

炎山秘境中發生過的一切, 早已隨著倖存者之口,傳遍了整個大陸。然而語言是多麼的蒼白無力,百里歡歌縱然閱遍了所有倖存者的口述記載,卻仍然發現自己低估了, 慘烈這個詞可以包含的最高意境。

百里歡歌手中的光柱,隨著他一個詞一個詞的念出來,依次點亮了血紅色的巨口、銀白色蝗蟲似的一團、和鮮亮妖異的紫色電網。

“所以,這上面都是真實的,不是象徵……”

楊夕的聲音隔了很久才響起,她說:“我並不懂什麼叫象徵。”

“當時的事情,你還記得多少?”

百里歡歌望著他看不見的那一片漆黑。

楊曦同樣在黑暗中回視這個幾乎被外界神化了的多寶閣主,左眼中驀然閃出一簇藍色的火花。

“我不知道你說的當時,是哪個當時。”

“炎山秘境。”百里歡歌說,“想起來了嗎?”

楊夕想了想,終於搖頭:“我不記得什麼秘境。我只是……一旦想到沒有太陽的天空,就會想起這些畫面。”

“這些?”

“它們在我腦海裡是許多幅不同的畫面,漫天的沙暴,裂開的天空,潰逃進來的人群……還有天劫。”楊夕細細的眯起眼,神色間天然的稚氣,彷彿一瞬間褪盡了,只留一片生冷,“可我總覺得,它們應該是一起的。”

它們當然應該是一起的,那是同一場災難的,不同部分。

百里歡歌下意識撥弄著探燈的開關,光柱遊弋,終指向了整幅穹頂織繡中,一眼望去的最大主體。

百里歡歌見過邢銘,那道貌岸然的筆挺姿態,那指點江山的架勢,邢銘其人站在那裡,就是一副天下人要麼傻要麼爛,只有老子永遠正確的氣場——那副德行總是讓百里歡歌忍不住想懟他,卻又在一些特定的時候,架不住惺惺相惜。

那個臉色蒼白的高瘦人影,織得很傳神。百里歡歌只消看一眼,就覺得膩歪得厲害,幾乎要辣到眼睛。

而旁邊那個,想必是決戰蓬萊時才重新出山的斷天門 薛無間了。

“這兩個人影呢?”百里歡歌問,“他們跟什麼在一起?天裂或者潰兵還是……”

“一直都在。”楊夕答道。

她在一片黑暗中仰起臉,穿透黑暗望著穹頂上冰冷白光照映下的兩個虛像,莊嚴、崇高、傲岸、揮斥方遒,談笑風生……

楊夕彷彿被刺痛了一般閉上眼,無法再直視那神一般的畫像。

百里歡歌忽然懂了。這是所有倖存者都不曾清晰描述出來的感覺,如果崑崙真的曾經有過一個機會,可以救援那些被困的人群,可是最終卻選擇了犧牲他們的話,在這些被犧牲者的眼中,那還真是……

“……暗無天日。”百里歡歌短促的吸了一口氣。

隨後,多寶閣的大堂裡就變得一片靜謐。

黑暗中只有百里歡歌微弱的呼吸聲,而楊夕呢,一片純粹的黑暗之中存在感低得幾乎難以察覺。

正在此時,大廳裡的第三個人終於找到了插進話題的契機。

雲中子的聲音聽起來像在害牙疼:“我說,這一地活人二位是不打算管了,是麼?”

冰冷黯淡的白光貼著地面亮起來,照出滿地昏睡的人,堆堆疊疊,毫無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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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中子蹲在牆角的開關處,齜牙咧嘴道:“我的媽呀,這看起來可真像屍橫遍野。”

楊夕冷不防的出聲:“不是我不想管,是我還捆著呢。”

雲中子:“噫?”

楊夕道:“別裝蒜,好像捆我這事兒不是你幹的一樣。”

雲中子指著楊夕:“噫!剛才你沒昏?”

楊夕道:“統共三個人醒著,你們連自己多寶閣的員工都沒放過。總不會是百里閣主屈尊降貴親手捆得我?”

雲中子:“姑娘!你這麼較真兒是會沒朋友的!”

楊夕坦然道:“對著你,要朋友做什麼,我一個人就能把你打躺了。”

雲中子被噎住了半天,轉頭嚎叫起來:“尼瑪老大!她太不可愛了!”

百里歡歌愉快的笑起來,好像對自家愛將的吃癟十分喜聞樂見:

“放心吧,小云。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就把他們滅口的。”

“……”雲中子。

老大你這樣說,我感覺更不放心了啊……

卻見百里歡歌直接從懷裡掏出一張發光的靈符撕開,對著一片黑暗的空中叫道:

“陸百川!”

那靈符工藝奇詭,竟是自負靈力於紙張上,凡人也可撕開即用。

扯開後一個漩渦般的黑洞在百里歡歌面前生成,倒卷的風把他一頭發絲卷得飛起。卻不知這等靈符,造價又是如何奢靡。

半晌,對面響起彷彿從山洞裡傳來的空蕩聲音:“幹嘛?”

百里歡歌道:“你們家小朋友出事了,你快破碎虛空過來,把在場的人記憶全抹了!”

陸百川:“神經!”

百里歡歌:“你來不來?”

陸百川:“不來!我跟她緣分已盡……”

百里歡歌:“別扯淡!”

陸百川:“我有事。”

百里歡歌:“什麼事?”

陸百川:“挖洞。”他一邊說著,一邊黑洞那邊還傳來叮噹一聲鑿石的聲響。

百里歡歌從袖子裡掏出個小盒子,直接把面前的黑洞熄了。

不滿的道:“每次有事都跑路,跟這廢物結盟到底有什麼用?虧得仙靈蓬萊先前也能忍得他。”

雲中子立刻跟上:“可不是。”

堂堂合道修士,被這二人嫌棄得,倒是一分錢都不值了的樣子。若被仙靈宮的人聽見,不氣得吐血才怪。

楊夕完全不知陸百川是哪頭鹹蒜,只面無表情的看著兩人:“我說,能先把繩子給我解開嗎?手指捆得疼。”

雲中子摸著過去給楊夕解繩子。

楊夕:“你摸到我大腿了。”

雲中子:“抱歉……”

楊夕:“你再往上摸就是屁|股了。”

雲中子:“……你不覺得我很英俊麼?”

楊夕:“這跟你摸我屁股有什麼關係?”

“……”雲中子噎了半天,沉默一下:“請回答我上面的問題?”

楊夕轉過頭,離火眸下一切黑暗退散無蹤,眼中清晰的映出雲中子唇紅齒白的樣貌:“不覺得。”

雲中子:“你!你這丫頭長沒長眼睛?你知道什麼叫好看嗎?我告訴你排隊等我看一眼的小姑娘分分鐘堵滿一條街。”

楊夕松了松被解開的手指,又揉了揉手腕,然後頭也不抬的指了指正前方:“他比你好看。”

雲中子聞言轉過身去,正對上多寶閣記錄大廳劍意記錄的登記臺,如今這登記臺基本是廢了。因為整個大陸上已經公認了一個事實——花紹棠以下無劍修。

然後雲中子在那臺子上面的牆壁上,看見了花紹棠的揮劍的畫像。

那真是,白衣白髮,飄飄若仙,直似天人之姿。

雲中子:“你不帶這麼比的……”

“好了,小云。把大門開啟……”百里歡歌立在門前,提著探燈打斷雲中子的自找侮辱,“我帶楊夕出個門。”

雲中子一驚:“老大,這一開門,外面的人可就什麼都看見了!而且這屋裡一地活人沒人管,萬一醒了一個怎麼辦?”

百里歡歌轉過頭,一臉莫名的看著他:“我們出去了,你看著啊?醒了就再敲暈一遍就是了。”

雲中子:“老大,你……”

百里歡歌道:“只是讓你開個門,沒讓你跟我走。年輕人,別那麼自作多情。”

雲中子悲憤得把一腔怨氣都發洩在了多寶閣的大門上。

楊夕揉著手腕,跟在百里歡歌身後走下多寶閣的臺階,大門在他們身後再一次閉合。突如其來的刺目光線,令楊夕有一瞬間的不適。

“去哪?”楊夕問。

百里歡歌站在臺階的最高一層,一手蒙著眼睛,等他那雙嬌氣的夜盲眼睛漸漸適應強光。

“天羽軍營,找雲想閒。”百里歡歌如是說。

天羽大營。

雲想閒一身戎裝,坐在百里歡歌的對面,身上錚錚血氣未盡,卻已經笑得眯起了眼。

“百里閣主,終於想起小閒了?”

百里歡歌坐在誰家的椅子上,都跟坐在自己家一個樣,抿了一口桌上的茶水,又嫌棄的吐了:“多大歲數了還小閒小閒的,裝年輕我又不會給你便宜佔。”

雲想閒接過副將遞過來的熱毛巾,擱在桌上蹭蹭手。而後便用手捏著,對百里歡歌帶來的楊夕完全視而不見,一副十分沉得住氣的樣子。

“哥哥們活著的時候,我一直是小閒。哥哥才走了幾年,還改不過來……”

百里歡歌一揮手:“打住,別跟我這兒賣可憐,你上次求我給你想個,一次性解決‘黑方’的辦法,我今兒找著了,就是後面你得跟著收拾一屁股麻煩。”

雲想閒立刻收起皮裡陽秋的模樣,亮起眼睛道:“什麼辦法?”

百里歡歌回手一指楊夕:“她。”

作者有話要說:  還記得不?

黑方:天羽帝國人對無妄海上掌門留下的那片極寒劍域的叫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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