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管你過去是什麼人, 也不管你有過什麼樣的成就,可是來了我錦繡坊,你就是個織女,那就得守我錦繡坊的規矩。”顏紅嬌說。

楊夕指尖的天羅絞殺陣,泛著隱約的光:“什麼規矩?”

“織布的規矩。”

四面通透的織造間裡,堇色帳幔與黃色帳幔交替垂掛, 威風下徐徐飄動, 倒映在黑晶石地面上, 美得浪漫。

顏紅嬌指著面前一長串造型稀奇古怪的管子, 機械,看起來要鑲嵌靈石才能用的機械, 以及複雜可以旋轉的陣盤。

對楊夕道:“織女六藝,選一項吧。”

一群體態單薄,一看就疏於運動的“麵條兒姑娘們”, 手拉著手兒, 胳膊挽著胳膊在她身後排成一排。各個眼中閃亮亮的向楊夕放射著好奇的神彩。

楊夕被閃得有點不自在, 低頭去看那堆東西。

“抱歉,我一個都不認識,還有……織女六藝是什麼?”

“嘶——”麵條兒姑娘們一陣驚呼。似乎對楊夕的回答趕到十分不可思議。

顏紅嬌也凝了眉:“線管, 織機, 陣盤,你都不會用?那你用什麼織布?”

楊夕覺得這問題很莫名其妙,伸出兩隻手給顏紅嬌看:“這個。”

顏紅嬌:“手?”

楊夕認真點頭。

顏紅嬌身後的織女們又響起一片吸氣和驚呼聲,顏紅嬌一抬手:“別吵!”

轉回頭來又問楊夕:“翰墨緞也是憑著兩隻光手掌織的?”

楊夕想了一下:“也不是的, 我還帶了手套。”

顏紅嬌身後幾乎是立刻響起了轟然一聲,嘰嘰喳喳嘻嘻哈哈的聲音嗡嗡響起。織女們的切切私語中,爆發出各種嬉笑的懷疑,神情裡紛紛寫著不信。

顏紅嬌也笑著搖了搖頭:“人都說翰墨緞上身,就像一段流動的墨,不反寸光。夜裡披在身上,幾乎似一片影子,乃是夜行衣前所未有的好材料。咱們織坊也在拍賣會上拍下一匹,我拆來看過,原料起碼是黑晶、石墨、夜青藤……兩隻手?”顏紅嬌說著,像包容犯了錯的孩子似的,笑了笑:

“黑晶你拆不動~我尊重你想保守的自己獨創的秘訣,但是說謊並不是好習慣。”

楊夕盯著她看了半晌,忽道:“你這裡有黑晶嗎?”

顏紅嬌長眉一挑:“喲,較真兒了?為了證明一個小小的謊言,花費龐大的力氣是不值得的。”

楊夕直白的道:“我沒有說謊,也並不喜歡你的假客氣。我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讓你似乎對我有些先入為主的偏見。但事實上,我從來也沒把翰墨緞的織造方法當成一個秘密,因為……”

楊夕直接原地坐下來,兩隻雪白修長的手掌按在地面上:“即使我把全部的織造方法告訴你,你也織不出來。”

纖細如發的烏黑細絲,從楊夕雙手按住的地面上,瘋狂湧出飄到空中,覆蓋了顏紅嬌的視野。大量柔韌的黑晶線,好似噴薄而出。楊夕手掌下的黑晶石地面,像湖面失水的漩渦一般,迅速凹陷下去兩個巨大的深坑。

顏紅嬌整個人愣在那裡,映著背後織女們一片驚呼聲,怔道:“這不可能,你只是個練氣修士……”

……

楠木雕樑,紅木家具。

這世間人所不能欣賞的潑墨山水懸掛在房間的牆壁上。

不管過了多少年,在這世界裡停留了多麼久,百里歡歌依然保持著自己人生前六十年的品位。百里歡歌的隨心任性,那是刻在骨子裡抹不去的歲月痕跡。他好像關注的事情挺多,他也好像什麼都沒有很關心。

即使常伴他身邊上百年的雲中子,也說不上他的閣主的心腸究竟是涼是熱。

而現在,他一手扔了懸腕書寫的狼毫,拍著桌子從座位上站起來:“什麼?翰墨緞的織造者?進了天羽軍隊的織造場?”

雲中子白衣飄飄,面容俊秀,自帶一身英氣勃發的少年氣場。只有你細細去看她的眼睛,才會發現他並沒有外人以為的那樣青春年少。

“剛才錦繡坊專門帶著一個新招攬的織女來登記,說是翰墨緞的織造者,織女六藝各個能破紀錄,顏紅嬌放話說要砸翻新港城織繡界的格局。屬下閒得犯欠,就親自去給她做靈能分析,結果六段測試做下來,光屏上跳出來她和已經登記過的一名天級織女,有百分之九十六的相似度,而那個登記過織女的名字是空白,隸屬織坊一行,寫的是崑崙……”

百里歡歌抬手制止了雲中子繼續往下說,原地大步的來回踱了幾圈,忽然站下:“告訴景中秀了嗎?”

雲中子尷尬的搖搖頭:“若是當年,我自是第一時間就知會秀秀了,但是如今……”

“我知道了。”百里歡歌又一次抬手制止了他,“哪個臺子,先帶我過去看看。”

雲中子瞭然的一點頭,動作嫻熟的轉身給百里閣主開門。

百里歡歌為人的嗜好,用一句窮奢極欲並不為過。為了思念家鄉,就在虛空裂隙裡,話費無數人力物力並千年時光,建起一座高樓大廈帶城管的豔陽城。遍布整個大陸的任一座多寶閣裡,都會比營業所需的多建一層帶閣樓的頂層,作為自己隨時竄到哪裡閒逛的落腳處。

其中大多數的閣樓,他就是再為禍人間3000年,也未必會去得到。

百里歡歌從自己起居的五樓走下來,行至二樓便見一道斑斕彩虹從大廳的方向飛出來,在眼前一飄而過。

狂呼一般的叫好聲緊跟著從大廳裡如浪潮般湧出來:

“小娘子幹得好!”

“漂亮!”

“二丫,美到炸裂啊!”

百里歡歌愣在原地,盯著彩虹消失的欄杆方向:“什麼情況?”

雲中子也一臉懵逼的望著彩虹消失的方向:“我也不知道……”

二樓的欄杆上已經趴著一大片吃瓜群眾,有各個工作間裡鑽出來的多寶閣員工,也有原本來辦事的路人。

“這小娘好厲害,彩虹河水都織得出來,這樣一看翰墨緞根本就不算什麼。”

“哎!那是你不知道,我可聽人說啊,那翰墨緞織的就是一片影子。你說這彩虹河水都是實在的,這影子虛無縹緲的,可不是更難?”

“我聽說這小娘子啊,剛到錦繡坊還不招待見,織女六藝挨個兒試過,才算震住了織坊。”

“然後轉身就來多寶閣砸場子了?”

“什麼砸場子,那叫破紀錄,你個沒學問的。”

“嘁!多寶閣自從設了那個什麼加多寶世界紀錄,就沒見幾個紀錄是捏在旁人手裡的。還不是廣告他們多寶閣的本事?”

“可話不是這樣講……等等,那是雲中子嗎?”

百里歡歌與雲中子對望一眼,也到欄杆邊上擠了個位置往下看。誰知看下去就是一驚:

“那是河?”

雲中子搖頭:“老大,那好像是布。”

百里歡歌瞪著眼睛:“你們家布是長了一副水的樣子,有紋反光還會流動的?”

雲中子左看看,右看看,又沿著牆壁仔細看看,抬起頭來道:

“老大,我家布是不長這樣的,但以後你家的地毯可能要長這樣了。你看……直接織在廊柱上的。”

只見波光粼粼一副水藍色的匹練,從大廳的中央鋪出來,一直延伸到臺階前。兩邊寬窄恰好沿著牆壁,中間又空出幾處空洞恰好夠支撐棚頂的廊柱穿過。

從二樓的空中往下看去,就好像一條寬闊的江河從大廳裡流出來,水流繞過廊柱把它們泡在水裡,一直淌到臺階下看不見的地方。

百里歡歌凡人眼力,順著雲中子的所指才隱約看清了狀況。

這匹布價值幾何尚且估算不大出來,但想把這布卷起來拿走,要麼剪開布,要麼砍柱子他還是看懂了的。

百里歡歌怔了半天,甩著袖子道:“難道以後我多寶閣的客人進門,還要先換水鞋麼?”

雲中子:“……”

兩人沿著樓梯快步走下一樓,兩腳踩在那波光粼粼的水藍色布面上,心裡才算踏實了一些。

乾爽的,還不算太逆天。

起碼,這客人進門還是不必換鞋的。

百里歡歌是個常年木屐走天下的人,當場脫下一隻木屐,光腳踩上那水樣的地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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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真就是正常的布?”

“老大你看,那裡有魚!”雲中子忽然有了新發現,百里歡歌三兩步跨過去,在一根廊柱的下面,看到一紅一白兩尾錦鯉,頭尾相銜,繞在廊柱邊緣做戲水狀。

百里歡歌伸手摸了一摸,的確是布,但看著可真像活的。抬頭去看穹頂射下來的靈力燈,被這光一晃,魚鱗上反射的光線都好像活起來了。

“那是剛才飛過去的彩虹嗎?”

百里歡歌長舒一口氣,指了指牆角被滾成一團彩色薄紗。赤橙黃綠青藍紫七種顏色,在靈力燈光下,混成薄薄一層的好似雲霧的薄膜。

雲中子也望過去:“我看像。”

百里歡歌整了整拂亂的衣衫:“景中秀可沒告訴過我那小妞還有這個本事。”

雲中子:“話說,老大……楊夕已經失蹤一年了,在‘楊方之亂’前的三年裡,她也一直是下落不明的。你是如何得到她的織女登記,還找了她這麼久?”

百里歡歌站在原地,望著大廳深處被錦繡坊一群奼紫嫣紅的織女,前呼後擁的圍在中間的黑衣服小妞。

冷笑一聲:“那小妞兒是個酒鬼,酒量不怎麼樣,喝多了還斷片兒。景中秀那個犢子,當年什麼黑心錢都想掙。忽悠楊夕給他織布,還趁人喝高了架到多寶閣分部去登記。”

雲中子嘶了一聲:“忒黑了,黑市價收了人的好東西,卻是賣得官價。”

百里歡歌微妙的挑了一下嘴角:“所以,我第一次上崑崙的時候,就想看看是哪個缺心眼兒的被坑這麼慘。”他頓了一頓,放慢了語調,眼睛淺淺的眯了一眯:

“可我做夢都沒想到她會長成這個樣子……”

雲中子心中一動,老大四年前就開始找那個空白登記的主人,甚至那時候多寶閣跟崑崙還是盟友,老大還有無數的設想要在舊大陸上實現,都沒耽誤他對這件事情的關注。

直到一年前“楊方之亂”,老大抽了一宿的香菸,才告訴他這個空白登記的主人就是崑崙那個禍首楊夕。

“她長得什麼樣子?好看?”

百里歡歌卻迅速的收斂起少見的情緒外露,抬手在雲中子的腦袋上敲了一記:“想什麼呢!走吧,過去看看。”

大步邁進了一樓的記錄大廳,寬大袍服飄成一片看不透的雲彩。

雲中子聳了聳肩,跟上去。

作者有話要說:  我的第二天……似乎隔得有點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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