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顏洗完澡出來,看到傅青坐在床頭看手機。他的頭髮依舊很短,青茬貼著頭皮長了一層,手機螢幕的光映在他的臉上,額頭至眼角上的那道傷疤很明顯。傅青的個頭高,寬肩長腿,連拳頭都比別人要大得多。

很帥。

謝顏長到這麼大,沒見過比他傅哥還帥還男人的人。

準確來說,他也沒覺得幾個人帥過。

傅青聽到響動,放下手機,朝謝顏笑了笑,他笑起來的時候連眼角的那道疤痕都顯得柔和起來,問:“你要睡哪邊?”

謝顏停在床邊,有些不明白。

他才洗完澡,頭髮也沒吹,連水都沒太擦乾,溼漉漉地貼著臉頰,疑惑地看著傅青。

有水滴順著他的臉頰滑到下巴,最後落到了床沿上。

傅青問:“就是小謝你要睡床外邊還是床裡邊。”

謝顏將頭髮往後捋了捋,露出整張臉的輪廓,他的下巴尖尖的,看起來瘦極了,想了片刻才說:“我睡裡面吧。”

他想的是這張雙人床不算大,兩個人睡也許會很擁擠。如果睡在外面,手腳還能往外伸,不至於太不舒服。

謝顏從床腳上床,小心地越過傅青橫在床邊的腿,爬到裡面去了。

傅青沒說話,起身去衛生間拿了一條幹毛巾,像是哄不聽話的小朋友似的對謝顏招了招手:“頭髮不擦乾就睡,以後會頭疼。”

謝顏乾巴巴地“哦”了一聲,他打算接過毛巾自己擦卻沒有機會,被傅青叫到床邊,背過身,乖乖地坐在那,難得有一絲拘謹。

傅青拿起毛巾,一點一點地幫謝顏擦頭髮。也許是才洗完澡的緣故,謝顏渾身上下沾滿了溼潤的水汽,還帶著沐浴露的水果香氣。

擦到一半,周玉發了條微信過來,替他親哥來跑一趟腿,要個檔案。傅青的右手拿著毛巾,另一只手去拿手機。他的左手不太靈便,平日裡看不出來,直到現在誤觸到照片裡,將那張【乖崽比心.jpg】發了出去,才看得出來。

周玉看到這張照片的時候整個人都傻了,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發了滿螢幕的問號。

傅青撤回了那條訊息。

周玉連發了幾百個問號,傅青都沒再理他,只好又發了條語音,撕心裂肺地喊:“傅哥你被盜號了嗎!!!怎麼會發那樣……”

這條語音太過慘烈,又到這裡戛然而止。連謝顏都忍不住回頭。

傅青面色絲毫不變,鎮定自若地按掉周玉的語音,對謝顏說:“沒什麼。”

又打了兩個字發過去:“閉嘴。”

謝顏就像個乖崽一樣轉過頭,不再問了。

另一邊,周玉沉痛地和他親哥說:“傅哥瘋了,勿念。”

周真問:“怎麼了。”

周玉懊惱極了,剛剛只顧著震驚,卻忘記截圖了,只好大致地形容了一下那張圖片:“就是一張謝顏的照片,上面用粉紅帶閃的大字寫著‘乖崽比心’。謝顏二十歲了!二十歲了!他不是個七八歲的小崽子啊!”

周真沉默了一會兒:“也許,談戀愛的人都這樣,吧。”

“別打擾傅哥了,你去問許小紅要。”

擦完了頭髮已經不早了,而且不知道明天雨會不會停,要不要拍戲,索性早些關燈睡覺。

謝顏躺平身體,能很明顯地感覺到身邊多了個熱源。他又沒和別人睡過一張床,還有點緊張。

傅青睡得很靠外,留了很大一塊地方。

他的呼吸很輕,很緩慢,可周圍一片寂靜,謝顏聽得清清楚楚,他甚至能感覺到傅青心臟跳動的頻率。

興許是因為下了一整天的暴雨,空氣潮溼悶熱,

謝顏又熱又燥,他覺得喉嚨發乾,無論怎麼暗示都睡不著,還要強行按捺住想要左右翻身的衝動。

傅青能感覺到謝顏的呼吸一直很亂。他朝床內翻身,正對著謝顏的後背。

他問:“小謝睡了嗎?”

謝顏的後背僵硬了一下,他裝得很認真,卻沒料到這麼輕易就被拆穿,又悶得心煩,便含糊地應了聲。

傅青半睜著眼,目光落在謝顏身上。小朋友確實生得好看,從這個角度,連臉都看不到,後背的脊柱溝凹陷下去,起伏的曲線都很動人。

他才二十歲,年輕活潑,脾氣很倔,有點小毛病,卻比傅青見過的其他年輕人都要可愛。

謝顏的可愛是從骨子裡透出來的。

年輕人都會犯錯,且很固執,不撞南牆不死心。傅青見得多了,自己也一頭撞過,一般不多去管束他們,撞得疼了就知道回頭了。

可這事輪到謝顏身上,傅青卻不願意了。

因為撞得頭破血流後,即使年輕人恢復得再快,也會留下傷疤,日後會疼。

他不想讓謝顏的身上留下這樣的傷疤。

小謝就該驕傲地仰著頭,天不怕地不怕,什麼都不會害怕,對世上的一切都無所畏懼。

真是私心作祟。

周圍一片寂靜,謝顏的呼吸比方才還急促些,但不過片刻就剋制住了。

傅青問他:“小謝很喜歡演戲嗎?”

謝顏知道他要談入戲後不說話的那件事了,他從小到大做過很多出格的事,都沒放在心上過,此時卻莫名有些緊張。

傅青的語調很輕鬆,就像是尋常聊天:“喜歡演戲就去演,想要做什麼就去做,這樣就很好。”

“可問題是,小謝總是覺得身體上的傷害不重要。”

屋內很暗,傅青藉著些微的光,能隱約看到謝顏漂亮的後背輕輕抖了抖,像小貓似的。

傅青不緊不慢地繼續說:“像是游泳那次,明明可以少訓練些,或者找別人陪著你,你嫌麻煩,又討厭那個助理,所以都沒做。而這次,小謝才開始是可以自己走出來的,是你不想出來,對不對?”

他的語氣很平靜,並沒有責備,只是在敘述事實:“可你想做得更好,就連自己都顧不上了。”

謝顏咬了咬牙:“是。”

他從小就寡言冷淡,沒人看得透他,更何況是將他的所思所想全都指出來了。

原來傅哥什麼都知道,只是不說出來罷了。

他說:“那你想沒想過,如果真的溺水會怎麼樣,也許會死,也許不會,但大腦缺氧,以後連臺詞都記不下來,你要怎麼辦?如果你這次入戲真的走不出來,困在這個角色裡,連話都說不出來,以後要怎麼繼續生活。”

有一瞬間,謝顏恍惚地以為傅青會把自己罵一頓。

可傅青沒有,他抬起手,輕輕碰了一下他的腦袋。與硬脾氣相反,謝顏的頭髮很軟,傅青掌心觸碰到的地方有些癢,卻又摸了摸,像是安慰小朋友似的。

他說:“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小謝太驕傲了,所以連自己的身體和安全都不放在心上。”

謝顏感覺自己的心臟被忽地攥緊。

傅青說得太輕了。謝顏喜歡演戲,拼盡全力去做,又厭惡被任何人折辱。尊嚴和夢想都很重要,而他又一無所有,所以肉體上的傷害和痛苦就好像不值一提了。

謝顏不僅是驕傲,而是近乎傲慢地對待自己的身體了,並且依靠本能做了許多年。

也不是不會疼,而是疼了許多年,不在意了很長時間,所以就漸漸成為常態了。

傅青知道年輕人固執,謝顏的性格尤甚,幾句話想要打動他很難,所以給他舉了個例子。

他說:“我二十歲的時候也這樣,覺得全世界的事都很要緊。有次不必要的打架傷了左手,也沒去及時治療,到現在都不太靈便。”

傅青已經三十二歲了,發生在二十多歲時,以為此生不會再提的往事,都可以心平氣和地拿出來教導謝顏了。

謝顏在聽到那句“不太靈便”的時候,連呼吸都頓了一下。傅青給他的印象一直是無堅不摧的,好像什麼都不能打倒他。

可他不僅受過傷,甚至到現在左手都不太靈便。

謝顏忽然翻過身,他很難過。如果是自己受了傷,他只會想報復回去,可傅青的手成了這樣,他卻很難過。過了這麼久,即使再打斷那個人的左手也沒什麼用了。

謝顏伸出手,輕輕地握住傅青的左邊手腕,傅青的手一如既往地堅實、強壯,雖然隱藏著無可挽回的缺陷,他也能感受到血管下面脈搏的跳動。

傅青放鬆地任由小朋友握住自己的手:“這事不值得後悔,卻總有遺憾。”

他頓了頓,目光與謝顏相對,琥珀色的瞳孔深沉至極:“追夢是很好,可希望小謝珍重自己,別留遺憾。”

這話溫柔得過了分,連謝顏都不自覺地放鬆了皺緊的眉。

他原先不把自己的身體放在心上是環境所逼,也是沒人在意的緣故。在良好家庭裡長大的小孩子,怕痛怕苦都是很正常的,因為有人疼有人愛。雖然謝顏從前沒有這些,卻也並不渴求。

直到傅青此時此刻很認真地告訴他,他的安全是很重要的,謝顏感覺自己那顆輕易不能被接近的心臟被人撫摸了一下,又酸又澀,蜷成了一團。

即使他一時不能改變本能,卻也鄭重地對傅青點了點頭。

傅青知道以謝顏的性格,不會敷衍自己,以後肯定會放在心上,不再那麼肆無忌憚,便笑了笑,又摸了一下謝顏的後腦勺:“你知道就好,小謝晚安。”

謝顏卻沒能乖到底,忽生反骨,抬起頭,很倔強地問:“那我要是不知道呢?”

傅青用右手拍了一下謝顏的腦袋,沒怎麼用力:“你要是不聽勸,下次還這樣,我就直接教訓你了,你以為還會和顏悅色繼續和你聊天?”

他不想讓謝顏撞牆就一定不會讓他撞,不會頭破血流,不會無法挽回,連傷疤都不想讓謝顏有。

傅青沒想這是為什麼。

謝顏的眼睛反倒變得亮晶晶的,他鬆開傅青的手,快速地翻了個身,也小聲地說:“傅哥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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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為自己會一夜難眠,其實很快就睡著了。

謝顏知道以後自己不會再出不了戲了。

因為他想起傅青的那一瞬間,就好像從陸逢春變回自己,又回到了人世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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