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高懸, 工作人員汗流浹背地除錯吊起的機器,一場戲連試了三次,終於勉勉強強過了,楊志生點了根菸叼在嘴裡, 不停拿手扇風,燥得很。

當副導演還在走廊下糾結蕭池到底有沒有演戲天賦的時候,林妙戀戀不捨地粘著謝庭討了幾句安慰, 終於在幾個工作人員擁簇下離開了, 助理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 又是撐傘又是提包。

試戲不順利,楊志生略有些煩躁,嗓門比平日更大些,送走了林妙, 又馬不停蹄讓謝庭和陸聲繼續。

陸聲飾演的許孟青是個良知尚存、又恪守原則的侵略者, 出場時帥氣又兇殘, 在戰爭中嘗盡悲歡離合,終於大徹大悟, 最後選擇自裁。

這個角色極富內在矛盾, 把握的好,容易出彩, 反之, 也容易招黑。

原本陸聲更看好男主角的形象,可惜有謝庭在,他就知道自己肯定爭不過。

男二, 勉強湊合吧,可令他始料未及的是,原本只是個打醬油的男三,竟然硬是加戲加到跟自己並駕齊驅的地步。

一部電影的時長是有嚴格限制的,其中一個角色鏡頭多了,勢必要從別人那裡摳,男女主番位擺在那裡,摳不了多少,只好從男配裡面擠。

一想到這個,陸聲心裡便是一陣說不出憋屈。

外景戲。兩個機位分別跟著他們倆。

換好了服裝,陸聲把長劍別在腰間,他騎著一匹溫順的母馬,通體漆黑,唯額頭一撮白毛,他雖練過馬術,但稱不上熟練,好在只有一個長鏡頭,不需要他在馬背上做多餘的動作。

機位跟著他的側影移動。

謝庭一身黑衣,衣襬沾著血跡,滿身煞氣逼人,手握一柄標槍,槍頭入地三分,被他拔起時,帶出一串飛濺的草泥。

他平靜地看著陸聲靠近,後者滿臉冷鶩地回望他。

謝庭那雙多情的眼不再柔情似水時,能凍得人發怵。

他倒提長丨槍,向著陸聲加速衝去,槍頭橫掃,勢要將人從馬背上掀下來!

眼看那森冷的槍頭逼近,下意識的,陸聲本能仰頭躲了躲,明明居高臨下的是他,反而完全被謝庭以下克上的氣場壓得死死的。

“cut!”楊志生大喊一聲,不滿地嚷嚷,“你躲什麼躲,又傷不到你!重來!”

當眾犯了個新手才會犯的錯,陸聲臉色微微發紅:“抱歉。我沒準備好。”

又重拍兩條,謝庭胳膊都快發酸了,才算過了。

楊志生盯著監視器畫面,狠狠吸了口煙,直泛嘀咕:“今天不是黃道吉日嗎?怎麼這麼不順。”

副導演這時湊上來,拿著劇本給他扇風:“還繼續試戲嗎?”

楊志生不耐煩地擺擺手:“不試了,主演都試完了,還弄啥玩意?這大熱天的,不熱死,都給氣死。”

副導演往走廊處看一眼,猶豫道:“不是還有一個沒試過?”

“你說那個蕭沉?”楊志生眼皮都懶得抬,沒好氣道:“今天我氣飽了,還是饒了我吧,改天我心情好,說不定還能剋制一下脾氣。”

副導演擦了擦腦門的汗:“別這麼武斷嘛,萬一……人家有天賦呢?”

“呵呵。他不拖後腿我都要謝天謝地了。”楊志生狐疑地瞥他兩眼,“你該不會拿了人家什麼好處吧?”

“沒有!”副導演翻個白眼,“反正是室內景,我都讓人換衣服化妝了,免為其難看看唄,心裡也好有個底。”

楊志生這才勉強同意。

副導演立刻招呼其他人換地方,室內景是現成的,機位搭好,燈光到位,換好戲服的蕭池正好也從化妝間出來。

彼時柳冰跟製片人剛好回到拍攝現場,謝庭見了他,迎上來打聲招呼,伸長了手臂勾住他的肩膀:“你再晚來一步,你家甜崽又要給人下套裡了。”

謝庭在太陽下出了點汗,手臂滾燙,柳冰頸窩都被捂熱了,他聞言微微一驚,蹙眉道:“又怎麼?”

從什麼時候起,他跟蕭沉都這麼熟了?

“也不是啥大事……唷,出來了。”謝庭放下胳膊,朝定妝後的蕭池吹了聲輕佻的口哨。

嘈雜的室內,在蕭池亮相那一瞬靜止了。

來來往往的人不自覺放慢了腳步,有不明所以的,也跟著大家的視線往後望,就連始終板著臉的楊志生,都陷入了短暫的失語,直到菸灰落下來,灼了手指,燙得他嘶的一聲。

蕭池飾演的角色名叫顧夢,人如其名,他的一生就像一場夢,有光豔四射,有落魄屈辱,也有蕩氣迴腸,金戈鐵馬,說是波瀾壯闊也不為過。

顧夢與男主角方樺是一對青梅竹馬的異姓兄弟,前者出生於大戶人家,可一朝家道中落,淪為戲子,時隔多年相逢後,昔日的好友成了聲名遠播的名旦,數不盡的擁躉追捧,為他一擲千金。

可光鮮的背後,隱藏著地位卑下的痛苦和亂世的心酸,受盡了欺凌與壓迫後,一無所有的顧夢啞了嗓子,脫去戲服,毅然投入戰爭的洪流,與好友方樺再相見時,他已成了令敵人聞風喪膽的鬼面將軍,青霜寶劍下,飲盡了淋漓鮮血。

蕭池一身旦角戲服,緩緩走到戲臺上,長髮烏黑如瀑,妝面淡雅妍麗,眼尾一抹暈開的胭脂,宛如春風料峭裡綻放的桃花,在迷濛的燈光下,從眉目間生出一股驚心動魄的美。

不可褻瀆,不可逼視。

謝庭凝視著他,嘴裡不經意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嘆息,柳冰靜靜呆了片刻,退到門口,終究什麼也沒說。

半晌,楊志生唔了一聲,含糊地道:“形象倒是跟角色適合,不知道會不會吊嗓子,實在不行,只能配音了……”

副導演如大夢初醒:“他不是歌手出身嗎?說不準會呢。”

“流行歌手跟戲曲演員差的多了。實在不會,就做個口型……”

楊志生叫其他人各就各位,迫不及待往監視器後坐下,一聲令下,攝影機亮燈。

這一段戲是男主角多年後在戲臺上再見顧夢,兩人在臺上臺下,隔著烏泱泱嘈雜的人群,無聲對視。

幾乎是頃刻,蕭池就入了戲。

層疊的提花綢緞服帖垂墜,隨著他款款的身量輕輕拂動,臺步不疾不徐,立身,站定,宛如步入一副栩栩如生的畫中。

眼尾往臺下一掃,明明沒有看向任何人,卻給每個人一種被洞穿心房的錯覺。

楊志生和副導演直勾勾盯著監視器,都沒吱聲,直到蕭池開嗓,陡然齊齊瞪大了眼。

婉轉細膩的戲腔,飽滿圓潤的氣息,像烈陽下融化的冷霜,將周遭的浮華和躁動,具都沉澱下來,靜靜流淌。

副導演拍著額頭:“怎麼覺得似曾相識呢……”

良久,楊志生臉上滿是不可置信,他緩緩道:“他模仿的是周永岸在《戲夢》中的表演,雖是模仿,但一個新人,第一出戏,能惟妙惟肖到這個地步,我還是第一次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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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說話間,謝庭一步步入鏡,機位在水平方向聚焦,緊緊捕捉著他的眼神,一絲一毫的微妙變化也不放過。

他的步伐越放越慢,最後在離戲臺幾仗處駐足,宛如一道邁不過去的天塹,按照劇本的說法,是“淹沒在了湧動的人潮裡”。

這段對手戲,沒有一句臺詞,全靠眼神交匯。

謝庭深深看著戲中人,是震驚,是迷惘,但這一刻,還多了些不一樣的東西,揉碎在眼底。

“cut!”楊志生高喊,“過了!”他有些興奮地搓了搓手,原本沒有抱什麼期待,沒想到,效果反而超出預期。

連帶著,對蕭池早晨那點不滿,轉眼就跑到腦後了。

工作人員齊刷刷松了口氣,開始收拾東西,直到攝影機熄燈,謝庭才回過神,見蕭池還沒下臺,他擎著一絲笑容倚在戲臺圍欄處,用欣賞的目光將人細細看著:

“我都已經做好了試一整天戲的準備了,沒想到你又給了我一份驚喜。”

蕭池卻只覺得稀鬆平常:“還行吧。”他一晃腦袋,頭面珠翠步搖亂顫。

謝庭向他伸出手,像個風度翩翩的護花騎士:“下來小心,別踩著衣角摔倒了。”

蕭池卻不知看見什麼,眼睛一亮,單手撐住圍欄,撩起裙襬從戲臺一躍而下,小跑向門口,輕快雀躍,像只歸巢的雁。

謝庭詫異地回過頭,繼而看見柳冰身邊的季沉宣,他卷翹的長睫忽閃一下,嘴唇微翕又抿緊,眼神流露出一種半瞭然半嘆息的無奈。

察覺到柳冰的視線若有若無地停留在自己身上,謝庭大方地迎上那目光,向他俏皮地一眨,施施然走開了。

蕭池還沒卸妝,靜靜站著時彷彿一位名媛閨秀,一旦動起來,氣質立刻歪到天邊。

季沉宣走進攝影棚時,險些被臺上的蕭池驚豔得說不出話,在門口默默站了許久。

看到他與謝庭“深情款款”對視,百般不是滋味,待蕭池朝自己跑來,那麼耀眼,那麼歡喜,又瞬間把一切不相干的人,統統摒棄在了視界以外。

“你怎麼來了?”門口掛著兩塊寬大的幕布,正好能擋住大部分視角,其他工作人員忙著收攏機器,蕭池左瞄右瞄,暫時沒人注意到這裡。

不等季沉宣回答,蕭池搶先一步反問:“該不會又是路過吧?這裡可是離環宜好遠的郊外。”

“當然不是。”慣用的藉口被戳穿,季沉宣並不窘迫,淡定睜眼說瞎話,“我來視察投資專案。”

“???”蕭池沒想到竟還有這一招,鼻翼皺了皺,不說話。

季沉宣看他小表情甚覺有趣,忍不住低低一笑:“逗你的,我就是特地來看你的,高興了吧?”

蕭池頓時笑起來,笑容直白、明豔,毫無矯飾,彎起的雙瞳燦如繁星。

“我就知道。”

季沉宣生出一股親吻的衝動,但這裡人來人往,到底還是忍住了:“第一天怎麼樣?還適應嗎?有沒有人為難你?”

蕭池眼珠轉了半圈,神秘兮兮地道:“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季沉宣忍住笑意,“那就好。”

按照季沉宣以己度人的心理,誰會忍心和這麼可愛的寶貝生氣呢?

一點微弱的紅光,透過幕布間的縫隙,快速閃爍了一下。

作者有話要說:  自己即世界·季總:不可能有人不喜歡我的小可愛

感謝投雷的大佬=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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