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士兵請出軍帳後,蒼朮仍惴惴不安。不是因為害怕遭受嚴刑拷打, 恰恰相反, 他是唾棄自己為何沒經受嚴刑拷打。

以他的地位與才智,他並不清楚自己的失誤對先生的計劃究竟有多少影響, 但他清晰的記得當時先生唇邊浮現的苦笑。他可以肯定, 夏侯將軍戳穿主公不在營中這件事, 一定不在先生的籌劃內。

都是因為他愚蠢的錯誤,才讓先生萬無一失的計劃出現紕漏。

或許先生當初讓他消掉蠨蛸的印記,就是因為先生早料到他的不堪大用。

他根本不配為蠨蛸。

“軍醫?”帳前的士兵見蒼朮仍站在原地,出聲道,“剛才多有得罪,夏侯將軍下過令了, 您可以離開了。”

對於這位軍醫,營中的士兵其實普遍都頗有好感。遠的不說,前段時間軍中起了疫病, 全賴蒼朮日日夜夜衣不解帶的診治,才讓許多本以為沒救了的人活了下來。軍中士兵別的或許不知, 但最講恩怨義氣, 故能執戈並進, 生死相托。軍醫救了他們, 他們理當在不違背職責的前提下,提顱相報。

“嗯,多謝。”

蒼朮下意識道了謝,但眼神飄忽, 顯然仍心不在焉。實際上,愧疚感幾乎要將他壓垮了。先生當時唇邊的苦笑,就像一把尖刀,時時刻刻在他心上狠狠割過,讓他羞愧異常。

他漫無目的的走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毅然決然的從士兵處問了情況,而後向關押郭嘉的帳子邁開腳步。

即便先生要讓他以死謝罪,他也毫無怨言。

哪知他剛走到帳子前,正巧先碰上了從帳中走出的夏侯惇。

“軍醫,惇剛才多有失禮,還望見諒。”

“將軍言重了,我……沒事的。”面對夏侯惇的道歉,蒼朮連連擺手。他從未怪過夏侯惇,於情於理,夏侯惇當時將他視為賊人都很正常。以夏侯惇在軍中的地位,現在為此事向他抱拳道歉,才是不正常。

夏侯惇也並非矯情的人,見蒼朮的確沒將此事太放在心上,他也就安下心沒再多與蒼朮言語。他急著去議事帳中轉達郭嘉的話。走出幾步,又想起什麼,回身道:“惇方才見郭祭酒臉色不佳,祭酒素來體弱,還望軍醫替祭酒看看。”

臉色不佳?莫非是被他的錯誤氣的……

這麼一想,蒼朮更覺得心中忐忑。目送夏侯惇離開後,他轉身面向與大帳嚴絲合縫的帳簾。手在簾邊遲疑了幾秒,最終狠狠一咬下唇,掀簾走了進去。

接著他就被郭嘉的臉色嚇了一跳。

深為華佗的高徒的蒼朮,一眼就看出郭嘉的不對勁。

他三步並兩步衝上前,一把抓住郭嘉的手腕。手卻抖得厲害,探了許久,才探到郭嘉的脈象。

“是……是溪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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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毒?”丁儀疑惑問道,“儀遍覽古今經籍,可從未聽說過有這種毒。”

楊修不緊不慢的抿了口茶,開口道:“正禮啊,這學問可非僅在書齋裡,更在民間百態之中。今日尚沒有書籍記載它,怎就能斷定它不存在,又焉知他日不會有人記下這奇物?”

“好了好了。”丁儀不耐煩的擺擺手。要說楊修的學識,他是真心佩服,但就是看不慣楊修這賣弄的樣子。明明他還長著楊修幾歲,楊修卻用這對後輩說話的口吻和他說話,真是怎麼聽怎麼刺耳,“你既博學,就直接說吧,這溪毒到底是什麼?”

楊修早就知道丁儀不喜他的態度,可他就是要故意賣弄,以此壓一壓丁儀的脾氣。他得讓丁儀時刻記住,在子建這裡,幕僚中永遠當以他楊修為首。今日如此,將來等到那一日……更當如此。

至於丁儀對他的那些不滿,他毫不在意。以丁儀的才能城府,縱使不喜他,也翻不出什麼浪花來。倘若丁儀真那麼不聰明要與他為敵,那就當是給他找些樂趣罷了。

“咳,”賣足了關子,楊修清清嗓子,這才緩緩道,“在永康年間徐州的官衙文書中有載,當地有里長張壬夜晚歸家,經過淺溪,忽覺左腿一痛,但痛感稍縱即逝,固壬徑回到家中。然等張壬到家後,卻漸覺得手腳發冷,腳部發麻乃至失去知覺,到第二日咳嗽連連目不能視,逮至第三日則高燒不退生出幻象,在第四日子時,絕氣而亡。縣中一時以為怪談,固記錄在冊。而類似的記載,在揚州,還有這荊州,也曾有過。”

“如此說來,所謂溪毒,便是指有毒的溪水?觸知即會中毒?”

“然也,亦非也。”楊修道,“這人死,固然是因為他渡溪,但絕不是因為溪水有毒。而是在那溪水中,有一種無色的小蟲。但聞人聲便會以口中暗刺傷人。這蟲子在南方最是多見,所謂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沒準正禮一會兒去江邊緩流處走走,就能親身感受一下何為溪毒了”

丁儀臉色一變,他聽得出楊修是在故意逗弄他。但面容上下意識流露出的怯色,還是暴露出些許他真正的想法。這蟲子被楊修說得這麼嚇人,他可不想以性命填補自己的自尊心。

“呵,正禮不必害怕。我剛才也說了,中了溪毒要三日之久才會毒發身亡,而在類似事情頻頻發生後,郡縣長官早已讓當地大夫探明了原因,也找到了解毒辦法。拿龍爪草頭或枲木入藥,再將藥渣敷在被咬處,毒很快就會消了。”

“原來如此。”丁儀點點頭,內心也暗舒一口氣。繼而,又察覺到不妥之處:“既然這毒這麼好解,你怎麼能用溪毒去殺郭嘉。你是不是忘了,郭嘉身邊就有個華佗的弟子,解溪毒還不是如探囊取物般容易!”

“這一,修與你剛才所說的三日,是僅僅被蟲子刺了一下的情況。若一切順利,郭嘉可是要將那壺酒全部喝下去。修拿家中親衛試過,若直接飲用,從中毒到氣絕,鮮有超過六個時辰的。並且,這南人多有直接取江水溪水釀酒的習慣,不慎將含有溪毒的水混入酒液,也有故事可見。因此,想要讓所有人包括主公都相信郭嘉的死是一場意外,溪毒絕對是最好的選擇。”

“德祖太小看華佗的徒弟了吧。”丁儀冷笑道,“六個時辰,整整半天,解毒,對他足夠了。”

“這就是修要說的第二點了。”楊修道,“事實上,修有信心,在這場仗打完之前,郭嘉一定寧可毒發,也不會讓那小大夫幫他配藥解毒。”

丁儀立即反駁道:“寧可毒發也不解毒,德祖是以為郭嘉是傻子嗎?”

“正禮又急了,且聽修慢慢說。”楊修道,“龍爪草頭和枲木,雖然並不名貴,但也並非是軍中常備的藥材。且軍中疫病一直不止,藥材本就已將殆盡,修斷定,軍中定已無這兩種藥材。想要拿到藥材,就必須去附近的縣裡找藥肆。但一旦如此做,就必然會驚動軍中旁人,尤其是主公。

當然,正禮定又要說了,郭嘉掌有蠨蛸衛,讓蠨蛸去取藥不就行了嗎?此路,卻同樣是走不通。主公究竟在不在營中,你我都清楚,不知道的只是主公具體計劃為何。但既然會耗費這麼多精力,只為讓主公能夠悄然離開,那主公要去做的事,定是極為要緊、極為兇險,一旦洩露就會危及性命的事。既是如此,郭嘉怎麼可能不將蠨蛸的排程權全數交給主公呢?修估計,軍中除了那個小大夫,一名蠨蛸衛都沒有留下。

不過,就算留下又如何?修料郭嘉也不敢用蠨蛸。因為他不敢肯定,主公是否對蠨蛸下過命令,一旦他遇到危險,蠨蛸就會立即向主公送信。他定會擔心如果主公知道他中毒了,或許會關心則亂,致使耽誤大局。”

“這……”丁儀仍是覺得難以置信,“且不說別的,你我皆知主公的心胸。縱使主公知道郭嘉中毒,因平日親厚會有所擔心,但也不至於到耽誤大局的程度吧。”

“主公並非感情用事的人。當年宛城遇險的是主公的長子,主公都尚且能以正事為先。這種你我都知道的事情,郭嘉肯定更加清楚。可……萬一呢?

人心之事啊,就怕這毫釐之間的萬一。而修瞭解的郭嘉,就算性命不保,也不會讓曹操多這萬分之一的危險的可能。雖然荒唐可笑,但在他眼裡,恐怕這二者真的是等價的。”

說到這裡,楊修的嘴角愈發上揚,眸中盡是即將勝利的喜悅:“世人皆說郭嘉內有智謀韜略,外有蠨蛸護衛,毫無破綻,無懈可擊。殊不知這純屬是庸人之見,竟看不到郭嘉那麼明顯的弱點。曹操與大業,就是郭嘉的死穴。以此威逼,就像扼住了蛇的七寸,任他毒牙再鋒利,照樣得乖乖應下這陽謀,乖乖的縮在帳中等死。”

說到最後,楊修眼中竟迸出毒辣的狠色,將他面容的俊雅破壞的乾乾淨淨。丁儀心中一緊,竟覺背後泛起幾分寒意,不由更覺得楊修此人極為可怕:“德祖……說了這麼多,你一直未告訴儀,你為何要針對郭嘉。在曹丕與公子之間,郭嘉不也更傾向於公子嗎?他深得主公信賴,若是能交好於他讓他為公子奔走說和,豈不是更加有利?”

“短視之見。”楊修嗤道。然不同於剛才的看看而他,他居然沉默了起來,許久之後,才突兀的迸出一句,

“郭嘉這種人,怎麼敢留到天下太平的那天。”

丁儀正想再問得細些,一個士兵打扮的人毫無徵兆的闖入帳中。丁儀一驚,呵斥聲脫口而出:“不經通報就擅闖軍帳,想挨軍杖不成?!”手則已摸向腰間佩劍,看是否有需要隨時殺人滅口。

哪知這人連一個眼神都未搭理丁儀,而是徑直走到楊修面前,抱拳道:“楊公子,事情已經辦好了。”

“正禮不慌,這是修的人。”楊修向丁儀做了個安撫的手勢,而後向來人問道,“是你親眼看著他喝下去的?”

“是我親手灌下去的,並親眼看到毒發。”

楊修眉頭微皺:“這麼說,在這之前他發現不對勁了?”思量幾秒,又舒展開雙眉,“罷了,將死之人,知道與否,無關大雅。”

“此外,在我離開大營時,聽到一陣騷動。聽營中士兵說,是二公子曹丕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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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楊修與丁儀俱是大驚,其中尤以楊修為甚。他一時顧不得帳中還有其他人,直接低頭陷入到自己的思考中。

僅靠五千士兵,曹丕與司馬懿不可能從孫策手下逃出來。這麼說,那五千人並非全是士兵,或許還……混有蠨蛸?

倘若真如此,那麼蠨蛸的排程權就並非全在曹操手上,應當還有一部分是在曹丕手上。好個郭嘉,明面上傾向子建,暗地裡竟捨得將蠨蛸交給曹丕。還好趁此次機會能除掉他,否則拖得越久,子建離嗣位恐怕就會越遠。

但若是郭嘉用這部分蠨蛸去尋藥……不,等一等,到目前為止,尚且不知道的不僅是曹操的去向,郭嘉在夏口有何佈置也並不清楚。以現在的情勢,曹操不在,曹丕又已歸營,軍中大權多半會交給曹丕,又或者說是——司馬懿?

這應當就是郭嘉的後手吧。司馬懿跟在他身邊多年,對他行事作風最為瞭解,所以儘管事先並不知曉郭嘉的打算,臨陣制策時,也有大機率能猜到大概。可若真的是這樣,那郭嘉就同樣不可能動這部分蠨蛸去取藥。操持大局之人,心亂了哪怕一瞬,也可能造成不可彌補的後果。對曹操,郭嘉都尚且不敢賭,對司馬懿這性情無常的人,郭嘉應當更不敢。

還好還好,雖有波折,這局仍是死局。唯一可惜的是,這麼好的樹立人望的機會,竟落到了曹丕手上。

或許,這其中還有些文章可做?

那人見楊修久久不開口,也無心再停留,遂又抱拳道:“楊公子,事情已了,我告辭了。”

“等等。”楊修忙回過神,叫住了他。頓了幾秒,才鄭重的緩緩說道,“你放心,只要楊家存在一日,定會保你的家人衣食無憂。”

聞言,那人猛地跪倒在地,向楊修深深一拜:“我代徐州百姓叩謝楊公子。”

說完,他眸中寒光一閃,毅然起身,快步離開了軍帳。

等那人離開好一會兒,楊修才緩緩說道:“放心,修既然用他,就信得過他。這件事,本也不是他遵從修的吩咐行事,而是修為他提供機會報仇。他這一去,就不可能再開口了。從此之後,此事止於你我,再無旁人知曉。”

“那植現在也知道,德祖還想殺人滅口嗎?!”

帳簾被一把掀開,身著甲衣的貴家公子執劍站在那裡,滿臉怒容。

是曹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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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吊起胃口的議事帳中眾人,正準備洗耳恭聽郭嘉的計謀,哪知司馬懿說完“曹操殺人,郭嘉誅心”八字後,就再不與他們解釋,轉而走到沙盤之前。

賈詡自剛才起目光就鎖在司馬懿身上,見他走過來,頓了幾秒,緩緩將握著木杆的手鬆開,對他做了個請的手勢。

“老狐狸不留下?”賈詡經過司馬懿身邊時,司馬懿輕佻眉梢,低聲道。

“既已確定你明白了他的計劃,詡沒興趣留在這虛度時間。還有,詡其實並不喜歡被那三字稱呼。”賈詡亦是低聲回了句,在司馬懿變了神色前,彎下了腰脊,佝僂的樣子更顯老態,“老夫實是年老體虛,精神不濟,等到司馬公子最後收網的時候,老夫再來為主公效力吧。”

說完,賈詡向曹丕與夏侯惇深深一禮。因為當年宛城的事,夏侯惇對賈詡一貫心中覺得彆扭,倒是曹丕一改往日對賈詡的敵意,對賈詡作揖回禮,動作表情自然無比,沒有半分不樂意。

這位二公子,終於開始懂事了。

素來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賈文和,難得因為張繡之外的人生出幾分欣慰。不過,這些許情感波動亦僅止於心房,在外人看來,他僅是如往常一下,用垂下髮絲的陰影遮住面上表情,步履蹣跚的退出了大帳。

被賈詡落了面子,司馬懿倒也並不在意。等賈詡完全退出去後,他轉頭望向曹丕,“子桓,你可信懿?”

曹丕一聽便笑了。這讓他與父親肖似的眉眼淡去了鋒芒,多了幾分卞氏常有的溫然柔和:“可託六尺之孤,可寄百里之命,臨大節而而不可奪也。丕摯友乎?摯信乎?仲達是也。”

回答個“是”不就好了,這時候還胡言亂語,賣弄文采,曹家人真是……浮華。

然縱在腹誹中將這嗤為浮華之語,司馬懿還是不自然的別開眼,試圖躲開曹丕投來的目光。他輕咳一聲,以期緩解這微妙又古怪的感覺,

繼續道:“既然如此,那這一戰,無論懿如何排兵佈陣,請子桓都不要問,不要懷疑,一秒都不可耽擱立即下令,哪怕是你,也要隨時聽懿調遣。子桓,你可做得到?”

“司馬議郎,你這未免……”

“無妨。”曹丕抬手止住夏侯惇,而後轉回頭望著司馬懿微笑道,

“仲達,你本不必問這些。你清楚,丕當然會答應你。”

在這世上,除了丕的親人,獨有你待丕最好,肯以性命相護。丕怎麼會不信你?丕怎麼能不盡丕全力,報你以瓊瑤?

司馬懿這次頗有先見之明的直接沒看曹丕。在聽到曹丕的回答後,立即拿起沙盤上的木杆,不急不緩敲了幾下沙盤走測。

“那,便從左翼開始吧。”

這讓江東俯首稱臣的最後一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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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左翼樓船、鬥艦拉成直線亙於江中,卻將用於前鋒衝角的先登船與冒突船分佈在後……這是要徐徐圖之啊。”親臨戰場的荀攸聽到軍中傳來的命令,立即明了了下命令之人的打算,繼而又覺得有些奇怪,不由道,“不過,縱使是慢慢打,這麼有耐心的佈局,到不像是奉孝的習慣……莫非是文和在謀劃具體步驟?”

“不是郭祭酒與賈先生。”士兵回道,“此道軍令,是由司馬先生制定的。”

荀攸異道:“軍中是生了什麼變故?”

傳令的士兵便將軍中發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全部說給荀攸聽。當聽到曹操不在軍中時,荀攸尚且表情未變,但當聽到郭嘉託以他詞不肯出帳指揮戰局時,他的眉頭陡然皺起。

“這不該是他的性子。”

此戰於全域性至關重要,就算郭嘉敢相信司馬懿能揣測到他的意思,就算郭嘉有意藉此為曹丕與司馬懿積攢人望,也沒有必要放手的這麼徹底。除非……

郭嘉自知,已無力插手戰局。

再進一步,就能觸到真相。荀攸卻明白,他不能讓自己往下想了。對於他們這些謀士,若是在出謀劃策時多了一個憂心的事,干擾實在是不可預估。況且,就算他真的猜對了,事關大局,他除了佯裝不知,什麼也不能做。

尤其是在郭嘉已經做出了抉擇之後。

想到出征前荀彧多次叮囑他多注意郭嘉身體的話,荀攸不禁暗暗苦笑。

小叔啊,但憑你一句話,攸做什麼都願意,但想看住奉孝……實在是太難了。

只能儘快將這場仗贏下來再圖後計。

這樣的想法一湧入腦海,荀攸不由又苦笑一聲。

做不到啊。他怎差點忘了,這場仗想贏,就快不得。

“就依軍令所言。此外,讓未與江東交戰的走舸全部備上箭弩,遊走於鬥艦前,見令旗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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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狹的大帳中,熊熊燃燒的火盆被移到塌邊,發出噼裡啪啦的響聲。青衫男子跪坐在火盆旁。他已這樣在火盆邊呆了兩個多時辰了,若是平常,早不會這麼端正的跪坐著。之所以能看似守禮到現在,是因為他的腿早已失去了知覺。除原本的衣物外,他身上還披著一件他人的外袍。火焰炙熱,另一離火爐稍遠,僅著中衣的男子額頭都已冒出汗珠,然這青衫男子的體溫卻仍舊低的駭人。

“先生……”

“如果還是勸嘉讓蠨蛸去取藥,你就不必說了。此戰落定之前,溪毒一事只許止於此帳。”不時騰起的火焰照耀到郭嘉臉上,稍稍緩解了些他面容上的青色。他對著火盆搓了搓手,企圖尋些溫暖。未幾方發現是徒勞無功,只得作罷,轉頭看向蒼朮,笑問道:

“閒著也是閒著,嘉不如考考你。依你之見,上古之時,洪水何以肆虐成災,經年難治?”

蒼朮的心思全在郭嘉的身上。沒有人比他這位華佗的高徒,更清楚郭嘉現在的狀況是多麼危急。他完全清楚,每過去一秒,那毒就在郭嘉身體中多蔓延一分,郭嘉就離死亡更近一步。偏偏這中毒之人竟還沒有他這個大夫著急,不僅不許他立即去配藥解毒,還饒有興致的出題考他。

他沒有這個心情,卻不想駁郭嘉的面子,只能隨意答道:

“鯀不得帝命,擅以息壤堙洪水,適得其反,遂使洪水愈發肆虐。”一刻鍾前他為先生已把過脈,脈象極亂。觀先生現在的樣子,毒應當至少已蔓延到腿部已上。

“那你又是否知道,為何治洪水不可堙,而當疏?”

“我學識淺陋,不知道。”按照醫術所載,若毒發至眼部,那便是重了溪毒後第二日卯時三刻的症狀。若將外傷與內毒每個階段的時間一一對應,先生還可以撐……

“以土堙水,本並非錯事。溪流再多,也需積蓄才能成災,水量總歸有限。西京遇上洪水大發的年份,也有不少州郡是這麼做的。但那上古的洪水,卻與那些不同。那時的洪水,既不是一年一發的滔天洪水,也不是一日一遇的涓涓細流,而是幾十日一小發,幾月一大發。每每組織百姓剛將堤壩修了一半,洪水便復發,將未建好的堤壩衝跨。幾次三番,民生已疲,息壤已盡,幾月一遇的大水又恰巧傾全力而來,自然可懷山襄陵,泛濫成災,遂使生民嗷嗷,天下為殃。

而這打仗呢,其實也和洪水與治水之人的博弈一樣。想要求勝,就要步步成謀,徐徐圖之,慢不得,更急不得。”

大江無情,殊不知今日,又將有多少兒郎湮滅於這滾滾江水,東勢而去,寂寥無名。

“可先生,這仗絕對不能徐徐圖之啊。”蒼朮的重點卻全然與郭嘉不同。一心想著郭嘉中毒情況的他,一聽到“徐徐圖之”四字,立即抬頭反對道,“按照現在先生毒發的速度,最晚到明日辰時,若那時先生還未喝下藥,先生真的會有性命之憂的!”

“嘉和你說戰局,你怎麼又把話繞了回來了。真是……咦?”郭嘉突然頓了下,繼而疑惑道,“火盆滅了嗎?”

蒼朮看著燒的正烈的火盆,正想回答沒有。然就在這時,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麼,臉唰的就失了血色。

辰時,是他算錯了。

近三個時辰時,毒已至雙目。

是卯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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