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楊夕的觀感看來, 區區三兩月不見,沐新雨就與從前產生了幾乎蛻皮的變化。而從沐新雨的角度,時間卻已經過了三年。

時間是最好的老師,儘管最後它把自己所有的徒弟都殺死了。

它教會了沐新雨什麼叫堅忍。

與楊夕等人不同,沐新雨從一開始被蓬萊抓來養怪的時候,就沒有和自己的同門被堆在一處。

她運氣很好。

不知是不是蓬萊負責給她“脫毛去鱗”的人, 見她長得實在柔弱無害, 沒忍心下手。沐新雨沒瞎沒殘, 甚至本命靈劍都好好的藏在背後的劍府裡升級。簡單地說, 她保留了從前的全部戰力,並沒有感受到任何初來炎山秘境的人, 所感受到的那種被剪斷了雙翅的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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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卻經歷了另外一種恐慌——孤軍。

一人一戟,在整座秘境中橫衝直撞,她始終沒有遇到同屬崑崙的弟子。沐新雨與楊夕他們不同, 她是生在崑崙長在崑崙的世家子弟, 這一生有限的幾次, 離開那座晴光萬里的山峰,要麼是跟師傅,要麼是跟父母, 最不濟也是戰部出征, 有邢首座提點照顧著。

她其實一直是個,很容易依賴人的小姑娘,儘管她早就過了百歲,儘管她的方天畫戟在整個崑崙都是出名的兵器, 儘管高勝寒都說過,全崑崙也就只有她一顆玲瓏心腸使得這麼複雜的兵戈。

所以在這個人命薄如紙,年年生別離的修真界裡生長了百多年,師父的離世,依然讓她那麼的難以釋懷,那麼的走不出來。

沐新雨本以為自己和其他世家子弟,是不一樣的。

她不敢說自己從未依靠過父母家世,但比起仙靈宮、離幻天的二世祖們,修真四巨頭中崑崙的世家子弟,總是更加的勤奮刻苦敢死。

那畢竟是修真界王者一般存在的崑崙,即便再窮逼,也是跟它的地位相比罷了。四巨頭的世家子弟,即便一生混吃等死,哪個又不能靠父母門派堆出個三四百年的金丹壽元?

按照沐新雨從小到大所交往的圈子,的的確確已經沒人比她做得更好了。

甘從春身為有數兒的,活下來的崑崙核心弟子,收徒弟那也是很挑剔的。甘老七身後的弟子,還活著的也就一個沐新雨。

如果時光就這麼正常的荏苒下去,沐新雨的路途不曾偏離,她本應順順當當的成長為一個崑崙的精英,戰部的干將。

怎麼也會拿到個席位吧?

運氣好也許能混到四席也有可能?畢竟她是白允浪之後,崑崙小輩中,最精於兵器本身的一個弟子。

可是這世上的偶然,總是說不清的。

命運讓她遇到了那個最會帶著別人拐彎兒的小驢貨。那真是,很特別卻又很平常的一個姑娘,以至於沐新雨在秘境裡孤軍奮戰之時,每一個不敢安眠的黑沉長夜,想到她才能一次又一次的笑出來。

那個叫楊夕的姑娘,沒有特別高尚,也並不比旁的年輕人更成熟,鬥氣作死,八卦耍賴,每一個年輕人會做的事情她也都會做。還經常懵逼兮兮的犯一點二。

她只是特別的不信邪。

她總她的道理,輕易不肯聽勸。你在她身上可以找到任何一個年輕人常見的小毛病,唯獨看不見一絲一毫年輕人的動搖。

人們總說上了年紀的人容易固執,可是一旦踏入了仙途,千百年時間的沉澱,歲月會證明那些固執其實只是凡人等不到結果的堅持。

一年又一年,一旬又一旬,一世又一世,那些被固守的初衷總是會在經年淘洗之後,於不起眼的塵埃泥濘中開出亮眼的花朵。

可年輕的時候,我們常常缺了點長性。

或者說,那不是最年輕的時候,而是稍稍懂了一點人事,卻還沒看通塵世間的滄桑。花花世界迷了眼,忐忑不安的計較著付出與得失,就這樣選了一個又一個,不停的選,不停的換,不停的嘗試,似乎每一個都不夠合心意。不能讓自己一步登天。

活到鬚髮皆白的年紀才會明白。登天哪裡會有一步?

即便有,也是輪不到你的,輪到你,也遲早要掉下來。

其實十字街頭的每一個方向,得到的結果都差不多。條條大路都通天,你所需要做的只是,走下去。

不懼驚濤駭浪的,走下去。

不流連花紅柳綠的,走下去。

不畏懼風言風語的,走下去。

你可以妥協,可以挫敗,可以痛苦,可以歇斯底里的在失敗時放聲大哭。因為命運並未要求你堅強得像一塊銅澆鐵鑄的鋼板。

命運這個小婊砸,她只要求你發洩了全部的悲傷痛苦壓抑絕望之後,繼續走下去。

一直走到她面前,她會主動勾引你上了她。

天頂之下,白雲之上。最美的風景,本是人人可以看見的。

這是沐新雨花了三年時間,在血火背叛中領悟出來的道理。

她終於明白了,為什麼當她跑去問邢首座,為什麼對待楊夕特別的嚴酷?難道是很瞧不上她麼?“五代守墓人”幾個字,在崑崙真的就沒有一點點特權麼?

邢銘當時做了一個比喻。

沐新雨當時是不太懂得的,可這三年來,她從一人一戟逃避睚眥的追殺,到扯起崑崙大旗,拉起近千人的劍修隊伍。再到帶領這些來自五湖四海,明明已經沒有了劍甚至不少連身體都永久殘疾了的劍修,一手打造了橫行炎山秘境的劍陣戰法。

她這才知道,當自己豁出去了的時候,其實可以做到這麼多。

也終於明悟那個比喻。

邢首座說:“楊夕那小丫頭,荒郊野地裡的一株雜草,隨便撒在哪處田埂上,頂風冒三丈,自己就漫山遍野了。至於你麼,花盆裡精心栽出來的一朵月季,雖然也帶了刺兒,到底是需要澆水打叉的。”

這活成了鬼的老男人,雲裡霧裡的繞她,欺負沐姑娘稟性簡單缺了點心眼兒。

“所我們這些當園丁的嘛,可以不管野草,卻不能不搭理月季。狗尾巴草什麼的,丟去田裡吃西北風就行了……”

說得多好聽啊,一個野草,一個月季。花中皇后的咧!沐新雨旦恨自己當初年輕單純,竟然以為邢首座是在誇她。

現如今三年血火的淬鍊,她終於長了心眼子,那狂風暴雨中的荒草,和溫室裡的嬌花能一樣嗎?

邢首座當年分明是在罵她!

不過她也不得不承認,邢首座當年罵得太她媽對了。

順理成章的崑崙精英,和抗雷踏血拼出來獨當一面的崑崙核心,竟然有那麼大的差距。

獨擋一面……

對於天資、毅力、勤奮一樣都不缺的沐新雨來說,最難捱的居然是那個“獨”字。

不再有人可以商量,不再有人可以徵詢,你自己的決定生死命數,甚至你的決定要擔起更多跟著你的人興亡。

沐新雨小時候依賴著父母的規劃,大了依賴著師父的引導,即便沒有了師父也還有個崑崙可以靠著。

她甚至在認識那頭小驢貨之後,感情上依賴著她的堅強。

她總是可以輕易的找到一個長者,問一問怎麼做是對的。

可是炎山秘境裡的三年,這一切看似不起眼的優越條件都沒了。她得自己趟路,自己過河,心事不敢跟人說。因為她根本判斷不出來,今天聽你說心事的人,是不是明天就回掉回頭來在你後背心上捅一刀狠的。

溫室裡長大的沐新雨,她發現到頭來所能依靠的,唯有自己劍。

那柄瑰麗與剛猛並重,常人即便拿在手裡也根本使不明白的方天畫戟,永遠沉默的支撐著她最初的驚恐,和後來的彷惶。

她方才明白,自己從前的百多年根本是活到了狗身上,從來就沒有斷奶。

斷奶的日子,沐新雨走得兢兢戰戰,如履薄冰。

洗頭髮的時間都騰不出來,又不敢用旁人的水系法術,就乾脆用匕首削成了一腦袋毛茬兒。

生得清秀甜美,缺了點震懾人心的氣質,便索性半邊面罩蓋住了嘴唇和下巴,只留下眼睛和鼻子隨時警覺著敵襲。

人都說破繭成蝶,沐新雨沒能變成蝴蝶,她甚至覺得自己可能,這輩子都變不回美麗妖嬈的蝴蝶了。

她撕心裂肺的從家世帶給她的繭裡掙出來,告別了安全與規範,破馬張飛成了一隻呼扇著翅膀的撲了蛾子。一路拋撒著帶毒的鱗粉,撲向既定的烈焰。

她感謝上天給了她這一場造化,雖然掰碎了她尚未長成的蝴蝶翅膀,讓她成了一隻隱在牆壁上斂起羽翼的蛾子。

可是從此,她敢了放膽去撲火。

每次有難關過不去的時候,沐新雨總會想一想,這麼難,這麼辛苦。

她只是三年就覺得生命活過了過去一百多年都沒有的密度,楊夕是從出生就這樣活的嗎?師父、邢首座,白師伯他們,幾百年都是這樣過的嗎?

自己想,自己看,沒有人給你指導,磕破了膝蓋爬起往前。跌進坑裡摔斷了腿,原地歇半晌,拖著斷腿摸著坑窪自己再爬上來。

沒人心疼你,也沒人去哭訴。自怨自艾,還是驕狂荒廢,種出來的果子都會吞進自己的肚裡。

連做夢都在羨慕,那些有鞭子抽著往前走的人。

因為自己的背後,已經沒有人了……

孤軍奮戰。

高處不勝寒。

沐新雨自認為是運氣好,成了秘境裡唯一還握著本命靈劍的劍修。

她還沒爬到足夠的高處,卻已經聞到了那份沁骨的寒涼。

嬌花與荒草。

這是她的難關,卻是他們的生活。

楊夕在島行蜃的貝殼上,一語喊出了她的名字。沐新雨一眼望見那個小戳把子,還是當年那個爛蹦的德行,時光和艱險似乎從不曾在這個神奇的姑娘身上留下半點痕跡。她總是那麼活蹦亂跳的,四蹄朝天,好像有無窮無盡的精力可以用,有無窮無盡的事情可以做。

沐新雨一愣之後,自己都沒察覺的,在面罩的後面笑了出來。依稀又是當年那個甜美如月季的小姑娘。

開口卻是……

“你特麼跟誰老子老子的?自己是個公的母的,自己分不清?”

島行蜃上,楊夕歡欣雀躍的回過頭來,跟鄧遠之說:“我就說是沐新雨吧!虧我我一直怕她死了呢,沒想到她越活越硬實了!”忽然頓了一頓,挺糾結的問:“老遠子,你那是什麼表情啊……眼珠子要掉出來了呢。”

鄧遠之瞪著眼睛,手動闔上自己的下巴:“眼珠子掉出來?我眼眶子都要掉出來了行麼!那個不男不女的東西是沐新雨?當年擂臺上跟你一塊兒坑錢的小甜妞?”

楊夕忍不住對了對眉毛:“哎?老遠子,我終於發現你還是會看女人的麼!”

鄧遠之哼哼著冷嘲熱諷:“我只是不看你,因為你一點女人樣都沒有。”

楊夕盯著他,然後用力挺了挺胸。

鄧遠之:“……”

沐新雨這廂邊見到楊夕,也是內心裡歡欣雀躍。可是身後的人都看著,冰山美人的架子畢竟端了太久,內心裡那個手舞足蹈“嘿嘿嘿”的小姑娘是不敢輕易放出來見人的。

矜持的揮了揮手臂:“楊夕,帶著你的人過來!”

“哎!”楊夕就不同了,她可從來也沒學會過“矜持”這倆字兒怎麼寫。那太複雜,不常用,裝不進楊小驢子那狗忙的心眼兒裡。抬手收了島行蜃,“我來啦!”

島行蜃是要收好的,這大家夥雖然被楊夕自己弄壞了開關,但這個破破的大蛤蜊,已經是楊夕入道以來最值錢的財產。

q_q一定要收好,但願不會再坑了……

久別重逢,楊、沐兩個小姑娘是挺高興的,然而對戰中正在瘋魔的仇家寨大當家可就不開心了。

散發翻飛,這位大當家兩眼射出冰冷的血紅色。乍一看去,到比夜城帝君更像一個地道的魔修。

“喲,還是熟人吶。不如二位哪涼快哪呆著,找個地方去敘敘舊,這裡的戰場就留給我了?”

“飛刀”沐新雨,轉回頭來可就是冷顏冷語沒好氣了。

深紫的面罩遮住口唇,語調堅硬的:“做夢!”

狂暴的黃沙和閃亮的劍陣還在空中膠著絞殺,龐大的靈力彷彿海浪在空中翻滾對轟。帶起的朔風吹出黃沙中隱約的鐵鏽味,腥鹹如海浪。

“何苦呢,飛刀。那衛明陽也沒幾□□氣兒好喘了,你即便是帶了他走,秘境中資源這麼少,你拿什麼煉丹藥來救他?橫豎不如給我,暗靈根的魔體,呵呵……我也好廢物利用一下。”

“自己個兒走了邪道,就得自己擔著。沒道理拿旁人的性命,填你挖出的大坑。你現這具肉身,也快崩了吧?且等著死吧,衛明陽若是救不活,我哪怕是一刀戳死他!也斷不會讓他落在你手裡。讓你這妖人去練邪法!”

那白髮凌亂的妖人,忽然在漫天黃沙和劍氣中狂笑起來,笑聲裡散發出隔著十里地就能聞到的張狂。

“哈哈哈哈,邪是什麼?正又是什麼?這就是你們所謂的正道,羊兒養得太肥招來了狼,殺不掉狼,便豁出去把羊捅死,也不能讓狼叼了走?”

笑聲漸漸低下去,他又漸漸的收斂了眉眼,意味深長的輕聲說:

“真正義,真正義啊……可你們問過,那羊兒的意思麼?”

那聲音低柔輕緩,用靈力直接吹遍了全場,聽在眾人的耳中,彷彿魔鬼攀著你的肩頭在輕聲哄誘。

地面上,金鵬倏然打了一個冷戰。

倉皇流竄的人群中間,一頭金毛的金鵬稍微有點扎眼。更扎眼的他把滿身鮮血,幾乎沒有了人樣的夜城帝君背在背上,幻陣結束了,衛明陽依然沒有醒來,連呼吸都是微弱的。

作為一個荒山草甸子裡頭長出來的野生妖修,金鵬對夜城帝君真算得上是十分的重情重義。

各方爭奪的當口,把也夜城帝君這個爭奪的焦點背在背上,形同背了一個馬蜂窩。

冷汗涔涔的看著那縱沙吃人的魔鬼,金鵬有一瞬間的沉默。

心底有一個悄然的聲音忍不住冒出來附和:他說的對……

與精修的中央之森,魔修的血海魔域一樣,妖修也是有自己獨有的地盤兒的。

那是一片莽莽蔥綠的十萬大山。人稱“萬獸山”。

那也是一片隔絕了塵世的,世外桃源一般的存在。

沒錯,在人類看來一步一殺機的中央之森,不見天日的血海魔域,還有殺戮不休的十萬大山,在他們這些異族看來,其實是溫暖甜蜜的桃源鄉。

曾經魑魅橫行的冥府,對於鬼修來說也是這樣的。

不同的生靈,總有他們各自習以為常的活法兒。

除了靈脩實在因為數量稀少,無法群居之外,其他的四族輕易是不踏入人界的。

這片大陸,抗怪前線,雪山南海,繁華盛世也好,存亡危機也好,其實浮華都是人世的浮華,危機也只是人類的危機。千百年來,生生死死,與天道糾纏不休的,其實一直是人而已。

其他四族,約莫是因為腦筋都不太夠用,學不會那種哲學般的對錯思考,所以總是懵懵懂懂,樂天知命的。

可妖修,在這四族中又有那麼些微一點差別。

精修常常懶惰,不愛惹事生非;魔修總是很自我,根本不關係旁人的恩怨;相比之下妖修這個種族吧,到底還是脫不開靈智生成前的畜生脾氣,憨頭憨腦的喜歡熱鬧。

所以那凡人流行的話本演繹裡,成為主角的,精妖最多。

精修那是懶在原地,守株待兔的,被人給撞上了。妖修麼,則多數是傻兮兮自己送上去的。

嗯,千里送這種事兒,妖修最愛幹了。

妖修的一生,如果活得足夠長久,大多是會入人世走一遭的。這也是他們的修行,不同於一世懵懂的魔,半生懶散的精,大體上妖修和人類的習性,還是很像的。

至少他們也是爹孃生的。

至少他們不流行養大徒弟吃掉師父。

至少他們不吃飯會餓。

妖修的爹媽常常不一定成了妖,比如金鵬小妖作為一隻孔雀修出來的禽妖。對著自己的一對兒傻鳥爹媽,指望他們去教自己處事與修行麼?

只有好吃好喝的把那對傻鳥爹孃供起來,自己溜達著下山去偷偷跟人學了。

什麼?你問為什麼不找萬獸山的大妖?

嘿呦喂,愚蠢的凡人。

你當全天下的大妖,都跟崑崙山上那尊神似的,愛撿小蛋、小崽子。

辦學校、養徒弟玩兒?

妖修是多直接的脾性。

他一隻禽妖中位階最高的孔雀,要是敢送上門去那些大妖的洞門口,那大妖不一巴掌拍給它拍死,直接燉在鍋裡頭。

世界只有這麼大,生存的資源則有限。

所有的物種,都是以幹掉一切潛在敵人,守護能提供資源的地盤為本能。

除了人。

人總是在想辦法共存,用有限的資源養活更多的命。

沒有背景的妖修,想要偷師,常常是去裝人的。

裝像裝不像,那又另有一說了。就那個……那個誰……

崑崙山上那位,在妖界連名字都不能說的大妖,這裝了有好幾千年了。聽說,唔,還是挺像蛇的。

所以金鵬喜歡人。

他覺得人真是一種有意思的,聰明又善良的東西。

可如同精修的懶,魔修的自私,鬼修陰沉一樣,靈脩的死心眼兒,妖修的多動症一樣,人也有他所固有的缺陷。

比如狡詐,比如善變,比如……自以為是。

人,其實是這世間生靈中,唯一會用“自己認為對的想法”來“為你好”的。

為了保護牧草,就去消滅山羊。為了拯救羊群,又去打死灰狼。就說修仙界這四巨頭,以崑崙為首,哪一個不是知而不言,卻在背後悄然操縱著歷史的走向……

即使是正義的,那又如何。

正義的,就一定是,對的?

金鵬混跡人間不愛返回萬獸山,也敬佩崑崙仙靈面對怪潮挺身而出,傾全派之力以命相搏。

可他還是沒有加入任何一個門派。

儘管崑崙對於妖修是敞開了一切大門的,儘管崑崙那尊大神的名聲足以誘惑天下任何一個妖修甘為馬首。

金鵬怕自己真的見到那位名震天下的大妖時,會忍不住問出來:“有教無類”真的好麼?這世上的天才地寶總是有限,如果沒有那麼多修士,是不是那些殺人奪寶、背叛陷害就會少一點?

蓬萊說的當今世界比之千萬年前的禮樂崩壞,倫常盡喪,是不是也有那六世崑崙創派者自以為是的功勞?

金鵬估摸著,就算那位性格再和氣,也會把自己一巴掌給拍死,燉到鍋裡頭了。

當局者總迷,旁觀者常清。

金鵬在自己還是一個小妖的時候,曾經試探著問過許多遇見的人,有對手,有兄弟。

可只要是個人,就全都不曾發覺。

可只要不是人,管它妖魔鬼精,都會輕輕哂笑一聲:“人嘛,就是那樣一種東西。”

金鵬倒也不是在意禮樂和倫常,他只是隱約的覺得,人修太強大了。強大得能夠規定這世間的對錯,控制這凡塵的正邪。好壞與是非,慢慢的,慢慢的,就由那些身居頂位的人說了算了。

可妖修當中不是這樣的。

即使再高強的大妖,它能吃掉一個小妖的肉身,奪取一個小妖的道行,它因其強大而唯我獨尊、肆意妄為。

但他絕對沒有辦法,讓十萬大山的妖族都認為這個小妖是錯的,該死的。

說一句很人類的話,你可以千百次消滅我的肉體,卻無法我的靈魂。

妖,崇尚強者為尊,無限膜拜力量。可妖,卻是六道之中最自由的生靈,十萬大山裡,從沒有永世承襲的妖王。

你衰弱,你離去。

你強大,你崛起。

絕對的叢林法則孕育出的是最公平的起跑線。從沒有誰,會因為你是哪個強大的妖族生的,就遵從你也是個強者。

金鵬揹負傷痕累累的“馬蜂窩”,沉默凝視著高空中低笑著蠱惑的魔鬼。

心裡那個微弱的聲音反覆嘆息:“正常的人類”無法看通的世情,這個瘋子竟然悟了。

另一個方向,楊夕也在奔走中戛然駐足。

抬首仰望著高空中狂態畢露的魔頭,因為與沐新雨久別重逢,原本如在雲端的喜悅心情,忽然就跌入了冰冷的深淵。

鄧遠之本是與楊夕並肩而行,楊夕這一停他就衝到了前頭。匆匆人流中轉過臉來,“你怎麼了?”

那妖人的話語,如同震世的洪鐘,灌進單薄的耳蝸,衝擊著楊夕的神經。

時光的朔風從耳畔逆流刮過,楊夕彷彿聽到了歲月的嘆息。記憶中,一閃而逝的煙花發出了“噼啪”的聲響。這一次,楊夕敏銳的捉住了那朵煙花。攤開掌心,依稀有一個左眼白翳的小小少年,冰冷而不屑的笑著:“羊兒養的太肥,招來了狼。難道不去打狼,卻要怪羊?”

作者有話要說:

仇陌……

楊夕雙眼中的神色漸漸沉寂,彷彿沉澱了難以計數的愛恨情仇。漸漸的那漩渦變得平息,停滯於沉凝。一汪黑暗,一汪幽藍。

五代守墓人留下的靈魂刻印裡,數不清的失傳法訣技巧,或許不甚強大,卻浩如煙海。從前楊夕是感覺不到的,可是崑崙劍冢的焦則一條性命的代價解開了這些緊鎖記憶箱底的寶藏。

楊夕還沒來得及看,卻在這樣一個胸懷激盪的時刻,自然的衝進了腦海。

雷霆一怒——聲音系的小法訣,怒意越洶湧,發揮的力量便越強。與現行的傳音入密,推聲開雲不同,這門法訣,在吼嘯山林的同時,是具有攻擊力的。

楊夕定定看著天上尤自癲狂的妖人,【雷霆一怒】:“珍珠是你殺的麼?”

滿場奔走對峙的人群只聽驚雷一聲炸響,耳膜如同被刺穿了一般。連那竟然有序的劍芒陣法都出現了一剎那的混亂。

沐新雨匆忙指揮自己的方天畫戟補位上去,口中疾呼:“穩住!穩住……楊夕,你特麼又出什麼么蛾子?”

楊夕根本聽不見身邊的任何一點響動,連鄧遠之連踹她三腳讓她不要作死,都被她順手擋掉並且掀了一個跟頭。

四體不勤的陣法修士,仰頭摔了個平躺。

鄧遠之氣得大罵:“靠!”

楊夕卻理也不理他,紅著眼睛對著天空又問了一句:“珍珠!是你殺的麼?”

天空中,騰駕著沙塵雲霧的仇大當家,仰面闔著眼皮,一聲輕嘆吹遍了全場。

“嘿,到底是認出來了啊……”

哎呦喂,字數沒補滿,下章繼續補。嗯,這幾天應該能穩定更新了。(⊙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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