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名叫林孝誠, 年齡比看上去大一點,今年滿十歲了,京元市新鄉二小四年級的學生。

他今天來這裡還真就是如他所說,是專門來找姜蕪的, 因為姜蕪是離婚律師, 出名的離婚律師,他專程來拜託她, 希望她能夠幫自己的父母離婚。

姜蕪真是啼笑皆非, 一對夫妻,居然過到讓一個剛滿十歲的孩子拿著零散的紙幣,請律師幫他們離婚的地步,這簡直讓人失望透頂。

姜蕪強壓下心頭的怒意,問男孩,“你能告訴我想讓父母離婚的原因嗎?“

男孩的身體有些顫抖, “我, 我不想讓媽媽再被打了, 我想家裡安安靜靜沒有打砸東西的聲音。“

一個孩子,十歲的孩子, 坐在姜蕪面前告訴她,他想要過安安靜靜的生活, 這讓她久久沒有說出話來。

孩子不知道姜蕪的想法, 他怕自己太小,他說的話會顯得不那麼可信,於是他開始脫自己的校服外套, 將裡面長袖t恤的袖口挽起來給姜蕪看。

那條手臂上面有很多淤痕,姜蕪也分不出是皮帶、棍棒還是什麼別的東西打的,她自己的原生家庭也不幸福,但她承受更多的是來自父母的冷暴力,她難以想象這些傷痕烙印在一個孩子身上會是怎樣的感覺。

姜蕪也顧及不了那麼多,她走到男孩身邊,將他腰間的t恤向上一掀,不僅是手臂,孩子的背上身上,也有這樣的痕跡。

傷痕的顏色深淺不一,一看就不是同一時間造成的,這說明孩子至少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在承受來自父親的暴力。

姜蕪憤怒了,“他不僅打你媽媽,還打你?”

男孩點點頭,低聲道,“以前是輸了錢才打,後來喝了酒也打。”

姜蕪追問道,“那你媽媽呢,她難道從來都沒有想過反抗,沒有想過求助嗎,她有沒有報過警?”

報警這個字眼顯然讓男孩覺得陌生,讓他有些疑惑。

“媽媽總說沒有不吵架的夫妻,也沒有不管教孩子的父母,她總說家醜不可外揚,不過如果爸爸打我她會第一時間衝過來護著我。”男孩越說神色看起來越痛苦,“可我爸爸最近經常很晚才回家,每次都喝得醉醺醺的,只要媽媽哪裡做得不如他意,他就動手打人,阿姨,我睡覺都不敢脫衣服,就是想著如果出事,我能夠以最快的速度帶我媽媽逃跑,可我力氣太小了,什麼也做不了,只要我反抗他,他就會連我一起打,媽媽攔不住他,就只能撲在我身上擋著,什麼時候他累了,困了才會結束,之後就只有媽媽摟著我哭,然後還要在他醒來之前把家裡打掃乾淨。”

護著……

孩子提起媽媽的時候,眼中那信任的光直接刺痛了姜蕪的心。

這孩子的母親就是這樣護著他的嗎,不停為自己的丈夫辯解,不停給自己洗腦,不停讓自己忍受這種非人的折磨,自己忍受這種摧殘不說還搬出大道理讓孩子和她一起忍受。

可結果如何呢,對方會因為你一時的隱忍而讓你過舒坦日子嗎,這種妥協只會讓對方變本加厲,她根本保護不了自己的孩子,肉眼可見這孩子身上傷痕累累,而眼睛看不到的地方呢,那顆幼小的心靈上又會有多少傷痕?

林孝誠見這個漂亮的律師阿姨深深凝視著自己,終於開口問出了一個自己想問很久的問題,“阿姨,媽媽總說等我長大了,一切就不一樣了。可我長大還要很多年,在這之前,我要一直過這樣的日子嗎?還有長大是指長到幾歲呢,十八歲還是要更大一點才行?”

姜蕪沒辦法回答孩子的問題,十八周歲是道分水嶺,法律上認為年滿十八周歲你就是個成年人了,可現在社會,十八歲,那是最好的年紀,能夠親眼看看外面多姿多彩的世界,也能夠安心撤步回來,躲進名為家的避風港灣,可眼前這個孩子,他的家就是他所面臨的風暴中心。

姜蕪摸摸男孩的臉蛋,柔聲道,“其實也用不了那麼久。”

男孩像是看到了希望,“那你會幫我對嗎?”

姜蕪真的很想告訴他,是的,我會幫你,可離婚不是一件隨意的事情,雙方達不成一致尚且要對簿公堂,又怎麼會因為一個孩子,一名律師隨意就解除人家的婚姻關系呢。

孩子畢竟還小,說話和表達還無法形成完美的邏輯,但姜蕪已經抓住了幾個關鍵點,家庭暴力,酗酒,似乎還有賭輸了之類的字眼,姜蕪心中早有成算,若是能夠將這些罪名落到實處,找出證據,即使對方不同意,離婚也不是很困難的事情。

現在,整件事只缺少一個至關重要的環節。

離婚必須由當事人一方親自提出,只能由當事人本人親自作出表示,任何人不能強迫和代理。

孩子的願望很單純,可法律上,姜蕪必須要見到當事人本人,也就是孩子的母親,看她是否有離婚的意願。

時間不早了,眼看著快到中午,姜蕪將孩子的衣服穿戴好,笑著揉揉他的腦袋,“走吧,我送你回家,我需要見見你的母親,如果她本人有離婚的想法,我一定會竭盡全力幫助你們。”

男孩的眼睛亮晶晶的,年輕真好,只要給出一點希望,彷彿就能照亮他們整個世界。

可姜蕪的心情其實有點沉重,她覺得孩子的希望和母親的希望大概背道而馳,但不管怎麼說,總要試試看才行。

姜蕪拉著孩子的手,回家取了車,朝著距離這裡不算遠的新鄉市郊開去。

來到男孩的住所,姜蕪把車停在了一棟有些年頭的居民樓下。

這裡算是京元市比較偏遠的郊區,城鄉結合,住這裡的什麼人都有。

“阿姨,二樓左邊的那戶就是我家了,我帶你上去。”林孝誠走在前面給姜蕪引路。

推開單元門,樓道裡堆放了各家零零碎碎的雜物,舊沙發,紙殼箱,以及老式的泡菜壇子。

姜蕪一邊往上走一邊問道,“孝誠,這個時間,你媽媽她下班了嗎?”

林孝誠不好意思笑笑,“我媽媽在路邊擺小吃攤,這兩天正歇在家裡。”

做生意的人,趕在天氣正好的時候在家休息,姜蕪心裡已經有了猜測,而林孝誠開啟房門的瞬間,門後露出的那張左額頭有大塊淤青的臉更是成了最好的印證。

“誠誠回來啦,今天怎麼這麼早放學。”那女人正說著,抬眼看到了落在兒子身後,一個裝扮精緻,長相俊俏的陌生女人,“這位是……?”

林孝誠連忙對媽媽介紹道,“媽媽,這就是姜律師,我找到她了,她人特別好,她會幫我們的。”

那女人聽兒子這麼說直接臉色大變,“你這小兔崽子,胡說什麼呢,什麼姜律師,我早就說過讓你不要聽學校裡那些人胡說,不要總看網上亂七八糟的東西。”

說著似乎還覺得不解恨,揚手想要往兒子背上拍兩巴掌。這種舉動完全是被當場揭破後的惱羞成怒,被姜蕪全都看在了眼裡,不過女人最後還是不忍心打下去,只拉了林孝誠的手臂,把人拽進家門。

林孝誠覺得委屈,他梗著脖子對自己媽媽道,“媽媽,你不用怕,我們現在也有律師了,你可以和爸爸離婚,姜律師說了,她會幫我們的,她可厲害了。”

女人像是受驚的兔子,整個人都緊繃起來,“什麼離婚,誰說要離婚了,你個小孩子家家的,你懂是什麼!”

姜蕪及時出聲制止了母子二人的爭論,“可以允許我進去說兩句嗎?”

女人猶豫再三最終還是拗不過兒子,給姜蕪讓了一條進屋的路。

這個家裡沒有電視機,沒有玻璃杯,就連室內門上的玻璃也不見蹤影,只掛了塊簾子擋著。

林孝誠用老式的不鏽鋼杯倒了熱水遞給姜蕪,或許是覺得家裡亂糟糟沒法見人,姜蕪始終不見這孩子抬頭。

地面上的瓷磚斑駁,有不少打砸磕碰出來的裂紋,原本雪白的牆壁,眼下更像是一片畫布,上面有液體噴濺的痕跡,姜蕪想,這大概是有人掀了桌子,菜湯茶水潑灑的結果。

姜蕪不忍看別人家裡的落魄,可沒有辦法,一踏進這個屋子,四面八方而來的訊息都不停提醒她,這是一個長期存在家庭暴力的地方。

林孝誠的母親把孩子打發到裡屋去了,她一邊側身想要隱藏自己額頭上的傷,一邊對姜蕪道,“您要是沒什麼事就走吧,我們沒要離婚,就之前和孩子他爸吵兩句嘴,把孩子嚇著了,他給您填麻煩了,我替他道歉。”

姜蕪定定看著林孝誠的母親問道:“你看過你兒子身上的傷嗎?”

女人的嘴唇微微悉動:“這天下哪有父母不教育孩子的。”

姜蕪又道:“你知道他有時候甚至吃不上飯就為了攢下錢給你找律師離婚嗎?”

女人的呼吸越來越沉重,“您別說了,這是我們的家務事。”

姜蕪繼續道:“就在剛才你的孩子跟我說他的媽媽總告訴他,等他長大了一切就好了,他問我長大還要多久,要多少歲他才真的算是長大了,在這之前是不是要一直過這種日子,你是他的母親,你感覺不到他在害怕嗎,他甚至害怕他等不到自己長大的那天!”

女人脆弱的神經終於斷裂了,她歇斯底里道,“別說了,你別再說了,虎毒不食子!”

女人拼命地鞠躬,不停道歉,“姜律師是孩子不懂事打擾了你,我道歉,請您走吧,我們家的事你不要管,你也管不了。”

看著女人不斷彎下去的腰,姜蕪嘆口氣,她知道這事兒是沒希望了,有些人不將自己至於絕境是永遠不會死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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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官司可能會稍微長一點。

之前在網上看到中國30%的家庭存在家庭暴力,但作者君真的覺得,不止這個數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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