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新雨捧著兩碗椒鹽土豆, 腳步輕快的朝飛舟方向走去。

港口的小路在她腳下鋪開,整齊而寬大的石板格子,使整座港口透著格外規整、高效、簡潔的氣息。

自從百里歡歌開始用他豔陽城的方式折騰整個大陸,大行王朝因為與崑崙之間的關係,首當其衝的成了小白鼠。

然而那套一度被上流社會認為極不文雅,沒有美感的建築方式, 伴隨著他推行的那些令人咋舌的細密的社會分工, 迅速的被凡人百姓和中低層修士所接受。

伴隨著注重效率而犧牲審美的高速發展, 因著功能性的好處, 就像一場燎原的大火,直接燒遍了整個大陸, 把那些陰暗邊角裡的陋習,那些自以為精緻講究的規矩,全部暴曬在白赤赤的天光底下, 焚成一層腐朽的沉灰。

沐新雨腳下的空港, 就是這種飛速變革下的產物。

空港建的很高, 高出城市防禦罩之外,可作為軍港使用。三年前崑崙仙靈能在那麼快的時間內,集結百萬大軍圍剿蓬萊雲氏, 離不開這當時已然遍佈大陸的空港的功勞。

此等空港, 可以讓那些不能被縮小的飛舟停靠,這大大減少了飛舟這種交通工具的造價,使這種飛行工具不再是高階修士的隨身法寶,而成為了可以出租買票的平民化工具。

沐新雨剛剛被從炎山秘境中死裡逃生, 與衛明陽兩人穿越風雪,再一次腳踏上堅實的土地,第一眼看見的,就是遠處城池的頭頂上,那恢弘而堅固的空港。

“多少年沒有過了……”衛明陽低吟了一聲。

“什麼?”沐新雨至今沒有辦法描述當時的震撼感,秘境三年的生死掙扎,外面的世界竟然好像整個都變了天。

不僅僅是戰爭的結束,更在於這些為戰爭而準備的……

“變革。”衛明陽肯定的說,“跨越時代的變革,已經沉寂了幾千年了。”

如今,沐新雨從炎山秘境那種野人般的社會,回到現實世界已經一年了。腳下的空港,頭頂的炫光廣告,來來去去舉著“僱工”牌子的修士們,她也漸漸的習以為常了。

沿著規劃出來的道路,腳步輕巧的走向飛舟,卻在半路上被一群人擋住。

“得罪,公羊家辦事,生人迴避。”

沐新雨抬頭,這群攔路的大漢各個生得高壯,皮膚粗糙黝黑,虯結的肌肉幾乎要噴張到玄青色的勁裝外頭。

是體修,沐新雨只一打眼就知道。

以體為主的修士,大多數境界堪堪築基,並且通竅遙遙無期。隨著新的社會等級劃分,區區三年,築基修士越來越多,地位卻遠不如從前。

眼前,看起來這些又是什麼人僱傭的護衛了。

這些護衛們的所為,其實是相當猖狂霸道。

空港無貴族,往來皆徵稅。這片預設的全大陸公共地界上,如此特權行事,其實是往聯盟辦事處一捅,就會讓他永遠被列入禁入名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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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空中交通如此發達,沒有哪個家族甚至門派承受得起這個損失。

所幸這公羊家族並不算腦殘,幾個人高馬大的護衛在攔下人之後,道一句得罪,還會從袖中掏出一個主人家給的小囊,囊中叮噹作響,隱隱有寶光。

隱約是幾塊品階不高的靈石,那小囊亦是幻絲訣產物。不貴,卻勝在精巧,有貧窮修士拿來做個錢袋也不算掉價。

先示威,再予利。這種土匪從路旁跳出來,拿錢跟行人買路的行為,大多數過路的也就預設了。

沐新雨一手託著兩碗土豆,一手掌心裡握著被硬塞進來的錢袋,兩腳釘子一樣的釘在原地,許久,臉上終究歸於漠然。

若是三年前,崑崙戰部的小沐姑娘,碰到此等攔路惡犬,你要抄起風天畫戟削他一臉公道。然而如今的沐新雨卻想:既然所有人都預設的事情,我何必上去兩面討嫌,公道什麼的。

遭遇不公人都不在乎,我執著又有什麼用?何況這世上本是沒有公道的,那不過是一場夢。

沐新雨因為不像旁人拿了錢就走,而是原地盯著那大漢的臉站了半天,以至於大漢面露不善,似乎嫌棄她不通事故,又不好開口。

沐姑娘一念回神,察覺到周圍人若有似無飄過來的目光,對著那發錢的大漢點了點頭,旋身即走。

身後傳來幾聲輕巧的譏誚:“切~還以為……”

沐新雨越發聽得雙手僵硬,臉色沉灰,幾乎捏爛了手中土豆。心中那隱約壓了一年的陰沉天幕,似乎又一次逼近了她的頭頂。

可她想,這是她自己選的路,既然曾經的崑崙時光是年少天真時的痴傻,那這種不合時宜而遭的嘲笑她就得接著。她腳下很穩,甚至沒有加快,直走到另一條路的盡頭,站在人煙稀少的平臺邊沿,俯視著腳下龐大的城池,和城池與空房間光怪陸離的防雨罩。

她把那一袋靈石丟了下去。

精緻的錢袋,與裡面似乎不菲的靈石,砸在防禦罩上,能量對沖,化為一道淡彩的煙霞。

就在這時,兩個身穿天藍色空港制服的工作人員,工作時間偷偷摸魚,偷偷溜達到了沐新雨這邊,乍一看到有人,臉色還很是尷尬了一下。

須知空港的工作可是以勤勉盡責著稱的,待見到那個腰懸寶劍,捧著兩碗土豆的女子,只是平靜的看他們一眼,就一臉漠然的轉過去。這兩個摸魚的滑頭便又大膽的在一邊蹲下來,抽出一根香菸來分享——香菸如今可是這些凡人中流行的奢侈品。

口中閒聊道:

“剛那女人可真奇怪,公羊家上了那麼多護衛都抓她不走,推都推不動。顯見是個能的,誰知被欺負得那麼慘,卻就是不還手……”

“興許是個佛修?苦禪寺的僧侶這兩年也託缽入世了,聽說都是以德服人從不動手的。”

“你傻吧?苦禪寺沒有尼姑,和尚那是男的。”

這話無意間飄入耳中,卻令沐新雨猛地打了一個激靈轉過身來,心中不妙的預感越強:

“那個什麼公羊家攔路,是為了抓個女人?什麼樣的女人?”

那員工一身筆挺制服被她抓皺,詫異的愣了一下,回道:“那女人身材挺好的……”

沐新雨已經一路狂奔向來時的路,兩碗原比崑崙山特產香甜的多的椒鹽土豆,在他身後摔成了一地爛泥,無人回顧。

“楊夕——!”沐新雨一路高叫著衝過人群,一杆方天畫戟亮出來幾乎嚇愣了圍觀的人群。

幾乎是毫無阻礙的衝到那群青衣護衛們面前,才遭遇了阻攔,彼時她整個人魂飛魄散,熱血漲腦,聲音都喊破了:“楊夕你在哪?你還活著嗎?”

眼看著面前的人牆一層又一層,只要一想到這些修士竟然都是那什麼公羊家調來圍堵楊夕的,她就眼前陣陣發黑,彷彿炎山秘境裡眾人苦苦掙扎卻被幾十倍於己的敵人圍困的情景,又一次重現了。

沐新雨對自己發過誓,這輩子不讓任何友人陷入孤立無援的困境,哪怕刀山火海也會去救!

那些青衣護衛見有人闖陣,並不敢以武力仗勢欺人,只是仗著人多裡三層外三層的用身體擠過來攔著沐新雨。

空港之內,禁忌森嚴,傷人見血的代價是要上誅邪榜的。

那榜單倒不是不能上,但為了護衛這一點點月俸,賣了自己未免不值。

沐新雨卻不管那麼多,一杆方天畫戟揮出去,當場見血。

三五個躲避不及的,各自被方天畫戟的刃鋒掃到,俱都受了輕傷。

“你這女人瘋了!”一個護衛驚叫道。

錢僱來的護衛總是不大忠誠,人群譁啦啦散開,沐新雨的視野一淨。一眼便看見不遠處,印有夜城徽記的飛舟上,楊夕端端正正坐在船尾的木桶上,一步也不曾挪動,連姿勢都跟沐新雨走的時候一樣,乖巧的併攏雙腿,兩手握拳置於膝蓋上。

然而楊夕的頭上,正在流血,半邊臉上的血色從頭頂沁下來,使本來挺秀氣的姑娘看起來像個十八層地獄裡的惡鬼。尤其是那姑娘臉上半點疼痛的表情也無,更顯得那血不是傷口,而是妝容。

而對面人群看楊夕的神情,也像在看什麼鬼怪一樣,只見一群玄衣護衛層層擋著一個獨眼的凡人男子,似有戒備的盯著楊夕,各人目光中隱隱有著懼意。

那“公羊獨眼”一臉的驚駭交加:“梁暮!你這是學了什麼邪法?還是給誰當了鼎爐?”

楊夕端坐在他的對面,目光平靜得像在看一具屍體:“鼎爐?”

她緩緩的重複了一遍,覺得這個詞語有些熟悉。然而並無回答對方的意思,事實上她是有點搞不清自己到底是楊夕還是梁暮了,說她是楊夕的人二話不說捱打挨砍也要救她,這感情大約是真的。然而說她是梁暮的人,挨了一頓狠削,仍然瞪著她咬牙,這恨意也實在不像假的。

她其實有一點淡淡的無助,為了根本無力分辨真相的自己。

她想吃土豆了……

而沐新雨也終於知道了為什麼剛才的空港工作人員會以為楊夕是佛修,那老僧入定似的坐姿,那古井不波的雙眼,使那個嬌俏的姑娘看起來幾乎不像這個三丈紅塵中的一員。

忽然,那個獨眼的男人似乎是下了什麼決絕的狠心,手中揚起一面旗幟,高喊了一聲:“五品靈石!誰抓到這個女人我出五品靈石供奉!”

沐新雨心中一駭,只見那男人手中旗幟上還當真是繡了一隻公羊。她畢竟崑崙長大,聽命門派行事,世間行走從不把什麼所謂“世家”放在眼裡。

是以對這標誌沒有半點印象,卻知道出得起五品靈石的必然不是小門戶,幾乎毫不思索的大喊一聲:“別動手!別動手夜城出九品靈石!”

青衣人們的身形明顯一頓,然而很快,紛紛裝作什麼都沒發生一樣繼續向著楊夕衝了過去。

沐新雨整個人一呆,不知為什麼自己喊得多,反而沒人搭理。她在崑崙時,是親眼見過景中秀散財買路的,明明就是這樣的!

卻聽旁邊一個多事的,低聲傳音過來:“姑娘,財帛動人心沒錯,但是你喊得太大,一條人命哪值得這麼多?沒人信的。”

沐新雨循聲回頭,卻見一個寬袍大袖的凡人,腳蹬高屐,手上轉著兩顆溜圓兒的核桃,倚在一道欄杆邊上衝她笑。

沐新雨心中只來得及驚異了一彈指的時間,關於這個凡人為何竟然會傳聲,以及這張臉實在眼熟。

一時卻又想不起是誰。

然後便立刻轉回頭去看著楊夕的方向,卻見那驢子仍是老老實實的坐在那,一臉木然神色,任一圈黑衣人向她攻過來,半點也不動。

“還手啊!”沐新雨大喊一聲,同時起身就要不顧空港禁令,飛將過去。

卻見楊夕仍是坐著,只是淡淡邪了眼過來:“土豆呢?”

沐新雨一條腿天上,一條腿地上,差點劈了個直立式一字馬。

腦中靈光一線的想起,臨走時跟楊夕說過不要動,給她賣土豆的。

氣得大罵:“土豆已經摔成爛泥了!你特麼還手!”

楊夕聞言,微微皺了一下眉,臉色黑沉了一瞬間。

再次抬起頭的時候,那些攻過來的黑衣人已然衝到了面前。

楊夕站起來,目光凝實的看了他們一眼。

只這一眼,飛舟前方血花飛濺。

沐新雨只覺得眼前一花所有人都倒下去,面前這一片被清了場的空港彷彿下了一場低空的紅雨一般。

沐新雨雙手握戟,呆立在半空。

明明是她喊的還手,然而楊夕真的還了手之後,她卻完全不知該作何反應了。

尖銳的呼嘯聲在背後響起,衛明陽從身後飛撲過來,一把將沐新雨的腦袋從空中按到地上。

一艘巨大的飛舟從沐新雨剛才空中立足處呼嘯著劃過。

衛明陽按著沐新雨喝罵道:“小姐,發呆也請你挑一挑地點!空港這種地方也敢昇天?你當那些飛舟都長了眼睛的!”

抬起頭,剛剛勞心勞力辦下接駁文書的夜城帝君,也看清了楊夕那邊的狀況。那一地躺著足有二百餘人,竟然全都是手腳筋具斷的,血流了一地甚是駭人。

衛明陽厭惡的皺一皺眉,又厭惡的看了楊夕一眼:“我到底救了個什麼東西!”

沐新雨怔了半晌,才道:“是他們活該,楊夕只是看了他們一眼。”

衛明陽本要趟著血往前走去,聞言忽然回了一下頭:“誰跟你說他們活不活該?空港規則森嚴,你知道這麼一場流血,夜城花多少代價才能平麼,嗤……”

沐新雨整個人一愣,沒想到她心目中相當不通庶務的衛明陽,最先想到的卻是這。

隨即又明白,是自己從前的生活太過天真簡單。

衛明陽再怎麼狂傲孤僻,他畢竟是一城之主。

而空港,這個遍佈大陸的特殊公共空間,由於當年百里歡歌定下的規則縝密而又嚴格,竟然在無主的環境下把法則一直維繫到了今天,仍然牢不可破。

百里歡歌……

沐新雨猛然回神,想起剛才那個倚在角落裡的凡人,赫然是從不在公眾面前露臉,卻因為去過崑崙,而被沐新雨僥倖見過的百里歡歌,大陸上三年來崛起的最大的豪門新貴,真正的風雲俊才!

然而再回首去看的時候,那裡已然空蕩蕩的沒有了人影。

然則百里歡歌退守新大陸之後,因為與蓬萊遺族有來往,早就是暗地裡的全內陸追殺。

他怎麼敢出現在大行王朝?他來大行王朝又是為了幹什麼?剛剛的忽然搭話又是什麼意思?

沐新雨茫然四顧。

只見夜城帝君踩過一地血水,走到那個獨眼公羊面前,抬手拎起那人的肩膀。

“夜城的船也敢劫,本座倒要看看,你是有多硬的骨頭?”

作者有話要說:  改完了這章,下章要明天了。

順便……全勤君qaq,我覺得我永遠也嫖不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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