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焱正在正廳中喝茶。

自打老太尊之後,他作為郭氏宗族現下輩分地位最高的人,在主人郭檁又已過世,郭嘉自打那日之後就再未出過房門,郭焱實際上已成為了這的主人。他昨晚就已吩咐下去,讓家中的暗衛都到明面上來,調查郭檁隱藏的財產與暗線。雖然現在還未有訊息,但也不過兩天不到,除掉郭嘉之後他還有漫長的時間可以調查,所以他並不急,心情反而很不錯。

“父親,郭嘉還是未出過門,他的婢女除了去廚房吩咐菜餚,也未曾離開過郭嘉的院子。”郭圖走進來,向郭焱稟報道。

“小兒就是小兒,”郭焱放下茶杯,冷笑一聲,“那日把話說的那麼滿,如今這是無計可施了?”

郭圖知道父親未曾把郭嘉放在心上,但他卻隱隱有些不安。本來,他也一直只把郭嘉當作個被郭檁保護的太好不懂世事的天真小孩兒,但那日晚上人的眼神,卻讓他感覺他一直都小看了郭嘉。

他下意識地覺得,郭嘉不是不懂,不會,而是在郭檁的保護下,他完全有條件假裝不懂,也不用懂,不用會。

“父親,圖總覺得,不該給郭嘉這三天,遲則生變,更何況家裡人那裡也不好交代。”想了想,郭圖還是把心中的憂慮說了出來。

“你這孩子就是思慮過重。”郭焱顯然對郭圖的小心翼翼不贊同,“為父都已經答應他了,難道還能毀諾?更何況,有這三天,既顯得我郭家待人仁厚,又讓傳的那些流言就更有依據了。對了,為父讓你去佈置的流言如何?”

“父親放心,圖昨天就安排好了。最晚明天,郭嘉為自己婢女殺祖父殺父的流言就能傳遍陽翟了。”

世族最好名,稍微有一點流言就會對世家子弟有莫大打擊,更何況是這完全有違人倫之事,就算他們拿不到切實的證據證明郭嘉真的弒父,讓官府定罪,郭家也能把郭嘉除出宗族,甚至秘密處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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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這樣郭家宗族的名聲也會受些影響,但利總歸大於弊。

郭焱滿意的點點頭。他一手培養的兒子就是比郭檁的要優秀百倍,幹什麼事不是面面俱到,這才是將來能繼承郭家,為郭氏宗族增添光輝的人。

突是這時,廳外傳來一陣喧鬧。郭焱郭圖對視一眼,出了廳問僕人出了什麼事。

“走水了!郭嘉少爺的院子走水了!”

郭嘉的婢女柳荷在屋中與她母親張媽聊天時不小心碰倒了火燭,因為她當時屋內剛好擺著許多未收好的綾羅綢緞,火燒的很快,柳荷的屋子與與它相連的夕霧的屋子都被燒得一乾二淨,郭嘉的屋子也被牽連上起了火,還好夕霧發現的及時,郭嘉才逃了出來,只是柳荷和張媽都葬身火海。

在得知柳荷死訊之後郭嘉還在燒焦的木頭旁大哭了一場,可謂是聞者為悲傷,任誰看了都感慨這主僕情深。

“父親……”郭圖輕聲喚了郭焱一聲,從剛才得知郭嘉的院子燒掉了一半之後,郭焱的臉就比逐漸暗下來的天色還要陰沉,在火光的照耀下十分恐怖。

“黔驢技窮!他把這毀了,是一勞永逸的毀了可能留下的痕跡,但也沒辦法證明那個丫頭是清白的了!”細細觀察著父親的神情,郭圖故意裝作不在意的樣子說給郭焱聽,果然,郭焱的臉色逐漸好了起來。

待火滅了,作為伯父親切慈祥的關愛了一會兒郭嘉,而後郭焱就讓各人趕快回房。這中間他還特意提防著夕霧是否會逃跑,結果夕霧僅是安靜的站在郭嘉身旁,不時安慰兩句。

“回去吧。”稍微安了些心,郭焱領著郭圖也最後離開了。

他倒要看看,郭嘉就剩下一天,能幹什麼。

因為早有準備,所以這兩天]蛸衛蒐集來的資料都放在火災後郭嘉新的房間。本來,郭嘉以為能找到些許已是萬幸,哪想到兩天來,竹簡已經堆滿了房間裡的暗格,多的只能散落的放在書架上,和普通書籍混到一起。

貪汙,□□,殺人……光鮮亮麗的外表下,卻是醜陋到極致的真相。

就比如郭焱,曾經為了一處田宅,暗中與山中流寇合作,將那處田宅的主人全家二十一口全部屠盡,只留下一個不到兩歲的女孩,在他接手田宅後收留了那個女孩,還得到了仁厚的名聲。然而等這件事漸漸被世人淡忘,那個小女孩也突然就因為得了急病去世了,但竹簡上卻著重指出,所謂的急病去世的女孩,在下棺前身上有大量遭受凌虐的痕跡。

再比如郭圖,及冠未多久,已有多處私宅,蓄養歌女,宅中所用器具皆是價值千金。前幾年因錢財支撐不起他的奢靡,就趁著瘟疫橫行,利用郭家的暗中人脈低價打壓收購藥材,再高價賣出,賺盡了百姓的救命錢終於蓋起了那第六處宅子。

至於後院裡婦人的那些陰私的勾心鬥角,縱使看得人觸目驚心,但郭嘉卻明白那些並沒有什麼用。後院裡縱使出了什麼人命,只要對外界有合理的解釋,就沒有人會深究,就算知道其中不簡單,也只會把那當做每個世族都會發生的事,見怪不怪,拿不到臺面上說。

又放下一份送來的竹簡,郭嘉帶著嘲諷冷笑了一聲。

百姓的心很簡單,郭家每逢過節的施粥就足以讓他們感激涕零,可誰又能想到,他們感恩的所謂善良的世族,內在卻已經腐爛的無法直視,他們才是間接導致這天下亂局的人。

可嘆世人卻總是執念於虛妄名聲,反而那些真正為天下做出貢獻的人,卻反而無力再去營造什麼形象。

若是有人能有勇氣,去不懼罵名毀去桎梏,去開闢新路啟發民智,時間一長,百姓也會漸漸明白,得到的安穩的日子總比那虛妄的名聲值得信任,可這的確需要時間。

聖人言殺生成仁,如今卻需要人舍名求仁。然而在這逐漸迎來末路夕陽的時代,有的最多的只是不肯變通的守舊者,只會最後抱著腐爛的事物一起毀滅。

郭家爛掉了,其他世家又何嘗不是如此,而依託於世族的漢朝……

“咳咳。”胸腔部突然傳來一陣陣痛,郭嘉低頭咳嗽了幾聲,這幾日他能感到身體情況逐漸變差,但情況如此緊急下,只能硬忍著。可這回,咳嗽卻一直止不下來,他咳得彎下腰,幾乎要把肺咳出來。

“少爺!”一直在旁邊候著的夕霧連忙上前。

哪怕少爺一直神色正常,有時還淺笑著安慰她,但她卻從未有一刻放鬆下來。

這樣冷靜淡漠的少爺讓她害怕。

她瞭解的少爺,是那個平日裡又嗜睡又好甜食,特別喜歡和她開玩笑的少年。可自那夜起,少爺就一直沒有闔過眼,有時她因為太累睡過去了,等醒來的時候少爺連姿勢都沒有動一下仍在那裡看暗中送來的資料,甚至這兩天的飯菜少爺都不過是吃了一兩口就放下了筷子,幾乎可以算上是滴水未進。

她寧可少爺大哭一場,把心中的悲傷難過發洩出來,而不是像這樣積壓在心裡,成為愈來愈重的壓力。少爺嘴角的笑容越發柔和,就越發疏離,似乎那笑容逐漸成為了他的保護。

少爺在硬生生的逼著自己撐著一切,可她真的擔心以少爺的身體,這根弦遲早有一天會崩斷,那時候——

夕霧扶起郭嘉,卻發現郭嘉的身子瘦的個紙片一樣,無力地倒在她的懷裡,而郭嘉已是不醒人事。

那捂住咳嗽的嘴的手無力的伸開,鮮血淋漓。

最近兩天曹操有點煩躁。

冀州刺史王芬、許攸和周旌結連地方豪傑,謀劃廢掉靈帝,立合肥侯,而且還把這件事告訴了他,希望取得他的支援。

曹操自然是不會答應的,無論是從臣子的角度還是從這件事的可行性上,他都一點都不想和這件事扯上關係。可是他拒絕的痛快,卻架不住許攸這位知道他家住哪的有點交情的人三天兩頭的來他家當說客,徹底被弄煩了之後他索性就離開家到別處躲清閒。他正好想起祖父在潁川這邊有個故友,便跑過來借住躲開許攸,順帶著在暗中觀察這裡的百姓情況。

可不幸的是他又被許攸碰上了,為了不讓許攸知道他住在那,他連郭宅也不回。相互磨蹭了兩天,許攸才總算因為王芬急叫他去黑山議事,讓曹操終於耳朵安靜了下來。

回了郭宅,曹操躺在屋裡的軟榻長舒了一口氣。這幾天盡和許攸耗著了,本來想要探察民情的想法也全被擱淺了,也不知道這兩天發生了什麼大事沒有。

不過,昨天晚上自己不在郭宅,那郭嘉的晚食是怎麼解決的呢?

想到那天天打著“吃不飽飯”的名頭來自己這蹭飯的郭嘉,曹操嘴角不由勾起一個輕微的弧度。

等一會兒人來問問吧。

僕人一言不發的為他在門外的石桌上布好菜,曹操把玩著白玉酒壺,靜等著人的到來。

然而直到夕霞殘盡,月半當空,佳餚皆涼,也不見那抹清影從院門口探出,心中不由煩躁起來。其實人不來蹭飯也很理所應當,可他就是忍不住開始暗自思量,越想越千奇百怪,他都笑自己怎就被個萍水相逢的少年牽了心絃。

人不來,他總不能不用食了。鬱悶的拿起竹筷,吃得十分食不知味。正巧這時候有僕人從院中經過,他裝作毫不在意的叫人來問道:

“近日怎不見你們府中的小公子,府中有什麼事嗎?”

哪知他這一問,那丫鬟竟頓時就紅了眼眶,眼淚不要錢的往下掉。曹操有些尷尬,又有些疑惑,但等人說完出了什麼事,他直接就怔在了那裡。

曾經送郭嘉回過一次屋,曹操自然也大概記著去的路。急匆匆的趕過去的他,一面提醒自己不該插手郭家的家事,一面又止不住自己越來越快的腳步。

心裡有一種說不明的恐懼,他怕他慢一點會趕不上。

他喘著氣推開郭嘉的屋室的偏門,穿過耳房看到面色蒼白躺在床上的人的時候,分明感覺自己心跳漏了一拍。

曹操覺得自己為一個人這麼失態,真的是瘋了。

夕霧緊張的守在郭嘉的床邊。從酉時開始,郭嘉就不停地咳血,且越來越厲害,幾乎是要把肺咳出來。她想去請大夫,卻被郭嘉蒼白著臉叫住。府中現在都是郭焱的人,若是讓他知道郭嘉病成了這個樣子,動了別的心思,就算請來了大夫郭嘉也不敢用。好在郭嘉平素就體弱,屋裡常備著藥材與煮藥的藥罐,才能讓她不驚動他人按照華大夫留下的藥方在郭嘉的後院裡煮些藥。

喝了藥郭嘉總算止住了咳嗽,可這也不是什麼長久之計。郭嘉現在昏睡了過去,若是明日還不能好些,還是會讓郭焱看出來。

“你家少爺怎麼了?!”曹操強迫自己忽視自己劇烈的心跳,努力冷靜的問夕霧道。

對著曹操,夕霧一咬唇,決絕的對著曹操跪下:

“請您救救少爺!”

“你先起來。”

“請您一定要救救少爺!”

夕霧堅決不肯起來,曹操嘆了口氣,道:“郭伯父與我是舊識,他的事我不會坐視不管。你先起來,慢慢說給我聽。”

夕霧這才站起身,對著曹操又是一禮,而後緩緩道:

“是郭焱害死了老爺,少爺爭取了三天時間找證據。明天本來應該是少爺拿著證據去見郭焱,可少爺現在……”

“我明白了。”曹操點點頭,走到書桌前拿起那三卷竹簡,“接下來交給我就行了。”正要往外走,走到門口,又補充了一句:“好好照顧你們家少爺。”

故意避著人回了自己的別院,曹操走入內室,將門從內反鎖,而後開啟了竹簡。

他本以為會是什麼證據,結果開啟卻發現,其中內容的罪惡,完全超乎了他的預期。

一瞬間,他就明白了郭嘉的計劃:與其去找那沒用的證據,不如找到郭家主幹一干人的軟肋,逼迫他們不敢再追究下去。

能忍住殺父之仇,冷靜的做到這一步,郭嘉,真的太值得讓他刮目相看了。

不過,若是想讓郭家人徹底收手,現在這些還不夠。

曹操放下竹簡,走到窗前,吹響了暗哨。

“主公。”庭院的陰影中,似乎有一個人向曹操跪地作揖。

“給他傳個信,告訴他我在這裡。”

“是。”

“少爺,人已經離開了。”

本該陷入昏睡的郭嘉慢慢睜開眼,雖然他剛才是在裝睡,但身體的乏力與疲憊是難以消除的,只是不親耳聽到人應下此事,他不會放心。

曹操所住的院子完全是與郭宅隔絕的,甚至裡面用的僕人都和郭宅沒有任何的關係。而且自打郭焱接掌郭宅之後,知道別院住了位客人,也刻意讓僕人避開那裡,所以曹操那裡的僕人,實際上沒有一個人真正知道發生了什麼。

而那個恰好出現在曹操面前的婢女,則是郭嘉特意安排好的。

他想賭賭試試,賭曹操明知道不應該插手郭家的家事卻還插手。事實證明,他賭對了,至少曹操接下來了明日替他去找郭焱的事情。

而且,倘若是曹操自己來的,請求又是借夕霧之口說的,那麼就算不上他郭嘉欠了曹操的人情。或者說,這個人情沒有那麼的明顯,他將來還與不還,都可以留有餘地。

當然這麼算計曹操郭嘉有些心虛,歷史上的梟雄,很有可能在腦子轉過彎之前把自己給砍了。不過,現下之事才最為棘手,將來之事將來再說,他估計曹操也不會和他個無名無形的人計較太多吧。

真累啊。

疲憊的閉上眼,郭嘉這回徹底放任自己陷入沉睡。

能做的他都做完了,接下來不過是盡人事聽天命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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