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門

“原守南門者嚴守城門, 丁副將麾下者隨他從東街圍堵,何戈帶人從西街圍堵,其餘人立刻和我追!”

“可將軍你的傷——”

“我傷的是左邊又不是右邊!”不顧副將的勸阻, 滿寵一把躲過士卒遞來的布條,往傷口上草草一綁, 隨即立刻駕馬朝方才趙雲突圍的方向追去。鮮血很快浸透了布條, 順著手臂滴落,但此時此刻, 他已顧不得那麼多, 傷口再重, 也遠不如他心頭的懊悔來的痛心徹骨。

他竟然失敗了!

先生交給他的任務這麼簡單,他竟然失敗了!

依照原本的計劃,他帶人埋伏在南城,只等趙雲帶蜀軍入城,就將他們團團包圍。生擒為上, 斬殺次之, 最差也要拖趙雲三個時辰。可當他看到僅有趙雲單槍匹馬而來時,雖有警惕, 卻還是的確生出了輕敵之心, 想要先與趙雲一戰高下,再命人將他擒獲。卻未曾想反倒露了破綻, 不僅為趙雲所傷, 還讓趙雲找到機會, 破圍而出。

必須儘快將趙雲擒住!

滿寵深吸一口氣, 強迫自己保持冷靜。趙雲再猛,也不過一人。他已將富餘的兵力都派出,分守住趙雲逃竄的必經之路,就算打不過趙雲,最差也能拖慢趙雲的速度。沿著現在這條路追擊,不到一盞茶,他必能再次圍住趙雲。

“報!東門失火!”

東門?!

滿寵猛得拉住馬,朝他一直追擊的相反方向望去,果然有火光閃動。而這時,他派出去圍堵趙雲的人也從前方的街巷向他迎來,皆稱未遇到趙雲。

這絕不可能!

樊城的巷道行裡,滿寵早背得一清二楚,按理來說,趙雲絕不可能再有破陣的可能。可事實勝於雄辯,眼下的現實就是,趙雲不僅一人一騎輕而易舉的破了陣,還遊刃有餘的跑去東門,放了把火。

諸葛亮的人既然能收買老何這群人,未嘗不能收買其他人;他派遣圍堵的兵卒中,會不會還有懷有二心之人;還有東門,若無事先佈置易燃之物,怎可能這麼快就燒起這麼大的火……

太多的揣測與猜疑不斷湧向滿寵的大腦,可每一個都只是一種無法驗證的可能,沒有長時間的斟酌分析,根本無法理出頭緒。眼下,他最缺的,恰恰就是時間。再放任趙雲在樊城四處流竄,拖得越久,情況就越糟糕。

等等,為何燒的是東門?!

滿寵猛然意識到,樊城的官署,距東門要遠近於西門。而今夜為了既保證各城門原本的防守,又佈置埋伏,郭嘉將原本保護官署的士兵都交給滿寵調遣。現在官署的守衛頂多僅有十幾人,若趙雲燒完東門,直奔官署而去——

“所有人立刻隨我回官署!”

卻駕馬跑出幾步,他又勒繩停住。樊城的細作早已清理過一遍,就算後來局勢惡化,諸葛亮能收買到的,最多也不過是像老何這樣的無名小卒,絕不可能說得動丁副將何戈這些掌兵者。而若是小卒遇到了趙雲,又哪敢在眾目睽睽之下,放趙雲離開。東門也有可能根本就不是趙雲放的火,而是調虎離山之計。

趙雲很可能不在東門,而在剛才那條街巷,一步之遙的盡頭。

可這還是一種猜測。一旦是他判斷錯誤,調頭繼續搜捕街巷,趙雲如果真的已經破圍朝官署而去,郭嘉焉有命在?可再一想,也許,諸葛亮特意收買士卒燒東門,正是在利用他這份擔心——

“無論才智多高的人,都不可能做到萬無一失。為將者之大忌,不是剛愎自用,而是優柔寡斷,舉棋不定。”

“可萬一錯了——”

“那便錯了。”

“所有人調頭,繼續搜捕東城!”

他知道一旦錯了,郭嘉必性命不保。可趙雲的確更可能仍藏身於那街巷中。局勢危急,他選擇相信自己的判斷,更選擇相信告訴他這個道理的郭嘉。

所幸,滿寵終於遇到了今天晚上第一件順心事。他剛帶人返回那條巷子,就撞上了迎面而來的趙雲。猛獸失而復得,他再不敢託大,忙調遣士卒堵住巷口,一定要將趙雲圍在這巷中。

可是,圍不住。

若先前讓趙雲逃了,滿寵還能推說是因為自己輕敵。那麼這次的層層包圍,才真正顯出趙雲可怖的實力。十人,圍不住;百人,圍不住;幾百人,還是圍不住。只見趙雲縱馬疾馳,提臂一推,瞬間就將迎面的兩個士卒刺了個對穿。有人想趁其不備偷襲,卻是戰馬長嘯一聲,竟先一步咬住了那士卒的頭,往旁邊一甩,不待出聲已喪命於馬蹄之下。鐵甲被鮮血洗成了赤紅,白馬銀槍所到之處,慘叫連連,屍骸遍野。眼瞧著不過片刻的功夫,趙雲馬邊的屍骨已快堆成了山,有的士卒兩股顫顫,再不敢上前,更有甚者竟把刀一扔,轉身就跑。

見情勢不妙,滿寵立刻要提劍上前。可偏偏此時左肩的傷口因為他的動作猛得一痛,惹得他不得不收了一下攻勢。卻就是這片刻的功夫,趙雲竟又已殺出了一條血路,駕馬直向東邊奔去。

這一次,再不必猜測。趙雲向東的目的只可能有一個——官署中的郭嘉!

當郭嘉看到趙雲滿身赤紅殺進院中時,難得的露出了一絲驚訝。趙雲之驍勇猛銳,所有人都清楚,否則那把青鋼劍也不該落到他手裡。可之所以趙雲在長坂坡能七進七出如探囊取物,一方面的確是因為他武藝超群,另一方面必是曹操又起了愛才之心,捨不得要了趙雲的命。士卒得了命令,面對趙雲時自然也就畏手畏腳,不敢逼得太死。可眼下在樊城,滿寵所佈置的陣法兵卒,步步都必是殺招。趙雲再厲害,也是肉骨凡胎,怎麼可能如虛語戲言般,生生將一出甕中捉鱉,逆轉成蛟龍入海。

除非——

郭嘉擦去濺到臉上的一滴血,忽然想到了許多年前的一件事。當初董承作衣帶詔之謀,請他去非魚樓,又在回府的路上安排了刺客。刺客的那一箭正中胸口,馬車又在雪地中顛簸多時,以他當時中毒多時的身體,絕不可能有任何生還的機會。但在當時,他卻敢欣然赴局,是因為當時已摸到了些大概的他,想再賭一把,看看所謂的天道,究竟是個什麼東西。

而結果就是,他賭贏了。表面上看,他沒有死,是因為華佗醫術高超,亦或者是由於運氣,但實際上,卻是天道為了避免崩盤大亂,絕不允許讓他死在建安四年。

而眼前銳不可當的趙雲,多像當年挾持天命時的他,有恃無恐。

當最後一個士卒倒下,趙雲一甩長槍,向郭嘉走來。為將多年,他只需隨意一掃,就發現了郭嘉藏在袖中的袖箭,但並不在意;他也能聽到越來越近的腳步聲,想必滿寵已經追到了院外。但同樣沒有關係,因為郭嘉距他只剩一步之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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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想靠挾持嘉出城,那嘉勸你打消這個念頭。”郭嘉笑眯眯的說道,“我們這邊兒有個規矩,但凡有人被挾持,先殺人質,就算是魏王在,也不例外。”

“雲也可以先殺了你,再衝出城去。”

“嘉的袖箭傷不到你,但第一箭你總得抬手去擋。嘉會趁這個機會逃出三步,你固然可以在第四步殺了我,可之後,滿寵會殺到了你面前。你可就來不及跑了。”

“能為天下百姓除去奸賊,云何畏死。”

“才怪。”郭嘉輕笑一聲,“死了關羽,死了張飛,劉備已變成現在這副模樣。要是你再死了,仁義的玄德公,怕是得徹底和嘉這種人成一丘之貉了。”在趙雲想反駁前,他又強先道,“想必,孔明和你說的,也不是‘不惜代價’,而是‘盡力而為’吧。”

趙雲心中一驚。他其實已經看出來,郭嘉現在是在拖延時間,可話中的內容,還是讓他不由自主的想到了那日諸葛亮眼中的憂慮,心中也不免猶豫起來。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嘉的佈局,被你這個意外攪得一團糟。”郭嘉緩緩繼續道,“是和嘉一起死在這裡更有利,還是衝出城去繼續為你們那漢室效力更有價值,孔明更希望你怎麼選,你肯定比嘉清楚。”

兵甲聲已近在院中,趙雲冷聲道:“但很明顯,眼下雲已經走不掉了。”

“不,你走得掉。”郭嘉語氣卻分外篤定,“嘉素來鐵口直斷。說你走得掉,你必走的掉。快上馬去。”

“……”

“孔明的佈局中,必有取嘉性命這件事。或許,嘉真的會如他所願死在今夜。但他不會賠上你作為代價。”

“他,一定想讓你活著回去。”

最後一句話戳得趙雲心中大震,在滿寵的劍刺中馬身的前一刻,他一把拉過韁繩,飛快翻身上馬。騎上戰馬的趙雲猛銳依舊,再加上滿寵一心擔心郭嘉的安危,沒顧得上佈置兵卒,沒過多時,趙雲竟再次突破重圍,衝出了官署。

“先生,你還好嗎?”滿寵手足無措的衝到郭嘉面前,還是郭嘉先扶住了他,才沒讓他摔倒。

“無礙。”郭嘉安撫的拍拍他的肩,“城中怎麼樣了?”

一提到這個,滿寵滿心的愧疚又湧了上來。可他也深知,此時不是請罪的時候:“北門有徵南將軍帶兵防守,局勢尚佳;南邊東邊士兵們嚴守城門,暫無兵事;東門在驍騎出城後,突然走水,尚不知何人所為。”

“報!東門火勢難以控制,現已燒到官署西側,請先生離開避火!”

聽到士卒的稟報,滿寵大為驚訝,倒是郭嘉沉吟片刻,眉頭微展,嘆出一口氣:

“嘉算是明白,孔明既不想讓趙雲取嘉性命,又為何會讓他冒險來攻這官署了。他算準了你得知趙雲殺往官署,必會帶兵全力來救援,自然而然,就會對東門的火掉以輕心。”

“可火怎會燒的如此之快?”

“伯寧,你一直沒注意到嗎?”

郭嘉唇邊露出一抹苦笑。他微微仰起頭,望向那火光中燃燒的蒼穹。早就在混亂中散落的髮絲與青衫,隨著呼嘯的夜風,肆意飛揚。

“今夜,一直都是東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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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城北城樓外,諸葛亮正指揮著士兵攻城。時不時的,他會向遠方眺望一眼,當見城中的火光愈來愈盛,眼底終於流露出了一絲安然之色。

“軍師,黃忠將軍遣人來報信,已將襲擊大營的騎兵盡數剿滅。”

“將大營安危交給黃將軍,果然萬無一失。”他緩緩搖著羽扇,溫和的眼眸中蘊藏著如水的平靜,彷彿世間的一切盡在他的掌控之中,“既然騎兵已除,就請將軍依照先前的計劃,帶兵來攻城吧。”

為堤防郭嘉趁此機會燒搶糧草,諸葛亮特意留下黃忠與精銳守營,而自己則帶其餘的士兵來樊城北門做做樣子。現下既然外患已解,是時候攻城的認真一些了。

城中的火光又盛了許多,不少曹軍將士已經注意到了異常。趁著騷亂,諸葛亮立即指揮士卒又向城樓推進了一步,甚至有幾處已成功搭上了雲梯。內亂則心浮,心浮則疲於戰,曹仁是個足夠優秀的將領。可戰場的勝負,非依人力,亦需天命。

趁著等黃忠帶兵趕來的這個間隙,他抬起頭,望向那片被火光照亮的星空。如先前無數次觀星時看到的一樣,那顆入了紫薇垣,卻終不至帝王之位的將星,被熊熊大火焚燒,時隱時微,命數已盡,幾將隕落。

漢家堯後,赤命火德。

天命,始終都站在他們這邊。

就讓樊城的這場大火,為主公燒盡荊棘,鋪平匡復漢室之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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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東風的助威下,火勢蔓延的極快。沒到半個時辰,幾乎整個官署都陷入了火海之中。趙雲如今又不知去向,唯一的選擇,就是滿寵先帶郭嘉先到北城,再去搜尋趙雲並組織士兵救火。

“將軍,先生就拜託你了。”郭嘉下馬後,滿寵向曹仁匆匆一抱拳,就要策馬離開。未曾想,郭嘉卻先一步拉住了馬的韁繩。

“曹將軍,北門局勢如何?”

“目前來看,攻勢並不激烈,守住城綽綽有餘。但很明顯,敵軍並未使出全力,恐怕還留有後手。我已下令全軍,嚴加戒備,絕不可掉以輕心。”

“將軍果然穩妥。”郭嘉點點頭,“嘉有一不情之請,不知將軍是否可應允。”

“先生請講。”

“伯寧左肩傷的不輕,再不包紮,恐怕會有危險。不知,接下來可否由嘉留在北門指揮,由將軍代伯寧去處理城內諸務?”

“先生,我的傷無礙——”

“再遇到趙雲,以你現在的樣子,打得贏他嗎?”郭嘉輕輕瞟了他一眼,卻似有千鈞之重,壓得滿寵瞬間啞然。眼下的確不是逞強的時候,局勢已然這般糟糕,容不得雪上加霜。

“就依先生所言。”見滿寵再無異議,曹仁直接把將令交給了郭嘉。對郭嘉的安排,他雖然有疑問,但也知此時不是細問的時候。

他只確信一點,但凡戰局由這位隨從兄南征北戰近乎一生的謀士主導時,曹軍就絕不會輸。

“你也不必自責,嘉這樣安排,是為了確認一些事情。”等曹仁率兵離開後,郭嘉對滿寵說道,“你先去找軍醫包紮,然後在帳中待命。若是……北門就交給你了。”說完,郭嘉不等滿寵推拒,就硬悄悄把將令塞到滿寵手中,轉身向城樓走去。

當諸葛亮看到郭嘉來到城樓上,拿起令旗時,眉頭微蹙。趙雲所做的一切,想必足以讓郭嘉想到背後的緣由。郭嘉該想到,由他這已經不知道已經觸怒天道的人來指揮,遠比曹仁指揮危險得多。在他本來的預想中,郭嘉會儘可能地避免再插手戰局,北門交給曹仁,城中則交給滿寵。而滿寵已身受重傷,趙雲再出其不備殺個回馬槍,以城內之亂與城外的進攻裡應外合,則樊城必破。

但終歸,這點變故僅讓諸葛亮覺得有些驚訝,並沒有多少擔憂。他佈局素來面面俱到,以應備任何的意外。改變後的佈局,趙雲從城內順利全身而退就已足夠。而郭嘉執意來指揮北門——

諸葛亮眼中浮現出幾分晦澀難懂的情緒。

那樊城,必將是郭嘉的埋骨之所。

當黃忠帶兵來到樊城城下時,蜀軍攻城之勢頓時如排山倒海,令人不得喘息。而另一邊,在郭嘉的指揮下,弓箭、滾油、落石,接連不斷的從高高的城樓上扔下……不過半個時辰,城樓的牆壁已盡是鮮血斑駁,激昂的戰鼓聲中夾雜著慘絕人寰的哀嚎,數不清的屍體在城下堆成一個個小山丘,其他的士卒連看都來不及看一眼,直接踩著這些山丘攀上雲梯,繼續前仆後繼的攻城。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今日之樊城,終於徹底撕下前幾次攻城那般溫吞的假面,將本已淪為記憶的亂世,以最血淋淋的模樣,重新呈現在每個人的面前。

又過了一個時辰,戰勢依舊焦灼。但同時,城內的火勢卻不見小,接連不斷跑上城樓向郭嘉稟報的士卒,讓守城的每個人愈發的不安起來。誰都清楚,就算他們在北門守住了城,城內若是被大火燒的乾乾淨淨,在援軍還未到來的情況下,仍舊是死路一條。而似乎正應了那句“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郭嘉剛聽到一個士兵稟報火已蔓延至南城,就又有侯騎來報,道城外五里有一支軍隊正向樊城行進。又道該軍既沒有樹軍旗,人數似乎僅有幾千。

實在不像是雒陽的援軍。

當城樓上的士兵都看到了那由遠及近的兵馬的同時,城下諸葛亮擲地有聲的高呼砸碎了他們僅存的希望:

“主公已斬殺于禁,帶兵凱旋!有主公相助,樊城必破!”

“樊城必破!”

當漫長的交戰已讓雙方都陷入麻木與疲憊時,諸葛亮的話好比一壺烈酒,徹底激發出蜀軍全部的鬥志。局勢瞬間從僵持的泥淖中掙脫出來。第一個蜀軍士兵成功登上城樓,接著,第二個、第三個、第十個……嚴防死守多時的堤壩被洶湧奔騰的江水徹底沖垮淹沒。越來越多的蜀軍以勝利者般勇猛的姿態躍上城樓,弓箭手不得不轉而拿起長刀自衛,而這使混亂的局勢雪上加霜。更糟糕的是,大部分的蜀兵都深知擒賊先擒王的道理,郭嘉不得不暫退到士兵的盾牌之後,而失去了郭嘉的指揮,北門的防守更加潰不成軍。

完了,徹底完了。

大部分的士兵還在本能的砍殺敵人,但神志已然被絕望侵蝕殆盡。城外,馬蹄聲越來越近,等劉備率兵抵達城下,就是樊城徹底陷落之時。幾個月的死守,機關算盡,屍滿溝壑,在天道與人心的合謀之下,終究還是白費力氣。

這是最後一根了。

當看到袖箭僅射中了敵軍的胳膊時,郭嘉苦笑一聲,極為狼狽的向左邊一躲,半截袖子瞬間被劈來的刀刃撕裂。還不容得他喘息,另一個人的刀已向他砍來,他下意識的抬手去擋,刀劈過扇柄划向掌心,留下一道深可見骨的刀痕。

飛快地把扇子往懷裡一塞,趁著其他士兵幫他抵擋的功夫,郭嘉掙扎著站起身,依舊維持著冷靜。眼前的士兵最差也能抵擋十幾秒,從他的角度,能看到得知形勢大變的滿寵正向自己這個方向殺過來,只要他退遠一些,撐到滿寵過來的時候——

突然,他停下了計算。

他已退到了城樓邊。

被他寄予厚望的那名士兵,在蜀軍的圍攻下,也不過多爭取了七秒的時間。而另一邊,本已離他不過幾步之遠的滿寵,偏又陰差陽錯的被其他蜀軍絆住,至於其他的士兵,都在各自為戰,混戰之中,根本無暇顧及他。

當看到刀爭先恐後的向砍來時,一瞬間,郭嘉忽然想明白了很多事。

為破彭城,他設計散佈瘟疫到城中,於是,便有了前段時間的鄴城大疫。

為擒呂布,他提議掘開河道,水淹下邳,於是,便有了樊城城外的水淹七軍。

他們圍困鄴城,致使城中易子而食;如今的樊城,便是無糧數日,餓殍遍地。

甚至,他刻意算計關羽死於無名小卒之手,算計張飛死於亂刀之下……眼下,這幾個凶神惡煞的無名小卒,不正是最貼切的回應嗎?

天命本有其原本的軌跡,每一個妄圖改變的人,就必要承受違逆天命的代價。看上去,一時之間可以心想事成,但一筆筆、一件件,因果輪迴,總會以最慘烈的方式反諸彼身。

所以,諸葛亮設計了樊城這把火。當官署被大火吞噬後,自己唯一的選擇,就是來到相對北門避災。滿寵身受重傷,請曹仁代他追尋趙雲,亦是意料之中會做出的安排。而當他接過北門的指揮,來到這刀劍無眼的城樓上時,便是走入了這個諸葛亮為他創設出的足夠危險,足以拼湊出各種“巧合”的殺局。最後的致命一擊,自有天道助他一臂之力。

他用十年去消磨劉備的心性,卻未曾想,在這十年的喘息中,諸葛亮也已非當初在荊州佈陣設局時的青澀少年。那雙平靜無波的墨眸,看透的是人世百態,亦是浩渺蒼穹。

“你們這麼拼命,看來嘉的人頭必定很值錢,至少能封個亭侯。”他又向後退了一步,這是徹底到了盡頭,“可惜啊,嘉不是項羽,不能遂你們願了。”

在刀劈來的一剎那,郭嘉毫不猶豫向後倒去。

急速的墜落中,他似乎聽到了滿寵的吼聲,又覺得比起滿寵沉悶的性子,那帶著哭腔的聲音更可能來自那幾個失去了封侯機會的可憐的兵卒。一切的景物都在凜凜東風中飛快變換,唯獨那被火光映的通紅的無邊蒼穹,以亙古凝固出的冷酷無情注視著他,用不容違抗的力量欲要將一切扭回宿命的正軌。

憑什麼呢?

他向天扯了扯嘴角,沒有絲毫的懼色,只有嘲諷。

憑什麼你覺得嘉會讓你如願?

和預料中一樣,迎接他的既不是冰冷的地面,也不是成堆的屍骸,而是一個炙熱而熟悉的懷抱,熟悉到對於它的主人,郭嘉只需要在城樓上那遙遙一瞥,就勾勒得出來他全部的容顏。

淡淡的諷笑燃成暢快的大笑。似醉酒的狷客,又似逆天的狂士,笑得囂張,笑得張揚,是亂世分合取決於此之一念,是天公遙聞亦只敢噤聲靜默。

天道?因果?宿命?

去他媽的!

※※※※※※※※※※※※※※※※※※※※

牛頓的棺材板我壓住了,請誇老曹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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