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陸無妄海, 是這整片大陸上,唯一被冠名以海的內陸湖。

由此可見其面積廣袤,盤踞天羽帝國與大行王朝之間,呈橢圓形,徹底隔開了兩個國家的疆土。

無妄海被稱作海,還有一個原因, 它與天下水系具有天然的隔離。不流向南海沒有什麼, 許多內陸湖都是如此, 然而無妄海最特別的是也沒有河流流向它。

不外流, 也沒有高山雪水的補給,無妄海卻平靜的橫亙在這片大陸上十數萬年, 並沒有半點要乾涸的徵兆。

這也許要歸功它的水質——弱水。

舉凡內陸湖,都有個鹹水淡水之分,無妄海的水不鹹, 但也絕對跟尋常的淡水湖沾不上邊兒。整座海面上沒有一絲一縷的水草, 水下沒有魚, 也沒有那些細小的浮游小蟲。(1)

整個無妄海千里方圓,完全是一片死寂的水域。

有人說,弱水不是水。

它是十幾萬年前, 地府消失後從地下湧出來的黃泉。

弱水不浮, 尋常的木船推到水面上只有下沉。弱水極輕,滿滿打上一桶,拎在手裡幾乎感覺不到重量。

但它並不是有毒,或者無法渡過的。凡人若想到弱水裡面遊一圈, 也是可以的,只是遊起來太累,拼命向下踩水,才能浮在表面不至於淹死,而且人浮在其中,拼了命的划水也得不到多大的推力,再勇猛的游泳健將,也不得不生出有勁兒無處使之感。

也是因此,當年凡人楚久帶領眾劍俠,橫渡無妄海偷襲天羽境內的修真山門,才那麼的令人措手不及。

因為大部分時候,整個無妄海上都是全沒有人煙,近乎一片被遺忘的天塹。

所以花紹棠才選擇了這一片戰場。

白紙為舟,盤膝而坐,抬手把銀青色的斬龍劍從小舟的船舷上拔、出來,花紹棠雙手持劍,劍尖兒垂在水面上。

靈力聚而不散,一尺方圓的水面整體凹陷下去,形成一個深深的漩渦,帶動四面八方的水勢紛紛匯流。

然而坐下的一頁紙舟,卻巍然不動。

雲九章踏水浪而來,如履平地。流動的水浪細碎的攀上腳腕,打溼了他瘦到突出的腳踝。兩手張開,十指間八柄血紅色的柳葉刀,凝實到極近純黑。

“怎麼,坐著打?”

雲九章話音未落,花紹棠的身影忽然從小舟上憑空消失。

海面上的漩渦以一種極迅猛的速度向雲九章席捲過來,就好像有一個看不見的人影,正拖著點在水面上的劍尖兒向他疾行而來。

紙船打著旋兒沉沒在漩渦裡,一轉眼就不見了。

上面!

雲九章的眼睛並沒看到任何東西,頭皮上傳來一股觸電般的細小酥\麻。他毫不猶豫的直接抬手,仰起頭眼神明亮,架起八柄血刃與花紹棠對了一劍。

轟然一聲巨響,無妄海面上掀起三十丈巨浪。

花紹棠被反震得倒飛上千尺高空,雲九章被巨力砸沉墜向百丈以下的湖底。兩人相交的所在,發出一聲銳利的嗡鳴,空氣彷彿都被壓爆了。

花紹棠腳踏空步,在空中一個急停定住身形,背後的空氣直接被壓縮出一道可見的波浪。雙手持劍指著水面,雪白髮絲在背後翻飛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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眯著眼眸,盯緊下方的千頃碧波。

半晌之後,水面譁啦一聲向兩側分開,雲九章從水面上探出半身,抬起自己流血的指尖看了看,伸出舌尖兒舔一下,很腥。

雲九章抬起頭來仰望著天上的矮個子青年,第一次真正把他看進了眼裡。

“崑崙的神兵,果然都很強。跟你打的話,沒有劍是真有點吃虧……”

花紹棠眯眼,認真的打量了一番“全新”的殺神。

很好,洗乾淨了!

眉目這才鬆弛下來,轉身從芥子石中掏了一件白色法袍,手指一璇,抖了下去。白衣飄飄而落,兜頭蓋在了雲九章的臉上。

雲九章拎著衣服:“……”

“穿上再打。”

“你……不是故意把我打下水的吧?”雲九章一臉不敢置信的問道。

花紹棠果斷道:“沒有。”

完全是冰刃相接的時候,眼睛瞟見那一片銀耳,身體下意識這樣做的。

雲九章明顯不太相信這個看起來很莫測的白髮青年。猶豫許久,才謹慎的把衣服穿上了。但是……

有點短?

雲九章低頭看看自己露出來的小腿,又抬頭看看空中,白髮青年長衣翩然垂至腳邊。

唔……

出於尊重對手的原則,雲九章只是禮貌說了一聲:“多謝。”

空中水面,一上一下兩個人,各自在心中找到了不同的平衡。

微風掃過水麵,兩人的靈壓各自在兩片空間裡緩緩散開。

鳥雀無聲。

花紹棠隔空看著雲九章:“這地方施展不開,換一處打如何?”

雲九章自下而上挑了挑眉:“何處?”

“虛境。”

雲九章笑了:“我不打無聲之仗,你知道,我要做什麼。”

花紹棠仰起頭,望著白茫茫的雲海,想到了蒼穹之下的眾生:“是的,我知道,成神……”

他似乎是要感慨些什麼,卻最終留在心裡沒有說出來。

垂下眼眸看著雲九章,雙手握著劍,整個人便虛幻了起來,伴隨著一種奇異的節奏與美感。一分為二,二分為四,四又至八……最終一百二十八個一模一樣的花紹棠,包圍了中間的雲九章。

“你的劍意很好,只是殺,不論多強大,終歸毀滅的大多還是人。”

“哈,可你們這個時代的小修士,都說我的劍意殘忍呢……”雲九章四下裡環顧,謹慎的看著一百多個白髮青年,每一個看起來竟然都是真的。把震驚壓在心底,他盯緊最初的一個花紹棠,假笑道:“你這是什麼幻術?新鮮的緊,看起來全跟真人一樣,我倒是從來沒有聽說過。”

一百二十八柄銀青色的劍尖指著中間的殺神,正對著雲九章的白髮青年搖搖頭,冰冷的開口:“不,看似最殘忍的,其實才是真正的仁慈。以殺為意,殺死的只是生命。生命消逝的再多,終究會有新的生出來。可是有些東西,一旦破壞了,便再也沒有了恢復的可能……”

雲九章低低一笑:“你看得倒是通透。”

“我只是活得長。”最初的那個花紹棠說,“而且我不是人,妖的世界更殘酷,生命之於我們是個每一天倖存,都是僥倖,都值得感恩的東西。”

“至於我現在用的神通,不怕告訴你,這不是幻術。你看到的每一個我都是真的,這是我入精道之後得到的一門神通,也許可以叫——分裂。”一百二十個白髮青年同時振了振手中的斬龍劍,

“每一個我,都具有獨立的思想,獨立的行動,也有相等的戰力。一個我,你尚且能應付,也還笑得出聲來。一百個呢?來試試吧,殺神。”

話音剛落,一百二十八個花紹棠同時同時揮劍,狂猛的銀青色劍意濤濤如浪,從四面八方天上地下同時席捲向中間的殺神。

“怎麼可能?你總不能每次打架都多造一批自己,全都有獨立的思想,那你要怎麼把他們收回來?他們怎麼可能讓你收回來!”

雲九章劍都沒拔,雙眼黑亮的盯著其中幾個白髮青年,想要看出一點破綻來。

然而並沒有。

一百二十八道劍意,相同的威勢,全部都是真的!

一聲喑啞的爆破之後,劍意縱橫交錯衝向一百二十八個方向,捲起滔天水浪。

雲九章被這劍意淹沒了……

弱水比尋常的淡水更輕,劍意的衝擊之下,飛上天空幾千丈高,又淋淋漓漓的落下來。瓢潑暴雨一般。

一百多個花紹棠從不同角度收回劍,瓢潑的雨水打溼了雪白的髮絲。

他們面容俊美,神情淡然,隨著長劍回鞘的動作漸漸虛化,合而為一,最終只剩下佇立水面,距離雲九章剛才的所在最近的一個白髮青年。

花紹棠說:“沒有什麼不可能,如果你不是那麼自私,你的分~身也不會有太多的私心。事先想好如何做就是了。”

半晌,花紹棠嘆息了一聲:“這樣都沒死,你倒是比我想象得結實。”

雲九章單膝點著水,滿身流血的半跪在花紹棠的對面。一百多道縱橫交錯的傷口,交疊在一身猙獰的刑疤上,慘烈得驚人。

殷紅的血水從他身下蔓延開來,像鋪開了一盤朦朧的紅毯,而他竟還能昂然的抬著頭:“怎麼可能……即使再無私的人,也不可能在面對生死的時候無動於衷,那些□□怎麼可能聽話消失?”

“那個啊……”花紹棠還真就一臉無動於衷的樣子,“最初的時候確實會為誰消失,誰留下打起來。但是等我答應了師父,為崑崙去死之後,就不再打這種無意義的架了。”

殷紅的血水已經擴散到花紹棠的腳下,雲九章盯著血水的邊緣,白衣青年虛浮空中,腳尖離水面一尺高度,白得纖塵不染。

“答應為……崑崙……去死?”

他咀嚼似地重複著,好像整句話分開來哪個字都懂,放在一起卻完全不能理解了似的。

花紹棠淡漠的看著他,既不驕傲,也不慷慨,他雙眼平靜得就像在注視崑崙後山足下谷裡,那些溫順又愚笨,千年也沒有一個成妖的小兔們。

“啊,人活著總有一些,你心甘情願為了它去赴死的東西。信仰……你也有的吧。不然怎麼能熬過,海怪腹中萬年孤寂的深淵。”

雲九章雙眼漆黑的望著他。

絕世強者間的氣場彷彿人為的被凝滯了,許久之後,雲九章才說:“妖修,我有點捨不得殺你了……“

作者有話要說:  哎呀媽媽,這章終於寫出來了。累死寶寶了,寶寶需要愛撫,掌門需要讚美,殺神需要鼓勵……

真的,你不鼓勵殺神,他輸太慘一點也不好看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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