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室入口的窗簾敞開, 天花板的白熾燈將四面的金屬牆壁照得蒼白如霜。

一身白大褂的教授站在實驗室裡,正慢條斯理給自己的雙手戴上手套,聽到聲音,頭也不回:“你回來了?戲拍完了?”

“父親……”蕭池緩緩走到他面前, 抬頭看一眼正在移動攝像頭的人工智慧1號,淡淡道,“1號沒有告訴你, 我半夜就偷偷離開了嗎?”

教授終於停下擺弄手裡的儀器, 轉過身, 目光從季沉宣身上掠過,眉頭夾起來:“你還小,有時候受壞人矇蔽和蠱惑,做出一些錯事, 沒有關係, 我會原諒你的, 只要你回來就好了。”

他冷冷道:“至於季先生,請你離開這裡。”

季沉宣回以平靜的目光, 甚至微微帶了些同情:“矇蔽和蠱惑他的人明明是你。不過我想, 你的痴心妄想終究要落空了。”

教授不欲與他多費口舌,冷聲命令:“1號, 替我送季先生離開。”

人工智慧鏡頭迅速變化, 射出一道筆直的紅線,不偏不倚點在季沉宣胸口,室內響起它刻板的聲音:“請客人離開, 否則後果自負。”

季沉宣掏出袖珍槍對準了1號,冷嘲道:“你一個手腳都沒有的傢伙,真以為我怕你?”

蕭池上前一步擋在他面前:“父親,這是你我之間的事,與別人無關。”

教授深深凝望著蕭池,眉頭越皺越緊:“你敢忤逆我?沒想到,到了這個地步,他竟然還能影響你!我不該為那10%的機率畏手畏腳,應該早點不顧一切永除後患!”

蕭池扯起一個虛弱的笑:“你連謊言都不屑對我編了?”

教授拂然不悅:“你在質問我嗎?我是你的父親,是我給了你一切!”

“可這所謂的一切不過是一段不該存在的記憶。”蕭池眼神有片刻失焦,彷彿喃喃自語,“那不是真實的,這樣有什麼意義?我已經搞不清自己是誰了,我真的存在嗎?”

“你在胡思亂想什麼?”教授雙手重重拍響桌面,臉色宛如刷了一層青苔,幾乎是聲色俱厲,“你是我兒子!”

“可真正的記憶,只停留在車禍的前一天,對嗎?後面的經歷,都是你篡改了我大腦裡原本的記憶而編織的夢,所以我才會覺得似是而非,記憶模糊,細節經不起推敲。”

教授嘴唇顫了顫,一時語塞:“那是……總之,那不重要,只要你重新接受手術,一覺醒來,你還是我唯一的孩子。”

他雙手有些不正常地發顫,用力握住了擬真頭盔,被堅硬的邊緣硌出一線紅痕。

蕭池按住腦袋,大腦一片混亂,那裡有什麼在瘋狂咆哮,呼之欲出!

他不斷地搖頭,不知想要擺脫什麼,聲音越來越大,語速越來越快:“我不是你兒子!他在幾年前就死了!人死不能復生,你為什麼不肯接受現實呢!”

“胡說!可以復生的!你不就站在我面前嗎?”教授臉上的肌肉繃得緊緊的,顴骨突出來,像兩塊僵硬冰冷的石膏,即將皸裂破碎似的。

他微顫顫走到實驗臺邊,啟動機械臂,用滿懷期待和慈愛的眼神望著他:“你過來,過來,你只是病了,父親會治好你……”

蕭池慘然一笑:“站在你面前的,只是你造出的停留在過去的幻影啊!”

血色徹底從教授臉上退卻了,他像個執拗的老人,將行就木也不肯認輸:“1號,1號,給我把他弄暈!解決掉那個姓季的!一定是你,一定是因為你對我兒子說了什麼,他才會忤逆我!”

1號飛快轉動方位,用麻醉針孔對準了蕭池的頸部。

季沉宣臉色微微一變,在他向人工智慧發出指令時,就按動了手環緊急通訊。

一聲刺耳的巨響,窗玻璃向內碎裂一地,子彈準確命中1號的監控器,打穿了一個火花閃爍的洞,擦過牆面,留下一條高溫的灼痕。

人工智慧的聲音像是罹難偏頭痛的收音機,發出斷續的雜音:“線路部分損壞……”

周桐焦急的聲音響起:“季總,你沒事吧?!”

“沒……”

他話音未落,實驗臺的兩對機械臂突然飛速拉伸展,像四隻鋼澆鐵鑄的手,死死鉗住了蕭池的四肢,不容反抗地將他往實驗臺上拖!

一隻麻醉針管明晃晃旋在頭頂!

“蕭池!”季沉宣悚然一驚,無暇思考,於電光火石間,抬手對著其中一隻機械臂連打數槍,滋滋地火星四濺!

子彈沒能打穿機械臂厚實的防護,只留下數道焦痕,但終究令它震顫出一絲縫隙。

藉著這片刻遲滯,蕭池用力掙開一條手臂,拳頭重重轟向另一只機械臂的關節——

剎那間,麻醉針已經朝他紮下來,被蕭池奮力扭動脖子避開,堪堪扎破了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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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痺感瞬間席捲了他半個身子,倒在實驗臺上砰一聲悶響,蕭池咬緊後槽牙,用唯一能動的手,捉住近在咫尺的針管,艱難釋盡麻醉液,牙齒咬斷推進塞。

尖銳的針頭緩緩抵上後頸刺痛發燙的地方,一雙通紅的眼,灼灼注視著臉色大變的教授,眼底似燃著兩簇幽暗的火焰。

“父親,這是我最後一次這樣叫你。”蕭池急促地喘息,“是這裡對吧,你用來操控我記憶的地方。”

教授瞳孔緊縮,臉頰的肌肉都在顫抖:“住手!你想幹什麼?”

季沉宣的槍口已經移向教授,餘光瞥見這一幕,驚得差點握不住槍,又急又氣:“你別亂來,你要自殺嗎!”

“快讓他住手!”教授氣急敗壞,“那枚晶片裡面不僅有我兒子的資料,還有我給ai打造的全部程式和資料庫!你不就是想利用這個做你的搖錢樹嗎!”

季沉宣可憐又可笑地看他:“像你這種人是不會明白的,我對蕭池從來沒有過利用……”

殷紅的血珠從後頸滾落。

“你說,什麼才是一個人獨一無二不可取代的地方?是記憶嗎?”蕭池緊握著針管,一點點往皮肉裡扎,恍如不知痛覺,“不是的,是靈魂……”

教授絕望地看著他粗暴地剖開那小片皮膚,囁嚅道嘴唇發不出聲音。

“那麼對你來說,你的兒子是不可取代的嗎?”蕭池的聲音漸漸低沉,嘴角卻在笑,“可你,又怎麼能把只有記憶而沒有靈魂的我,替代你的兒子呢?”

教授身體晃了晃,陡然被抽掉了精神支柱般,整個脊背垮下去,臉皮一片灰敗,宛如瞬間蒼老了十歲,眼珠茫然嵌在骷髏般的眼眶裡,再也沒有了神采。

“我的孩子……我只想再見他一面,再見他一面而已……我真的,太想念他了!”銀框眼鏡跌落在地,他雙肩抽動,努力壓抑,卻還是抑制不住地痛哭失聲。

一片極小的晶片被針尖挑出來,沾著血色。

與肉體分離那一刻,像是無形的電流遊走過全身,蕭池驟然失去了僅剩的力氣,軟軟倒在實驗臺上,胸口劇烈起伏,宛如一條瀕死的魚,在做臨終的掙扎。

“蕭池!”季沉宣瘋了一樣衝上去抱住他,看著他蒼白的臉,一顆心不斷下沉,他渾身發抖,抖得彷彿實驗臺都隨之而顫。

“蕭池!你醒醒!我帶你走,看醫生……你不會有事的……不會……”季沉宣連聲音也在顫抖,極度的恐懼啃噬著他的心臟,窒息感潮水般湧上來。

懷裡的人身體冰涼得叫他害怕,他恨不得把胸膛剖開,用滾燙的心去溫暖。

“求你,看我一眼……”唯有巍顫顫的淚落下來,一滴滴打在蕭池臉頰上,季沉宣想去拭,可連指尖都穩不住。

他視線一片模糊,轉而去掰那鐵箍般的機械臂,沒有教授的命令,根本不是他能掰開的,指甲頓時斷裂了幾根,十指連心的痛,他恍若未覺。

理智如一根緊繃的弦,在斷裂邊緣岌岌可危,季沉宣手背青筋暴起,槍口抵住教授的太陽穴,嘶聲低吼:“解開他!給我救他!”

“季……季沉宣……”

一道虛弱的聲音自身後響起,季沉宣霍然回頭,狂喜在他乾涸的眼底迸發,槍掉在地上,無人問津,他懷抱著蕭池,像溺水的人抱著浮木,像貪婪的人懷抱著珍寶。

“蕭池……”季沉宣一遍遍撫摸他的臉,呼吸都不敢太重,彷彿害怕把他吹散了。

蕭池迷濛地半張開眼,辨認出這張銘刻在靈魂深處的臉,他用力磨蹭對方消瘦的臉頰,喉嚨裡發出模糊的嗚咽,像只走丟的貓兒終於尋到歸途。

手臂摟得死緊,以幾乎勒斃的力道,熾熱的胸膛緊緊貼著彼此,在對方身上生了根似的,一絲一毫都無法分離。

“我好像做了一個噩夢……”蕭池用力吞嚥著乾渴的喉嚨,大腦脹痛,太陽穴突突直跳,“我竟然夢見我不認識你了,還說了讓你難過的話,我想要醒過來,可是有什麼東西拉扯著我,把我往下拖,我怎麼掙扎也醒不過來,喊不出聲……”

“沒事了,所有的噩夢都過去了,你想起來就好。”季沉宣溫柔地親吻他的眼角,嘴唇發顫,感激和愛意排山倒海,在胸中激盪,幾乎要落淚。

“我們回家,我帶你回家!”

作者有話要說:  終於快到尾聲了!

蕭:這就是你說的囚禁play嗎?(求知臉

季:???我不是我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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