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瓜群眾都知道, 南海大敗的那一年,崑崙鏽刀甘從春放棄撤退,掩護最後一批內陸修士撤離南海。

叛軍緊隨追至,甘從春死磕、詐降、暗殺、逃跑。

高調收攏一眾未及脫離南海隔離陣的內陸修士,用前半生不曾展現過的狡猾與狠辣,與天羽軍隊鏖戰數月, 方才意外被俘。

令雲家頭皮發麻的是, 這位刁鑽的崑崙殿主, 在戰俘營中也沒有妥協。策劃了一起橫跨整個監獄的大規模暴動, 最終以自爆為代價,炸開了天羽監獄的大門。

眾多順勢出逃的高階修士, 再次組成了一股強大的力量,持之以恆的跟天羽帝國過不去。

然而,如同以往任何一段驚心動魄的傳奇一般。

蕩氣迴腸的背後, 總有吃瓜群眾們不知道的細節, 它們往往意味著不為人知的犧牲。

比如, 當時令邢銘、方沉魚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雲家軍作風向來嚴謹,為何會在明明人手不夠使用的時候, 冒險留下大批高境界俘虜不殺?

殊不知, 正是甘從春的這一次越獄,使得蓬萊-天羽,從此以後投喂海怪之前,除了搜走法寶丹藥, 還會進行一番斷手斷腳的加工,力求最大限度降低餌食的戰力,卻不損其境界。

雲氏皇朝也是人,並沒有什麼人真的是天性殘忍,殺人如屠狗。

不得不為,和滅絕人性之間,只隔著一層薄薄的窗紙。

再比如,甘從春被俘並非意外,而是一場有計劃的針對俘虜的營救。

以及,最初的最初,甘從春為掩護眾人放棄了撤退。然而崑崙戰部首座邢銘,卻並未放棄過甘從春。

“崑崙指揮甘從春在隔離陣內輾轉,仙靈宮指揮我們在陣外探路接應。一切工作都準備好了,我們在陣法的出口死扛海怪,每天與仙靈宮通一次訊息。”

方少謙絮絮的說著,

“可是很快我們就發現了不對勁兒,甘從春向我們靠近的速度,越來越慢。到了第九天,甚至乾脆是遠離我們,向隔離大陣的中間去了。第十天,我們終於收到來自仙靈宮主的命令——撤退……”

楊夕微微皺起了眉頭,她也是一個當時還埋在南海鹽鹼地裡的吃瓜群眾,從來沒有聽說過這一段經過,“為什麼?”

“人太多了。”方少謙澀然一笑。

苦禪寺眾生的大願超渡,幫甘從春爭取到了時間。

當時整個隔離陣內,海怪橫行,活屍遍地。蓬萊-天羽的人都遠遠撤到了事先劃好的安全範圍,等著活死人的效力過去,再回來接收勢必已成空城的巨帆。

可是一場大願超渡之後,滯留南海的修士們紛紛進階,何止百千。被海怪、活屍壓制得死死的他們,忽然就有了一戰之力。

甘從春在匆匆搗毀了傳送陣後,趁機收攏了這些人。

這些就是,他後來能不停給雲家找麻煩一直到死的根基,然而連他自己也沒有想到的是,這些根基的數量竟然會如此龐大!

蓬萊-雲氏倒戈以前,內陸修士早在怪潮爆發之初,遍沿著海岸線建立了南海隔離大陣。以大陣之中,修者三百六十城裡唯一靠近南海的巨帆城為補給點和根據地,向外輻射似的剿滅海怪,並且出入皆憑傳送陣或者合道期修士破碎虛空的能力。

這個戰術被戲稱為,關門打狗。

在怪潮爆發的初期,封閉了同樣會出現海怪的各類秘境之後,這套戰術的確最大程度的避免了海怪天災對內陸日常生活的影響。

在全大陸的秘境都被封閉以後,不少人開始把南海隔當做另外一個副本來刷資源。

巨帆城中,除了抗怪聯盟有組織的正規軍隊以外,也同時留駐了相當多沒有加入抗怪聯盟的小團體,以及三五成群的散修。

並非每個人都願意被兩巨頭領導,抗怪而已,對於崇尚個人武力的修士們來說,他需要的只是巨帆城這個補給點、安全島、資源集散地。

“南海永不沉沒之巨輪”,由於地理位置特殊,作為修士世界抵抗天災的最前線,甚至一度繁華更勝往昔。

這原本應該是件好事情。

就像甘從春率俘造反成功一樣……

然則,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

對與錯,是與非,利與弊之間,常常在歷史車輪的攆動之下,轉化得令人措手不及。

南海“不落的巨帆”,竟然真的隕落了。不是被天災的“浪潮”從外擊毀,而是被船上“水手”從內部降下了戰旗。

南海事發當日,崑崙戰部首座殘劍邢銘在發覺城內水源有問題,會致人不明昏迷的情況下,當機立斷下令全軍撤退。

這個看似杯弓蛇影的決定,邢首座完全是頂著巨大的壓力,聯絡之前出海搜尋蓬萊倖存者的小隊各種遭遇,以及突然升級的怪災壓力,純粹憑著直覺做出來的。

撤退的安排也非常具有崑崙邢氏的功利主義風格——無法確認對錯,也來不及用來說服,愛走不走,反正我的人要走。在當面通知了抗怪聯盟內部的各門派之後,剩餘的全城廣播。

不論方沉魚、邢銘還是當時號稱南海智囊的詭谷座師殷頌,都沒能有理有據的預料到事情的真正發展。

殭屍的直覺,拯救了南海的薪火。

撤退進行到一半的時候,那些被聚集在一起照料的,先前昏迷的“人”站起來了。

行屍走肉,橫掃全城,沒有修士見過這種東西……

僅有的對活屍有研究的“煉屍門”,正在此時旗幟鮮明的跳出來反叛。一向共進退的劍道六魁之點擎蒼,積極地蹦出來插了朋友一刀。而仙靈宮的最高戰力陸百川,乾脆就是這一場叛亂的策劃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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禍起蕭牆,何其齒冷。

在巨帆城的傳送陣全部被搗毀的時候,城內的地面上,已經見不到什麼活人了。

除了撤退的大部分人,以及少部分逃進地下死獄的人,還有滯留空中為撤退拖延時間的各派核心——他們冒著團滅的風險拖住了合道修士陸百川,剩餘的人都在保衛傳送陣的過程中戰死了。

然而,來得及參與這一戰,都是當時停留在巨帆城內,或者是收到訊息立即回援巨帆城的修士。

可這些並不是當時停留在南海隔離大陣內全部的人口……

這場戰役持續的時間太短了,結束之快實在令人目瞪口呆。

還有相當大的一批修士,正在海岸線上與海怪正面作戰,又或者在靠近內陸叢林裡的殺些小怪給自己攢家底。

當這些人收到訊息,趕回巨帆城的時候,那裡早已化成了一片漆黑的火海。

這些人中大部分是並未參加抗怪聯盟的散修,也有少部分大門派的弟子。

有些人迫於無奈,順勢投降並加入天羽雲氏的軍隊。

也有些人落入雲氏之手卻堅決抵抗,最終在監獄中跟隨甘從春一起成功越獄。

但是還有很多人,遠遠觀望到崑崙邢首座刻意留下的黑焰火海之後,冷靜的判斷出了巨帆淪陷的現狀,轉身一頭扎進了莽莽群山與蒼翠叢林之中。

跟接受巨帆城的天羽雲氏,打起了遊擊。

這些人之間有不少是能夠取得一些聯絡的,在甘從春無意收攏了第一股力量的時候,他們就開始以洪流般的速度彙集過來。

最終滾雪球一般,越滾越是洶湧澎湃,終成一個令雲家頭疼不已的龐然巨物,並且沒有半點慢下來的趨勢。

甘從春最初也是想要脫離南海的。

然而在邢銘傳送地點轉達給他的第九天,甘從春面對再翻一座山就能抵達的,近在咫尺的傳送陣,回首看著身後烏泱泱一片肝腦塗地的眼神。

他知道自己這回是出不去了。

人太多了。

這支隊伍的龐大,靠那樣一個雲家甚至無法察覺的小型傳送陣,三天三夜都走不完。

甘從春絕不可能自己先走。

他甚至無法做到加快趕路的速度,讓那些四面八方向他敢來的“游擊隊”們,在傳送陣前撲個空。

更別說,當有限的生存機會擺在明顯幾倍於機會的人群面前,這些曾經堅貞的戰士,未必就能團結如故。

“我不能讓他們落到那樣的下場。”

甘從春對著南海月朗星稀的天空,露出一個若有似無的笑。

他想起若干年前,高勝寒和他都還是天縱奇才的青年。白允浪和邢銘已經成名很久。有一次,甘從春又被除了劍法什麼都課都畢不了業的白允浪打成了臭頭。

無面江師叔曾經指著他的鼻尖兒說他:“我怎麼每個課堂都能看見你?天賦再高有什麼用,你什麼都不肯放棄,怎麼能夠贏?你只會耗死你自己。看看人家白小浪?”

白允浪一生極於劍,綜合資質只能算作平平,放下劍連掃地都會被刑堂抓到錯罰款,然而拎起劍,他是崑崙單兵戰力的第二人。

崑崙骨殿的跛腳殿主,在月光下閉上了眼睛,瑩瑩的清輝抹平了他臉上歲月的紋理。無奈的笑笑,彷彿又看到了那張扁平的紙臉對著自己恨鐵不成鋼。

“但是沒辦法啊,師叔,弟子就是放不下……”

選課的時候放不下興趣,戰鬥的時候放不下兄弟,戀人死後放不下感情,連萬念俱灰之後甚至都放不下區區性命。

而今,在這片殘酷的殺戮場上,他又無法放下自己微不足道的正義感與愧疚心。

入道之時的割禮,似乎並沒能讓他割捨下紅塵中任何一點牽絆。

他就這樣一直死抓著一個人所能珍視的全部東西,跌跌撞撞的與“正確”犟到了今天,與白允浪、邢銘、高勝寒他們這些懂得捨棄之人,漸行漸遠。

就這樣吧,甘從春想,歲數大了就更懶得改了,就這麼耗下去也沒什麼不好。真的耗死了,也就什麼都放下了……

於是甘從春在第二天太陽昇起來之後,便帶著“他的”軍隊,踏上了回程。

他又收集了很多散兵,收集了很多雲家的逃兵,還意外收集到了釋少陽。這只臨時的軍隊,被天羽正規軍和海怪聯手堵截,即使有邢、方、陰三位智者的背後支援,減員的速度依舊飛快。

但是他們始終沒有失去希望。

因為直到甘從春自己戰死南海,他都不曾主動放棄過,任何一個還活著的人。

從始至終,甘從春都並不知道。

在他不曾抵達那個傳送陣出口外,曾有一隊出身仙靈宮年輕修士們,曾經抱著怎樣絕望的心情等待著他的到來。

“等我們接到任務取消的訊息,再趕回那個落腳的散修小派的時候,已經只剩下就九十幾個人了。”方少謙低低的說著那段不為人知的戰爭一角,“將近兩百人出發,不到一百人回來。接近一半的傷亡,什麼都沒有做到。”

“回到那個大殿的第三天,我們中開始出現了自殺……”

楊夕一震:“為什麼?”

回答她的卻不是方少謙,而是一旁的陰二。陰二的聲音是很輕:“因為信仰崩潰了。什麼都做不到,又看不到希望。”

楊夕驚愕的回頭看著陰二,後者看了楊夕一眼,平靜得過分。

“我和我哥,原本是巨帆城主的暗衛。城主殉城之後,很多暗衛跟著自殺了。”

“你……”楊夕的嘴唇顫抖了一下,卻什麼也沒說出來。

陰二截斷了楊夕往下說的可能:“我是不會自殺的,我哥想要重建巨帆城。”他靜了一靜,才再次開口,“以前跟你不熟悉,所以沒告訴你。很多人都說我們痴心妄想。”

“不會。”楊夕這一次回答的很果斷。

陰二笑一笑,顯然並沒有把一個年輕姑娘的肯定太當回事。

鼓勵也好,嘲笑也罷,聽多了便都如一段過耳清風,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腳下的路。

作者有話要說:  看了留言,發現出了bug,原來甘六子是先抗聯後越獄的,朕很羞愧。已修,送700字

很多筒子說記不得前面劇情了,正好換個角度回顧一下。自己寫完了忽然發覺,南海游擊隊有點像東北老抗聯,難道……甘大春其實是楊靖宇?釋少陽是趙尚志?

不為人知的角落,總有各自不同的驚心動魄。楊夕自己的劇情線發展的時候,不太好插入並行線,打斷節奏。所以,就讓楊驢子在成長的過程中,自己去恍然發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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