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問:“是在等車嗎?”

謝顏一怔,沒反應過來這是個什麼開場,也不好先動手,十分含蓄地點了點頭。

那人站在謝顏面前,臉上並沒有笑,只是陳述:“前面出了車禍,車開不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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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是市區邊緣,城鄉結合部,只有一條路,路況還不好,出了車禍很容易就造成一整條線路都沒辦法再流通。不僅是公交,連出租都進不來。

謝顏怔了怔,拿手機查了一下,新聞還沒出來,不知真假,只好說:“謝謝,我再等等看。”

那人依舊沉默,目光頓在謝顏身上好一會兒,沒再說話,踏著雨水離開了。謝顏沒有回頭看他,只能聽到漸漸遠去的腳步聲,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

其實他到現在還沒想明白這人為什麼要問這樣一句話。

秋雨下得並不大,綿綿地下了許久,謝顏還是被淋溼透了,冷到了骨子裡。他不怎麼怕冷,因為沒有躲雨的地方,連動都未動,還是站在原處,雨水凝在他的綠頭髮上,一滴一滴落下來,順著額頭向下滑。

謝顏索性拽了口罩,抹了把臉,手上都染了一層綠,是頭髮掉的顏色,想必臉上也好不到哪裡去。

外頭終於黑透了,天邊再也沒有一絲光,路燈也未亮起。

謝顏又拿出手機,上頭落滿了雨水,幾乎看不清螢幕了,他搜了關鍵字,新聞出來好一會兒了,果然是出了車禍,前頭全堵了。

他今天心情不好,打了人,沒了角色,整個人像是個一點就炸的炮仗,現在淋了雨,炮仗點不了,被水澆滅了,悶在了心裡。

好像沒有一件事順利,倒黴得過了頭,不過謝顏永不認輸,他還是站得筆直,仰頭看著天,任由雨水砸進眼裡,想著什麼時候雨停。如果雨停不了,他就得找個地方對付一晚上,又得花錢。

謝顏沒什麼錢,當群演扮屍體拿的工資還沒搬磚多,攢不下錢。加上前段時間謝顏接了那個男五號,為了研究劇本,調整狀態,把剩下來的活全推了,這段時間都靠從前攢的些許積蓄,現在也快花完了。

看來明天也是要繼續努力演屍體賺錢的一天。謝顏最多曾在一部大型古裝戰爭片裡演過六次屍體,每次死狀都不同,他閒得無聊,研究過不同死法造成的死狀有什麼不同,還在片場演了。可惜再怎麼努力還是具屍體,死人是不會講臺詞的。

也許是想得太專注,謝顏沒注意到身邊的動靜,他不知道那人還沒走,又走過來了。周圍一片黑暗,只有細細密密的雨聲,那人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他的嗓音很低,卻格外清晰,他問:“你走不了,要去我家躲雨嗎?”

他們只是素不相識的陌生人,本不該有這樣的對話的。而且謝顏從來不接受別人的好意,或者說他只是見多了惡意,沒遇到過好人,所以也不相信這世上會有好人了。

不過現在與往常不同,謝顏冷得頭皮發麻,他很不清醒,很不冷靜,抬起頭,眨了眨眼,眼窩裡的水珠都落下來了,有點像是掉眼淚。可謝顏是不會哭的,他聽見自己說:“好。”

反正他都二十歲了,對方還能拐了自己嗎?

那人輕輕“嗯”了一聲,轉身朝公交車來的另一個方向走過去。

大約到了設定的時間,路燈終於亮了起來,謝顏踏著雨水,跟著對方的影子走。沒走一會兒,兩人就拐進一條小巷,巷子又黑又長,到了盡頭才豁然開朗,是一條老街,街上沒幾個人了,零零散散的,大多看著自家的鋪面。

那人領著謝顏經過的時候,那些鋪面的老闆都要打招呼,鴨舌店的老闆娘格外殷勤,笑著說:“傅哥帶人回家來玩啊?真是難得。才滷好的鴨舌,要不要拿一點回去招待客人?”

那人瞥了一眼謝顏,對老闆娘說:“就拿一點。”

謝顏注意到老闆娘每樣都拿了,加在一起肯定不是一點,而且那人沒給錢,直接拎走了。那人又走到個店鋪,拿了套新衣服,裹了幾層塑料袋,還是沒給錢。

他心想,這人不會是這條街的“大哥”吧?

不過這話肯定不能直接問出口,謝顏平時不大喜歡說話,此時沒話找話:“你姓傅嗎?”

那人點頭,他頭皮上的青茬滾滿了雨水,薄薄的短t也溼透了,裡面的肌肉根本藏不住,真是兇得越發明顯,很有“大哥”風範。

他頓了片刻,接著說:“我是傅青。”

謝顏沒料到他會說自己的名字,他戰略性地省略了此時應該對對方的禮貌稱呼,直接介紹自己:“我是謝顏。”

“大哥”怎麼了?他這輩子還沒叫過誰哥呢。

幾句話的工夫,他們倆就走到了一個小院子前面。院門是木頭的,外面栽了兩棵槐樹,傅青走上前,推開了門,裡面是幾間平房,院子裡還有個石桌,旁邊一圈石凳子。

傅青等謝顏進來,才轉身關門:“你進去坐著。”聲音又略提高了些,“爺,我回來了。”

正對著大門的屋子裡走出來一個發須皆白的老人,很瘦,卻很精神,看得出來身體很健康,只是拄著柺杖,戴了副黑墨鏡。

謝顏愣在原處,他從小在福利院長大,不可能有去別人家做客的機會。後來長大了,光顧著搬磚演戲,沒交到半個好朋友,也沒有誰邀請他去家裡玩,導致謝顏根本沒有見別人家家長的經驗。

他拼命回憶起小學課本是怎麼教的,磕磕絆絆地跟書中的小人鸚鵡學舌:“爺,爺爺,爺爺好。”

福利院第一刺頭謝顏就,就有點緊張。

傅爺爺雖然眼睛看不見,可耳朵很好,似乎對他的存在絲毫不意外,笑眯眯地說:“你也好,過來過來,和我說說話,讓阿青好好準備招待你。”

謝顏還沒來得及說話,傅青先開口了:“爺,外面下著雨,他淋著雨回來的,先讓他換身衣服。”

傅爺爺似乎是拄著柺杖,精神十足:“那還不帶人家去啊!”

傅青領著謝顏進了裡屋,將方才裡裡外外裹了幾層的新衣服拆開,遞給謝顏,自己拿了一套衣服往外走。

謝顏才知道這是給自己的,他身上被雨水浸透了,原來也不覺得多冷,可現在卻忽然有些難以忍受起來,耳朵尖紅了紅,輕聲說:“謝謝。”

其實他還想問,這套衣服到底多少錢,他明天付給人家老闆,做小本生意也不容易。

傅青沒給他說話的機會,在門口問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今天是你多少歲生日?”

謝顏怔了片刻,他沒想明白傅青怎麼會知道今天是自己生日,他們只不過是陌生人罷了。

傅青挑了挑眉,連那道傷疤也一起上挑:“嗯?”

謝顏望向傅青的方向,他站在門前,燈光落在他的肩膀上,連影子都高大極了。也許是方才太冷,現在屋子裡又太暖和,謝顏感到一陣久違的輕鬆,他今天實在是太累了,他說:“二十歲,今天是我二十歲生日。”

傅青點頭,不再多說什麼,轉身走開了。

留下謝顏一個人愣了半天才換好衣服,隨便理了理頭髮,走回傅爺爺身邊,和他又打了個招呼。

老人家和藹極了,先噓寒問暖一番,又問他是怎麼和傅青認識的。

謝顏不太會說謊,也沒必要說謊,將今天自咖啡店遇見傅青,再到跟著他回家的事原原本本說了出來。

傅爺爺笑了笑:“我們家阿青啊,別的不說,心腸很好的,街坊鄰居都知道,天天和我誇他。”

謝顏抬頭看了一眼,剋制著自己不要把今天看到的事告訴傅爺爺。大不了他明天去把錢還掉。

傅爺爺接著問:“那小謝今年多大歲數了?聽起來年紀還小。”

謝顏長這麼大,從來沒面對過這樣來自長輩的關心,他知道對方是好意,也不忍心敷衍,一字一句都回答得很認真:“我二十了,不小了。”

傅爺爺的語氣似乎有些沮喪:“我們家阿青都三十二嘍,不年輕了。”

謝顏:“……”

怎麼就轉到了傅青的年紀上了?

他們聊了半個小時,傅青端了碗麵,並著兩碟炒菜,一碟鴨雜,還有個小菜走進來,擺滿了小桌子。

傅爺爺擺了擺手:“我吃過了,也累了,先去屋裡看電視了,你們倆小孩自己吃吃吧。”

說完,傅爺爺就將柺杖扔在一邊,徑直穿過院子,朝另一個屋子走進去了。

謝顏原本還想站起來扶他來著,結果傅爺爺健步如飛。

傅青將桌子上唯一的一碗面推給謝顏,謝顏先道了聲謝,發現裡面有兩個煎得金黃的雞蛋。

謝顏慢半拍地反應過來,這是過生日要吃的長壽麵。

他放下筷子,抬起頭,望著傅青的眼睛,語調很認真鄭重:“謝謝。”

無論他喜不喜歡自己的生日,別人對自己的心意總是值得感激的。他從小沒得到過什麼善意,除了謝謝,好像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做些什麼了。

謝顏邊吃面邊想,總有自己可以為對方做到的事。如果傅青當大哥要打架的話,他也可以上場,一打三肯定沒問題的。

傅青坐在對面,他沒有吃,偏頭看著窗外,偶爾轉回來,會看一眼謝顏。有時正好目光相觸,傅青會朝他點一下頭。

謝顏吃得很安心。雖然他沒怎麼過過生日,可在為數不多的記憶裡,這也是最安心的一次了。

吃完面,謝顏自覺地收拾起碗筷,卻被傅青按住了。

傅青的眼瞳是琥珀色的,在燈光下顯得很溫柔似的,他把碗筷拿起來,朝謝顏說:“你是客人,去睡吧,今天還淋了雨。”

謝顏很擅長對付別人對自己惡意的情況,現在這種倒沒什麼辦法了,只好就像個聽話的小朋友一樣乖乖地往剛剛的房間走。

“對了。”

謝顏聽到收拾碗筷的聲音忽然停了下來,是傅青在說話,他頓了一下,繼續說:“今天是二十歲的小謝了,生日快樂。”

即便是謝顏這樣的壞脾氣,暴躁性格,天生對柔軟的事物缺少感觸,都覺得這句話溫柔得過了分。

就好像他們從前很熟識,眼前的這個人真的是很為二十年前自己的出生而開心一樣。

一句話就能讓人的心變得柔軟,一天的不幸都煙消雲散。

這種體驗太新奇了。

謝顏的耳朵尖紅通通的,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用胳膊遮住眼,想著不愧是能當大哥的人,真是厲害。

又在心裡默唸了一句:“二十歲加油。”

謝顏睡著後,傅爺爺走到廚房,對傅青咧嘴笑了:“怎麼,突然撿個小朋友回家?打了三十二年光棍,看上人家了嗎?”

傅青很早就知道自己不喜歡女性,也坦誠地對唯一的家人說了,不過活了這麼多年,也沒找到個喜歡的人。所以傅爺爺對傅青的人生大事格外關心,要不是知道傅青不是那種任人擺佈的性格,都要強迫他去相親了。

這才一看到謝顏,就恨不得替他們倆把終身都定下來。

傅青搖了搖頭,無所謂地笑了笑:“您多想了。就一小孩,孤零零地在車站待著,我看到了,也不至於讓人就那麼在外面待一夜,還下著雨。”

傅爺爺閉著眼,也不知有沒有把他的解釋聽進去,依舊固執得我行我素:“我老頭子就不多說了,反正你心裡清楚。”

傅青心緒平靜地將碗筷洗乾淨,打了個電話,忽然又想起了謝顏仰著頭淋雨,像是和什麼人較勁的那一幕。

就像是看到一隻可憐巴巴的小貓,運氣很差,在雨水裡被淋得透溼,沒吃到喜歡的吃食,只能蜷著身體舔毛,還正巧在過生日,放任他一個人未免太過狠心。

不過這只小貓毛皮順滑,模樣動人,性子也與眾不同,表面兇得沖人哈氣,實際上傻乎乎的,稍稍引誘就帶回了家。

不可否認,這只小貓格外可愛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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