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怎樣?”沐新雨問衛明陽。

夜城帝君微妙的笑了一下, 身體向後一傾,穩穩的坐在一張魔氣凝成靠椅上。

“這你得讓我想想。”

鄧遠之看起來倒是挺淡定的,衛明陽這一手隨意幻化的魔氣,在之前相處中他看得多了。

衛明陽這人太獨性,出生入死都愛獨行,他不結伴, 從不信任別人的本事, 他也不培養什麼手下, 根本也不在意手下人的忠誠。堂堂一城之主, 竟是個獨行俠,這事兒要不是親眼見著, 說破天去都沒人信。

可他偏偏又特別講究,特別好排場。生生練就了一手,一個人撐起百人的排場, 拿法術伺候自己的本事。

鄧遠之已經懶得吐槽他了, 鹹的。

然而沐新雨沒見過, 她卻盯著那把魔氣幻化出的椅子簡直震驚了。要知道,這世上並沒有變形術之類憑空幻化出東西的法術,上古傳下來能把靈力實體化的小法訣, 只有固定的那麼些種。

並沒有一個能變出椅子的!

把法力凝成實體, 可以直接坐上去?

衛明陽作為天下第一正魔,聲名顯赫,沐新雨卻本是瞧他不上的。

三百歲的元嬰多了,又只是單修道法, 沐新雨不知這到底哪裡稀奇了?

單講修行進境,已逝的戰部大師兄雲想遊,自己的師父甘從春當年,還有在世刑堂堂主高勝寒,以及天縱奇才的釋少陽,可都未必會比他慢了。

而且崑崙向來是鼓勵弟子一專多能的,境界反而不是那麼追求。看崑崙的課制就知道了。

就是沐新雨自己,三百歲元嬰按現在的修行速度,也並非完全沒有可能。

可如果他的法術造詣如此精深……

沐新雨所知的整個崑崙也就只有無面長老——殺狼劍江如令可以做到,連高勝寒都不行。高勝寒的天才之稱,主要還是來自於他當年對劍道的造詣。碎了本命靈劍,以法修之身重登巔峰這件事兒,別人更多欽佩的還是他的大毅力。

號稱法道正宗的仙靈宮有沒有人能,沐新雨不知道。

想來應該是有的。但怎麼也不會太多,並且不太可能這麼年輕。

沐新雨心神劇震的盯著衛明陽,並不知對方這一手是不是在立下馬威,悄悄在背後握住了自己的本命靈劍。

衛明陽說完那句“讓我想想”,真就眯起眼睛認真的想了一下。而後對著鄧遠之一笑,

“跪下來,磕個頭。本座可以考慮一下。”

鄧遠之一張小白臉,青了紫,紫了青。

他跟衛明陽互看不順眼,這根本就不是秘密,鄧遠之也從未想過自己還有求到他的一天。

下跪不是什麼難事兒,但跪這個魔頭,就讓他感覺像是自己輸了一樣!

最終,鄧遠之還是咬了咬牙,“但願你說到做到。”

衛明陽挺冷淡的偏一偏頭:

“我只說考慮一下。”

鄧遠之閉上眼睛,對著衛明陽斜後方的戰場,權當自己是在跪死人!

衛明陽:“呵……”

“咣噹”

“噗通”

鄧遠之再睜眼,衛明陽已經趴在自己面前了。

“!!!”

鄧遠之一臉空白,瞪著高舉方天畫戟的沐新雨。半天才回過神來,大喝一聲:“他特麼已經受了傷了,你是想把他敲死嗎???”

沐新雨道:“我對不起他,等他回來我多給他磕幾個。”搓了搓手上的方天畫戟,好像也有點覺得自己做了不好的事,並不那麼坦然。

“但我們現在,只能綁架他了?”

她以目光徵詢了一下鄧遠之的意見。

鄧遠之憋了半晌,一把抓住衛明陽的肩膀“咻——”一聲,遁走了。

沐新雨露出個愁苦神情:

“哎。”

鄧遠之抓著衛明陽,直接遁進了幻術大陣的內部。深入了二三裡地,確定這邊再有什麼情況也不會兩邊兒看見了——額,至少是看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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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一道水法澆醒了衛帝座。

鄧遠之心道一聲可惜,對幻術的抗性竟然這麼好,失去了扇他兩嘴巴的機會。

衛明陽被澆醒了之後,只迷茫了一瞬間就睜開了眼睛。

不出鄧遠之的所料,衛帝座把睜開眼睛第一件事,既不是問我在哪兒,也不是問我怎麼了。跳起來就把鄧遠之按翻在地,腦袋插進土裡,這一頓突破人類血腥極限的兇殘揉搓。

“兔崽子,你們崑崙就是這樣求人的?”

鄧遠之被按在地面上,像只束手就擒的青蛙,然而此時沒人看著,他也就破罐子破摔了。

“本來就不是求你……大家目的一致……呸呸呸……這是合作!”

他一邊說話,一邊被衛明陽按得吃了一嘴土。

衛明陽一聲冷笑,魔龍招出來,鯉魚打挺似的,對著鄧遠之一頓撲打。這魔龍如今雖受傷小了一號,折騰鄧遠之這麼個“小\雞崽子”卻儘夠了。

“本座並不覺得自己跟一群想把我滅口的雜碎,有什麼共同目標!”

鄧遠之被那魔龍按在土裡,雙眼都失焦了。他就那樣睜著失焦的雙眼,虛弱的吐出話來:“你是魔修……盡誅有罪……”

魔龍於是安靜了下來。衛明陽垂眸看著鄧遠之,從鼻子裡發出一聲低沉的冷哼。

人常說,這世上的魔修,都是瘋子。即便所謂的正魔,也鮮少有什麼大義凌然的人物。亦正亦邪,才是他們通常得到的評價。

既然是瘋子,跟普通人的思維方式,總是不一樣的。

利益,尊嚴,是非,甚至性命。

這都不一定是他們放在第一位的。

心魔,這個旁人避之不及的殺器,才是他們永恆追求的遠方,一生都在攫取的慾望。

衛明陽的心魔是,盡誅有罪。

年輕的人帝魔君蹲在一片沉寂的焦土中間,殘紅的斜陽打在他稜角分明的臉上,明一半,暗一半。

他看了看地上狼狽不堪“小魔頭”,陰冷的笑了一下。

“所以你看,小子,你還記得魔修最重要的是什麼。別總是一副我改過自新了的熊德行,魔道哪兒惹著你了,學藝不精還要數典忘祖。你當年的師父會哭的!”

鄧遠之癱在地面上,一動也不想動。

他當然知道,本質上他們是一樣的人,薄情、冷酷、我行我素。

所以才會互看特別的不順眼。

可鄧遠之覺得,自己跟他到底應該,還是有哪裡不一樣的。是哪裡不一樣呢……

衛明陽意興闌珊的站起來,不再搭理地上那一團“叛徒”,曼聲道:

“不過你說得對,你們崑崙要滅我,還是那幫雜碎貪圖我的身子,這都是小節。但是天羽帝國那些‘鳥人’在抗怪戰場上臨陣倒戈,還幹出拿人養怪這等駭人聽聞之事……那可就攤上大事兒了。”

虎吃人是人太弱,物競天擇,衛明陽可以眼睜睜看著。但若有人縱虎吃人,這可就不大一樣了。

換句話說,南海抗怪要不要上場,衛明陽還要想一想,結果是什麼也真不是太有準。但就蓬萊聯合雲家趁火打劫,還戰場上公然放蠱這件事兒……

衛明陽從頭發絲到腳趾頭,都湧動著把他們一口吞了的慾望。心魔,早就蠢蠢欲動了。

只是以他個性,顧全大局這個詞兒是斷然不認識的,心裡的氣性不發出來不舒服。亦正亦邪,就是這樣了。

“那你到底去不去?”鄧遠之心中不落地,仍是忍不住問。

衛明陽根本不慣病。

魔龍一抖,一尾巴把叛徒抽昏過去,鑽進衛明陽的胯\下,載著人飛走了。

夕陽西下,鄧遠之在一個前不著村,後不著店,誰也看不著的地方。

昏著。

衛明陽騎著小一號的魔龍,一路疾行直到落在楊夕身邊。看見楊夕屁股底下坐著一隻島行蜃,眼角也是跳了一下。

楊夕:“來了?”

衛帝座先前被坑得有點慘,雖然聽人說是楊夕救他來著,可還是有點不想理人。

左右掃了眼楊夕手下延伸出的陣法紋路,腳尖點了點足下明顯是什麼東西地板的刻紋路的黑曜石。

這陣盤挺大氣,是把誰家房子拆了麼?

“想讓我幫你撐著掌心陣?”

楊夕回過頭:“我們所有人中,我只想到帝座跟連師兄,能撐得住這陣法。可連師兄進階,變成了一柄劍,沒有掌了。”

衛明陽眯了眯眼,也不廢話。

“怎麼做?”

“你收了的掌心陣,也不可能再吐出來給我。給我我也不會收。”眼中閃過一抹流光,把楊夕上下檢查了一遍,“靈根不同,我給你輸靈力的效果怕是不佳。除非……”

“把手切下來。”楊夕接上他的話,“就是這樣。”

此時要是有別人在場,定然是暴跳如雷,一臉懵逼。把別人收了掌心陣的手切下,裝在自己手腕上,這是殺人奪寶的幹活。

而且這麼平靜的說出來,未免也太駭人。

但衛明陽不是別人,只稍稍怔了一下。抬頭看了一眼天上,那兩個虛影他不認得,但應該是劍修還是可以認出來的,估計是崑崙。

呵,崑崙……衛明陽撩起眼皮看了楊夕一眼。

哼笑一聲,兩指併攏,手起刀落,就斷了自己的左腕。一步跨下魔龍,盤膝坐在楊夕對面:“來吧。”

淋淋漓漓的一地血,楊夕看了一看,也很乾脆,道:“你來。”

衛明陽抬眸,微妙一挑眉:“不怕疼?”

楊夕看了看自己多災多難的左手,自己也有點感嘆:“習慣了。”

衛明陽於是不再出聲。

兩指在楊夕手腕上又劃一刀。魔氣縈繞,轉眼間兩人便換了左手。只是細細偷眼看去,那手腕中間一道細細的黑線,卻是魔氣相接的。

“回頭還你。”衛明陽說。

他還不貪圖這麼個掌心陣,何況還收在個女人手上。

楊夕捂著流血左腕,臉色有一點發白,但也是個不太當回事的模樣:“嗯。你撐住,雲家人很狡猾,剛從幻陣的邊界拖回去不少人。旁的都不要緊,只身邊這幾個海怪,不能讓他們拖回去……”想了一想,又道:“也不能讓它們死了。我回去看看,還有沒有誰能來替你。”

“等等,你這什麼陣法?我把魔龍搭裡,也撐不住半個時辰!”

“這麼短?”楊夕也是愣了一下,幸好心中尚有其他腹稿,“你等我。”

楊夕說著,沿著蛤蜊的貝殼,往前走了一段。找到自己先前打碎的窟窿,鑽進去了。不多時,復又鑽了出來。

骨碌碌滾回來一顆,比她人還高的,發著珠光的巨大圓球。

衛明陽抬手一指,把圓球定住。

“什麼東西?”

“珍珠。”楊夕特別坦然道,“我看它靈氣頗為濃郁,可以當靈石用麼?”

衛明陽眯起眼睛,他現在已經對這些坑貨不怎麼相信了。

“有這個你還用我?”

楊夕知道衛帝座說這話,那就是能用了。至少他有辦法能用。

“我經脈閉塞,供不上。”楊夕搖搖頭。

在修行的道路上走的越遠,越明白當初入崑崙的時候,六殿測試的到底是什麼。若是小師兄在這裡,能在這幻術大陣裡,坐到地老天荒,也未可知。

“若是不夠,下面還有許多。”

衛明陽盯著那珍珠細看了半天,沒找到什麼陷阱,但總覺得這大得能裝下一個人的珍珠有哪裡不對。

“囉嗦。”衛帝座一邊擺了擺手,示意楊夕可以跪安了。

楊夕於是就走了。

並且覺得事到臨頭,竟然順利得令她都覺得有點稀奇。

一路跨過海怪,踩過焦土,趟過碎石,她不會遁術,於是就這麼穿越掌心陣,走回了己方的營地。

——她並沒有看到,被衛帝座遺棄在荒地的鄧遠之。

從幻陣裡一穿出來,寂靜便戛然而止。

耳邊湧上一陣“嗡嗡”聲,讓楊夕覺得好像經歷了漫長的一次跋涉,然後重回了人間。

她一頭倒在了地上,累得想睡一覺。

沐新雨迎上來一把接住她:“怎麼樣?你找衛明陽去幹嘛了?你最後用這幻陣跟雲家最後談了什麼條件?你這陣法隔音,我剛才沒聽清。”

一把摸到楊夕的斷腕:“你這又是……醫修,醫修呢?”

楊夕搖頭:“雲家不肯談條件,就想拖死我們。現在衛帝座在裡頭撐著呢……你再找找還有誰修為深厚,一會兒再去替他。”

沐新雨一愣,明顯感覺身旁圍上來想的眾人,瞬間安靜了一下。

她立刻回過神來,攥了攥楊夕的手腕:“拖得一時是一時,畢竟開戰我們太吃虧,等首座他們帶人殺進來就好了。”

經世門的胖子師兄蹲在旁邊給楊夕包紮手腕,聞言卻是一副預言又止的模樣。

楊夕敏感的看了他一眼:“怎麼?”

胖師兄沉默半晌:“我去替衛帝座吧,其實我是元嬰。”

圍著的眾人倒嘶了一口氣:“不是吧,胖子?”

“元嬰!那你怎麼那麼……”——菜?

胖師兄搖一搖頭:“我的門派……門人都是這樣,並不善戰。”

眾人同情的看看他,似乎也聽說過有些深山老林裡隱居的小門派是這樣的,空有修為,沒有本事。

追求的就是個長生而已,除了活得長,也並不比凡人強到哪去。

不遠處,陰家兄弟並排坐在一起,低聲交談著什麼。

不時投過來的眼神,卻有些複雜,卻終於不曾向眾人開口。

楊夕卻搖頭:“師兄你有這個心,大家很感激。但你卻不能去,我們撤退的時候做的很不好,醫修沒了大半。現下受傷的人活命都要靠你。”

這個向來喜慶,甚至有些膽小的胖子,最後給楊夕的手腕上的繃帶打了一個結,忽然站起來對著楊夕深深一揖。

轉身去照料其他的傷員了。

楊夕一臉懵逼的回頭看沐新雨:“我剛才說什麼很深明大義的話了嗎?”

沐新雨也很莫名:“沒吧?至少我沒有被感動。”

胖子師兄一路穿過人群,在之前掩護楊夕,又被鄧遠之活著救回來的七個崑崙修士身邊蹲下——沒有丹藥,全靠法術,他們的性命還並沒有徹底脫離危險。

醫者的神色,始終鬱郁。

旁邊一個幫忙的修士,拍拍他肩膀,寬慰道:

“不要喪氣嘛,胖子。大家也沒有因為你不會鬥法就瞧不起你,起碼醫道的確是很厲害的!救死扶傷,懸壺濟世嘛。別的本事,以後出去了,可以再學嘛!”

“就是就是,以後可不能空練修為,不學道法了。這世道,修士沒本事也活不到壽元盡頭。”

正在施法的手掌微微顫抖了一下,揚起短粗的脖子,看著天頂。

笑容有些澀然:“只怕是……來不及了。”

這廂邊,楊夕靠在沐新雨的懷裡,也關心著那邊傷者的安危。周圍所有人都是連番苦戰,精神緊張,此時終於暫時安全了一下,放鬆下來,就都沒什麼精神的躺著,歪著。

只有些原本認識,又在秘境裡失散的親朋同門,在挨個兒詢問著找人。

楊夕撐著沐新雨的雙手,疲累使她顯得神色有些黯淡:“沐沐,剛去接應我的,怎麼都是崑崙呢?”

作者有話要說:  qaq更新越來越晚了,怎麼辦

之前記錯了衛帝座和釋小日的境界,捉蟲改錯,我自pia……tat

咱們能按字數算麼,3000算一更,這章算我更了一天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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