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迴道統重現人間, 世上的最牽腸掛肚的人兒,只怕便是佛修。

旁的修士只是希望修煉不成時,能藉助輪迴重修。實在沒有辦法,到底還有個“奪舍”的餿招兒可以安慰。

可是禿腦瓜的大師們,本就是主修輪迴的。

自從沒有了地府,佛修的道統就變成了在一輩子之內, 刷滿世上全部大悲大苦。這忒特麼不是人幹的事兒了!

佛修, 這個曾經與劍修、法修三分天下的道統, 已經數萬年不曾有人飛昇了……

鼎盛時期的佛門三千四百八十院, 如今只剩了區區一所“苦禪寺”,在風雨飄搖中苦苦支撐。

聽說, 也撐不了幾千年了。

白衣垂地的大師們靜靜的排成一行,悄無聲息的路過楊夕。前一刻,作戰指揮室一般狼藉凜冽的大廳, 彷彿忽然間就慈悲起來。

幾十幅雪白的袈裟, 沒有一幅有哪怕一絲的晃動。

“那是苦禪寺至寶【禪心錦】, 禪心不波,禪錦不動。”白允浪低聲在兩個徒弟的耳邊解釋。

楊夕覺得自己沒有看見佛,卻似乎聞到了一世寒梅的清香。於無聲處堅守者, 大約都是梅的品性。

楊夕想, 自己的鼻子可能是通靈,能聞見靈魂的味道。

“貧僧清塵,見過各位崑崙道友。”

為首的大師一副素淨的樣貌,眼角略有風霜, 口氣滿滿的謙和。

崑崙一眾七扭八歪的“山大王”們,不曾見過如此溫和的陣仗,這時才有點驚著了似的紛紛站直了還禮。

“見過各位師兄。”

“見過大師……”

“貧道……不對,貧劍……哎喲!”這是被揍了的景廢秀。

清塵大師微微一笑,僧袍雪白,紋絲未動。他身後幾十個僧人,年紀俱都很輕,卻也都是一臉平靜安然。

楊夕知道,佛修不倡長生道,看起來年輕,便是真的不老。

崑崙山上,兩百餘歲的雲想遊還是個七情上面的頑主兒,苦禪寺二三十歲的青年竟已心境通達了。

楊夕心中讚歎,這佛門道統雖然人丁凋零,卻並不能算作沒落。

“苦禪寺此次貿然打擾,借崑崙機緣,乘本派心願,蔽寺上下無不感念崑崙的胸懷。一路行來又多多倚仗白道友的護持,忐忑難安。主持臨行前囑託清塵,定要在此事上出一番力才好……”

清塵大師不緊不慢的說著,謙遜有禮之極,可惜一身袈裟無波無瀾,既看不出“感念”,也看不出“忐忑”。

可見客氣這種事,出家人也是會的。

可是殘劍刑銘的尿性,楊夕自認是十分清楚的。如果大師們只會客氣,邢銘根本就不會把他們千里迢迢的召來。還勞動了一個崑崙外援白允浪。

果然,清塵大師客氣的問候過崑崙十八代祖師爺之後,終於話鋒一轉,拐到了正題上:“殘劍先生,關於【大願超渡】的細節……”

邢銘卻忽一抬手,微笑著制止了大師。微彎的雙眼,若有深意的掃過全場崑崙:“你們先下去吧!”

楊夕看不懂那個眼神,可她好像看見,清塵大師在吐出“大願超渡”四個字的時候,那幅波瀾不驚的【禪心錦】,微微掀起了小小的一角……

…………

仙靈宮大長老行宅。

靜室裡,沒有燭火。

一輪圓月倒映在骨瓷的茶杯裡。

密不透光的黑暗角落,有一道平靜的聲音響起,“小魚兒,想起來了嗎?”

握杯的手,蒼白修長,隱隱有細碎的鱗片從袖口露出來,覆在手背上。那聲音沉沉的,帶著點說不清的壓抑:“您每次回魂,也是這樣的感覺麼?”

黑暗裡的聲音輕笑了一下:

“我跟你不同。我是人,一輩子長不過匆匆百年,命不好的時候,十幾年都熬不過。你是妖,第一次入輪迴,就花了一千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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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裡走出一個白麵獠牙的漢子,笑起來天生帶著股吃人的狠意:

“本還擔心你入不了道,三五載懵懂,就被人燉了一鍋魚湯。沒想到你倒是個有大氣運的,連鬼道都給學會了。”

“師兄……外邊情形如何了?”

“哦,你問的什麼情形?”

“戰。”

“抗怪聯盟,按部就班。崑崙那殘劍小子,也算是個能人。”

“法。”

“呵,那幫禿瓢兒捕風捉影的可真敢下血本,【大願超渡】都祭出來了,如此佛門聖典,修仙界但凡有點根基的,誰能不給點面子出席?我想不現身都說不過去吶!”

“殘劍詭詐,未必是真。”

“嗯,不錯,千年輪迴還是長了點腦子,都會看人了。那個小殭屍是挺詭詐,崑崙允許帶藝投師,弟子裡多得是各大門派的釘子。而他也知道有釘子。所以這次,他是直接拉了苦禪寺佛修過來,露給釘子們看了活的!”

“……陽謀。”

“可不,但明知是鴻門宴,那師兄也得去吃啊。”獠牙的漢子揉了揉身邊人的腦袋,“小魚兒,幫師兄個忙怎麼樣?”

雪白的長髮,被大手揉得落下幾縷。垂在那張漂亮得有點不食煙火的臉上,更添了幾許驚心動魄。

沉靜如水的銀白瞳孔,靜靜盯著手中的茶。

“好。”緩緩的飲盡。

只剩下一個白淨的空杯,再沒了倒影中的圓月。

…………

識海的深處,楊夕又進來來找虐了。

被那“研神碾”磨碎了神識千百遍之後,楊夕喘著粗氣在離火中重鑄人形。

“一天來兩輪……還是太勉強了。”

異色雙瞳幽亮幽亮的盯著識海暗處,已經鮮明露出端倪,卻羞答答不肯徹底露相的十二點黑光。

一邊思考,一邊自語:“可是時間緊迫,簡直想不出更快提升的辦法。”

每當煩躁時刻,就會忍不住扳其手指:

“天雷鍛體已經到了頭,再鍛下去經脈閉死便不能築基了。

“要築基,道心又不給力,心魔纏身幾次都沒能成形,卡死在練氣九層。

“修習法術,五行靈根大多對應五行道法,修的是相生相剋,相轉相合。短時間能悟通的,又能是什麼正經五行?

“本是寄希望在勤練神識,順便讓【研神碾】進個階,如今看來需要的時間卻是過長……

“所以……只能寄希望於外物了麼?”

“還是得抓緊時間成劍!”楊夕絞著手指頭,最終定論。

“叩叩叩”耳邊響起敲門聲。

楊夕神識回到肉體,睜開了雙眼。

用身邊早已備好的清水洗淨了臉,又攬鏡自照了一番,確認口鼻眼耳的紅色都被洗淨,並沒有“七竅流血”的造型。這才開口:“珍珠姐,進來吧。”

珍珠推門而入,鼻子一動,便聞到一股濃郁血腥。再看看楊夕身邊那一盆呈粉紅色的血水,就什麼都明白了。不過她沒勸,因為知道勸不動。

楊夕站起身來,一邊扣上眼罩:“走吧,說好今天陪你去逛街的。”

珍珠啐了一口:“難為你記著,都推了三次了。終於捨得從你的修煉裡爬出來,陪姐姐敘敘家常?”

楊夕認真道:“你想多了,我只是想去淘點鑄劍的材料,順路。”說完抬腿就走,還一邊催促:“快點,小跑跟上,我時間不多的。”

珍珠姑娘咬牙切齒的跟上,一邊想著枉費了老孃特意打扮出來的花容月貌!你居然讓我跑著逛街?

珍珠姑娘雖然已經是個當娘的人了,那永遠白衣如雪的仙子範兒仍舊不肯放棄,用景中秀的話講,那叫隔著二里地就能聞見一股蓮花味兒,近看偏又一股子綠茶色兒。要不是在楊夕身邊兒,那還真讓人不敢親近。

小王爺這話珍珠其實沒太聽懂,又不好意思直接問,自己私下琢磨許久而不得要領,最終決定當作誇獎收下。

南海一代這段時間因了“窮奇”新死,一直都在降雪。巨帆城裡但凡露天的場地,積雪能沒了腳踝。

兩個姑娘一黑一白兩頂斗篷就跨出了大門。

卻見空中紛紛揚揚的白雪中,忽然夾雜了不少鮮紅花瓣。落英繽紛,隱有暗香。

珍珠:“楊夕,快把你的仙丹喂我一顆,姐姐覺著有點眼花!”

楊夕卻覺得這陣仗有點眼熟,隱隱是不大喜歡的預感。

“好像不是你眼花……是有人要唱戲。”

慢慢抬起頭來,果然看見寒風暴雪的巨帆城上空,漂浮著一艘寶光瑩瑩的飛船,幾個身姿曼妙的男女,正穿著廣袖寬袍,羽衣霓裳,正緩緩的踩著祥雲降下來。

彷彿為了印證楊夕的話語,上方果有仙音傳來。

“離幻天上三宗,紫微宗宗主夏千紫前來拜會崑崙殘劍先生。”

少男少女們齊刷刷的嬌柔嗓音,帶著天然的婉轉。

仙樂飄飄,暗香盈盈。

楊夕罵了一句:“靠!”

作者有話要說:  那個……今天晚上還能更新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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