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璟昀卻不曾說答應, 也沒有說不答應, 只是蹙眉, 似乎很是困惑的問了句:“有意義嗎?”

“殿下只管回答我,您答應嗎?”木良娣倔強地抬頭, 眼中帶著冷意, “若是殿下答應我, 日後我……我甘願為殿下探聽姜皇后的訊息。”

木良娣不願意看著枝枝越過自己去,日後哪怕那女人盛寵不衰, 但只要做不了良娣,便永遠都不如自己。

地位才是一個女人最後的依仗。

她以為沈璟昀會答應的。

顧氏乃商賈之女,出身低微, 得以進入東宮做個昭訓,便是天大的福分了,日後便是得寵,至多也就是良娣,那太子妃的位置,自然要留給名門貴女。

這個條件,對殿下, 對顧氏, 其實影響都不大。

而她木氏女雖然無能,但木氏一族能帶來的助力, 比顧枝卻要強上不少,殿下沒有理由不答應。

所以當她聽見沈璟昀的回答時,很是愣了半晌。

“孤自然不會答應。”

“殿下……”木良娣呆呆看著他, 癱坐在地上,再沒了剛才的跋扈之態,“為,為什麼?”

她望著沈璟昀,意外地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憐憫,心中大慟,殿下一直都是這麼好的人,這個境況下,還會生出憐憫之意。

要她如何不愛他。

顧氏何其有幸,能得殿下垂憐,殿下竟然為了她,拒絕了這個百利無害的主意。

沈璟昀的聲音十分淡然:“顧氏出身尋常,又是二嫁之身,看上去並沒有做太子妃的福分,可日後的事情,誰又能說的準,孤不願意將自己早早束縛住。”

木良娣所謂的條件,其實算不得條件,若按照尋常的路子,憑枝枝的身份,她終其一生,也沒有機會坐上太子妃的位置,可沈璟昀就是不願意。

如今他倒不怎麼在意,可若是將來他生了心思,要枝枝做太子妃呢,這一生他不願被任何事情所困,至於木氏能得到的訊息,他也有法子得到,何必困宥自己。

“至於你……”沈璟昀輕輕嘆口氣,看似溫和,語氣卻是毫無轉圜餘地的強硬,“孤知道,當年進東宮做探子,你亦是被逼無奈,所以多年以來,並未有所為難,東宮亦是好生供養,若你想離開,孤可以放你走,只是你不願意也便罷了,東宮養得起一個良娣。”

木良娣扯住他衣袍的下襬,截住了他的話,“殿下,你便不能給我一點憐惜嗎,我好歹是清白之身,比起顧氏二嫁,又差在何處?”

她不想聽沈璟昀說下去。

因為心知肚明,這個男人接下來的話,定然是殘忍而無情的。木良娣心中苦澀難當,這樣溫和的一個男人,可卻從不肯給她半分希望,一絲柔情。

她到底哪裡不如顧氏了?

顧氏傾國傾城的美貌,是個人便會被晃去了心神,可殿下心智堅定,為人沉穩,豈會被皮相所惑,木良娣著實想不明白,自己輸在了什麼地方。

“你少年時候,在京城中美名頗盛,無數世家公子想要求娶你,可你父母卻因著姜氏一句話,逼迫你進東宮。”沈璟昀慢慢道,“孤想你應當也曾不平,為什麼要送你進這豺狼窩。”

木良娣慢慢低下頭,心中明了他的意思,聲音悽楚,“殿下,便是騙我一二,又能如何呢?”

“這世上的事情,往往都是沒什麼理由的,顧氏不見得比你好,可孤偏偏喜歡她,便是這般無理取鬧,任誰也沒有辦法。”

沈璟昀搖了搖頭,念及她亦年少遭難,終究又勸了句,“孤今日亦可佯裝答應了你,到了日後你無憑無據,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又能如何?孤可以騙你一二,但那樣,你便能放心了嗎?”

木良娣低聲道:“或許,我便能死心了呢。”

眼淚一顆一顆落下來,她緊緊攥著沈璟昀的衣襬,“殿下,那年我被姜氏所迫進東宮,本想著這一輩子都完了。”

“可卻碰上了殿下。”

木良娣還記得那天,眼前這個偉岸高大的男人,彼時還是個清俊少年,比她還小上兩歲,雖生的高大,卻難掩稚嫩之氣。

可就是這個少年郎,望著她的時候,沒有厭惡和怨恨,只是冷漠,冷漠之中,卻帶了三分憐憫,似乎是在憐憫她這一眼望到頭的悲涼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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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他這樣好,才讓她不由自主淪落了一顆芳心。

若是他也成了那般蠅營狗苟之輩,或許自己也可走出來。

沈璟昀抽出自己的衣襬,淡聲道:“人人都有自己的活法,也各有自己的緣法。”

他轉身朝門外走,木良娣呆呆看著他的背影,道:“殿下,顧氏很美。”

沈璟昀腳步一頓。

“她……我很嫉妒她,分明是二嫁之女,身份比我還不堪,偏偏能得到殿下喜歡,我平日裡總在想,憑什麼呢?想著想著,我恨不得吃了她。”木良娣平淡無波道,“殿下,你殺了我吧。”

沈璟昀啞然失笑,回頭望了她一眼,“孤剛才說的話,你竟一句都沒有聽進去。”

他轉回身,走回木良娣跟前,想了想道:“孤年幼之時,母親無寵,父皇眼中只有姜氏,聽多了母親的哀慼之語,她亦常常自苦,自己何處不如姜氏,緣何父皇不喜歡她。”

“謝皇后溫和善良,非姜氏可及。”木良娣慢吞吞道,“可陛下偏偏不喜歡。”

“是,可父皇偏偏不喜歡,她因著這個執念早逝,孤不忍再有人走上她的老路,便多勸你一句,為人須得放寬胸懷,你尚且年輕,大好的年華,著實沒必要因我虛度。”

“孤言盡於此,你好自為之。”

他這次真的離開了。

木良娣知道,他說的每一句話,都容不得自己反駁。他素來都是這樣的人,溫和儒雅,從容不迫,但做出的決定,輕易不能更改。

木良娣看著他踏出門的背影,捂住了臉,任由淚水淌滿手心,若是我早早便愛上你,正正經經嫁給你,做了你的妻子,是不是結果就會不一樣了。

沈璟昀踏出東明殿的門,眉頭一跳,目光掃向一側的灌木叢,無奈道:“出來。”

灌木叢一陣窸窸窣窣的動作,從後面站起來個嬌嬌嫩嫩的姑娘來,那姑娘穿了件淺灰色的衣衫,鑽在草木當中,倒真真不易察覺。

沈璟昀哭笑不得,“真是哪兒學來的壞毛病!”

枝枝幹笑一聲,扯掉身上沾惹的乾草,亦步亦趨走到他跟前,仰著臉笑,“我剛才過來玩……然後……”

對著沈璟昀似笑非笑的眼神,她也編不下去了,只得低下頭,嘟嘟囔囔道:“我就是……就是有一點好奇,只有一點點而已。”

沈璟昀有力的大手揉了揉她的腦袋,將她整齊的髮髻給揉的散亂不已,放笑道:“醋精!”

看見自己進了東明殿,便巴巴跟了過來偷聽,可真是有出息,哪家的太太夫人也沒有醋到地步。

枝枝掀起眼皮看他,見他也不曾生氣,膽子便大了起來,“人家心裡在意殿下,才這樣的。”

她抱緊了沈璟昀的手臂,拉著對方向前走,嬌生生道:“殿下進了東明殿,萬一知道了木良娣的好,以後不理會我了,那我該怎麼辦?”

“是嗎?”沈璟昀語氣顯得漫不經心,心裡卻隱隱帶著幾分喜悅來,腳步也跟著停了下來,“你卻說說看,若孤真的喜歡上別的姑娘,你會如何?”

枝枝幾乎是拖著他往前走,這會兒太子殿下像是生了什麼壞心,一點不肯走,全靠她手臂上拉車的一點力氣,才一會兒功夫,就累的香汗淋漓。

這會兒顧著跟他的手臂作戰,枝枝竟然也不曾反應清楚他的話,只聽一句:“你會如何?”

因正使著吃奶的勁拖他走,便下意識回答,“走啊。”

沈璟昀一怔,低頭看她嬌柔的容顏,忽而一笑:“沒想到還是個氣性大的。”

枝枝眨了眨眼睛,忽而反應過來他在問什麼,也知道自己回答了什麼大逆不道的話,卻不見他生氣,便撒開手道:“我本就氣性大,殿下以為呢?”

“很好。”沈璟昀卻突然一笑,“當年母后若有你一半膽識,我們母子也不至於落到這般境地。”

他為人子,不好說父母之事,可若謝皇后敢硬氣起來跟姜氏對壘,朝野上下也只有支援謝氏這個原配正妻的,可她好好一個正室,卻被人逼到那個境地都不肯反抗。

沈璟昀看著枝枝,眼中柔情更甚。

年幼的時候,他一直盼著那個逆來順受的母親能硬氣起來,把他從那萬劫不復的深淵裡撈出來,可最後卻只等來她的死訊,她死的倒是極盡哀榮,自己這個兒子,卻依然生活在黑沉沉的地獄裡。

這麼多年來,這是他心中最隱秘的傷疤。

他曾遇上過無數女子,她們都很可憐,就如同木良娣一樣,身不由己,可她們全都做了和謝皇后一樣大選擇,逆來順受,苦苦熬過一聲。

沈璟昀厭倦這樣的女人。

直到枝枝出現在他的生命裡。

這個姑娘生的漂亮,他原也就是看上了她的美貌,直到在寧王府的後院裡,她哭哭啼啼求救,說寧王性喜凌虐,求他救救她們姐妹。

在黯淡無光的生命裡,明知道沒有什麼希望,卻還是肯伸出手去拯救自己的姑娘,在他眼中一下子便鮮活起來。

原來女人,除卻謝皇后那樣懦弱的存在,還有如同向日葵一般,堅強不屈的。

所以後來哪怕知道她算計了自己,其實也沒有多麼生氣。她本就是不同的,只是迷茫,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以後的路。

沈璟昀站著不動,枝枝也沒了力氣拖她走,便在他身側走來走去,沈璟昀問:“你在做什麼?”

“妾……妾在等殿下。”

她語氣心虛,沈璟昀看著她,也不言語。

“就是……就是踩殿下的影子玩。”枝枝小聲道,“很好玩的,要不然我給殿下踩回來?”

沈璟昀唇角抽了抽。

深夜裡,宮殿各處都掛了燈籠,映照出人的身影,風一吹,燈籠飄來飄去,人影也不停的動,她放在便逐著影子,專往他腦門上踩,難怪如此心虛。

“你當孤同你一樣!”沈璟昀甩袖,大步上前,口中訓斥,“顧昭訓,敢問您芳齡幾何,竟還跟個稚童一般胡鬧?”

“人家才十六。”枝枝小聲回答,“比殿下小好幾歲呢。”

沈璟昀屈起手指敲了敲她的腦門:“十六歲,不是六歲,也便是孤不同你計較,換了心胸狹窄的,必治你一個大不敬之罪。”

“正因我曉得殿下心胸寬廣,最為慈善,才敢放肆的。”枝枝抱住他的手臂,眨了眨眼睛,“若是旁人,我才不跟他們玩呢。”

寥寥幾語,哄的沈璟昀心花怒放。

枝枝得寸進尺,憋著氣道:“方才我聽著殿下對木良娣便溫言軟語,十分和善,怎麼到了我跟前,便只有訓斥?”

“殿下自己數數看,一出門就訓斥我偷聽,接著說我氣性大,這會兒又說我像六歲稚童,妾身不服氣。”

沈璟昀唇角噙著一抹笑,只問:“那孤且問你,孤訓斥的樁樁件件,你做了沒有?”

枝枝心虛低頭。

沈璟昀哂笑,大步流星轉身離開,枝枝小跑著追上去,一把拉住他的腰帶,“殿下,你等等我。”

腰間一緊,沈璟昀低頭望去,無奈至極,好在他的腰帶結實,否則如何經得住她這般拉扯,大庭廣眾衣衫不整,還要不要做人了!

他一把扯過枝枝細白的手腕,斥責道:“還有沒有半分講究,在外面就拉人腰帶。”

枝枝撇了撇嘴:“妾身錯了,不是故意的。”

她輕哼一聲,“第四次了。”

沈璟昀一陣氣悶,恨不得堵上她那張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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