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晏玄景這還是跟林木學的。

林木今早走前親了他腦門一口, 晏玄景記著那種微妙的酥麻和甘甜的滋味,覺得非常的溫暖舒服。

他覺得也許林木心情不好的時候, 親一口也會舒服一些——畢竟他也想不到什麼別的安慰方式了。

大荒之大, 有幾個能讓他晏玄景安慰的妖怪。

長輩根本不會在他們面前展現脆弱, 同輩之間哪怕是朋友也多是競爭為主,小輩更用不著說了。

還沒有能跑到他面前來嚶嚶哭著撒嬌的小輩呢。

以往在晏玄景的概念裡,很少有遇到了事情會哭泣的妖怪。

準確來講,應該說是沒有目的性而哭泣的妖怪。

因為在大荒裡生存,很多時候, 妖怪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 都是抱著目的性的。

為了魅惑別的妖怪, 為了生存, 為了表示自己的不滿或者是挑釁等等——反而是純粹因為情緒宣洩而哭泣的妖怪, 晏玄景見得極少。

很多長輩都告訴他, 那是弱者的表現。

但晏玄景從不否認弱者的存在價值。

哪怕是九尾狐,也有不少天生短板力量不強,但依舊可以利用別的方法走到頂端去攪動風雲。

只不過不否認弱者的存在價值, 晏玄景也並不怎麼認同他們。

因為哭泣無濟於事, 最重要的還是直面問題,並想辦法解決掉。

但林木這個情況, 好像又有點不一樣。

把大黑他們救出來的那個大妖怪八成是晏歸,而大黑給過來的訊息,也恰恰證實了晏玄景和晏歸之前的猜測。

帝休步了帝屋的後塵,而與他關係頗佳的那群大妖怪, 不僅毫無所覺,甚至於還找尋不到幫助他們的方式。

幾千年下來,不論是大荒還是中原,他們都沒能找到鎮壓帝屋的地方。

哪怕是在那些擺明了是被帝屋的力量所浸潤,變得百邪不侵萬鬼辟易的地方往上走衝進天庭,往下走踏入冥地,也沒能找到,還引來了天上地下的一屁股追殺。

這次如果不是帝屋自己出來了,還找到帝休了,誰知道會怎麼樣。

晏玄景看著怔愣的林木,解釋道:“我之前也是猜測。”

林木聽他這麼說,紅著眼睛瞪著他,一點沒有以前看他的時候那樣軟乎乎甜絲絲的神情,只是十分冷漠的“哦”了一聲,摸了摸自己被親到的額頭,轉身進了屋子,在晏玄景面前關上了門。

一天裡吃了兩次閉門羹的晏玄景聽到了門裡架上門閂的聲音。

“……”

晏玄景站在門外沉默了許久,想到林木進屋前的樣子,抬手摸了摸心口,感覺不大好。

有一股淺淡的焦慮感和被針刺到的細細密密的疼痛。

並不濃烈,但讓人難受得緊。

小帝休的情緒實在令人擔憂。

晏玄景想了想,決定讓奶糖再去試試,察覺到四股涼颼颼的視線。

狐狸精偏頭看過去,就看到牆角四個小蘿蔔頭在牆角一個疊一個的探頭,見他看過去了,頭一次沒有縮脖子躲起來,而是氣鼓鼓的瞪著他。

“壞蛋!”

“壞妖怪!”

“佔林木便宜!”

“還弄哭林木!壞!”

晏玄景眼神一厲,幾個小妖怪瞬間往地裡一鑽,哧溜一下不見了影子。

狐狸精不跟這些小妖怪計較,他又看了一眼被反鎖上的門,轉頭走出了小院子,決定去找山神要點能平心靜氣的小玩意來。

這種小玩意,像晏玄景這種本身就十分冷靜妖怪是根本就不需要的,所以身上也沒有隨身帶著,但林木顯然需要。

像帝休這種神木就這點非常不好,力量向來只能作用於別人,自己也想要忘卻煩惱拔除愁緒,卻只能吃果實。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醫者不自醫。

晏玄景走了,幾個小妖怪從土裡跑出來,相互看看,最後還是小人參踮著腳開啟了側門,從側門裡走進去,輕手輕腳的,發現林木躲進了房間裡,也不敢去打擾,在門口轉悠了幾圈,就氣哼哼的撩起了袖子,轉頭回了院子,去處理晏玄景留下的那幾隻鴿子了。

林木把房間的門窗關得死緊,遮光窗簾也拉上,拉著被子往床上一躺,看了一眼手機,發現通話早已經結束了。

他頓了頓,看了一眼通話時間,也不知道大黑那邊聽到了沒有。

大黑的確聽到了。

但他剛從震撼的訊息裡回過神,就聽到電話那頭晏玄景用過於溫和的聲音哄林木,一時間只覺得牙疼得厲害。

——這倆是不是有計劃的在試圖酸死單身狗。

大黑十分憤憤。

但這並不是他掛電話的重點。

重點是那個得到帝休跟帝屋在一起,並且新被帝屋端掉的那個道觀裡,除了帝屋的氣息之外,也有帝休的氣息。

而且時間不算短,哪怕帝屋用那些人的血煞試圖把氣息遮住,也依舊被察覺到了。

這邊一出來就得到了訊息,然後那個把他們撈出來的那個本身心情還不錯的大妖怪瞬間就氣炸了。

大黑這個電話打得不太合時宜,站在一邊無聲的散發著怒火的大妖怪警覺的捕捉到了他話裡的幾個關鍵詞,並在大黑無聲的聽完了那邊的對話時,悄然的走到他身邊,伸手按掉了他的手機。

大黑對上晏歸黑漆漆的雙眼,只覺得驟然間墜入了深淵一般,他在深淵裡漂浮著,聽到四面八方傳來“你不知道林木的身世”的聲音。

然後他點了點頭,說道:“我不知道。”

於是晏歸收回視線,氣沖沖的去找這次行動的負責人要地址了。

他跟這群沒用的妖怪和人類不一樣,現在趕到那邊去,說不定還能循著氣味直接找到帝屋去。

林木躺在床上,看著吱呀吱呀轉著的小風扇,半晌,摸出手機來,撥通了帝屋的電話。

帝屋對林木打來的電話總是接得飛快。

他這會兒正十分嚴肅的看著躺在桌上的玉石和拼湊著勉勉強強有了兩個巴掌大的帝休木的殘骸。

帝休的殘魂又撈回來了一部分,剛融合好,剛回來的那一部分因為一直都在道觀裡的關係,怨氣竟然並不深重。

而現在,帝屋和帝休兩個正試圖把殘魂轉移進那塊兩個巴掌大的本體殘骸裡。

有了本體的殘骸,哪怕撈不回全部的本體和魂魄,帝休找個靈氣充裕的地方扎進土裡養個幾千年上萬年,也能慢慢養回來——雖然帝屋擺明了沒準備在這件事上善罷甘休的意思。

帝屋就比較慘了,時間過去太久,還一直都被壓榨,使得甚至都不能回大荒取回曾經屬於自己的力量,因為力量對於現在脆弱的他來說根本承受不住,哪怕那份力量曾經是屬於他的。

不過在如今的中原倒是可以肆意橫行。

帝屋看了一眼亮起來的手機螢幕,接通了按下了擴音。

“喂?”

林木那邊的聲音聽起來委委屈屈的,還帶上了一點鼻音。

不是感冒了就是哭了——但半妖體質再怎麼差也不至於隨隨便便就得感冒這種小毛病。

帝屋看了一眼玉石和小木塊之間波動起來的淺淡光輝,輕輕撥弄了那些光輝一下,示意他稍安勿躁:“發生什麼事了?”

林木一隻手揉著被角,想到大黑剛剛透露的資訊,緊抿著唇,小小聲訥訥的問道:“帝屋,我……我爸爸呢?”

林木說著兩個字的時候舌頭有點僵硬,大約是因為少有能夠說出口的時候——又或者說他太緊張了。

帝屋眉頭一皺。

“我知道了,我爸爸跟你一樣了是不是?”林木吸著鼻子問道。

“你是不是已經找到他了?他怎麼樣?還好嗎?有沒有我能幫忙的地方?”林木越說聲音裡的鼻音越重,到了最後,電話兩端相對沉默了許久,林木才小心的問道,“我……我能見見他嗎?”

帝屋看了一眼桌上光輝流轉的速度越來越快,過了半分鐘就全都從玉石裡轉移到了木塊身上。

木塊漸漸的被壓縮拉長,拼湊成了一個歪歪扭扭的人形。

他坐了起來,沒有臉,沒有身體細節,看著就是個劣質的木質人偶,身上也坑坑窪窪的,整個大小連一個成年男人的手臂都比不上。

林木對那邊的沉默感到十分難捱,他抿了抿唇,小小聲說道:“影片就……照片就好。”

那個歪曲的人形側耳聽到林木的話,爬起來跌跌撞撞的找到了桌面上的鏡子,費力的端起鏡子看了看自己現在的模樣,懵了好一會兒,轉過身來衝帝屋瘋狂搖頭。

“不行。”帝屋這才回應了林木,有些煩躁的輕嘖一聲,“出了點小意外,等他情況好點了再帶他去見你。”

林木揪緊了被子:“我能幫上什麼忙嗎?”

帝屋撐著臉,看著湊在鏡子邊上試圖在木塊上搓出一張臉來的帝休,說道:“小孩子家家的,好好過日子,別添亂就行。”

林木悶悶的“哦”了一聲。

帝屋哼笑:“現在還勸不勸我了?”

“勸。”林木縮在被子裡,“造殺孽你會魂飛魄散,我不想你魂飛魄散,我也不想爸爸魂飛魄散,媽媽肯定也不想。”

帝休瘋狂搓臉的動作一滯,轉頭磕磕絆絆的走到手機邊上,坐了下來,然後對帝屋十分贊同的點了點頭。

帝屋看著這個一迴歸本體就渾身透出了一股子柔和氣息的小木人,翻了個白眼。

這對父子真是親生的。

絕對沒錯了。

“爸爸能聽到電話嗎?”林木問。

帝屋往椅子裡一倒:“能。”

“爸爸,媽媽死了,走了五年了。”林木說完之後就陷入了沉默,有些茫然的不知道應該說點什麼。

過了好半晌,才又說:“你留下的那個果實,媽媽沒有吃,但我們依舊過得很開心。”

林木對他爹媽的事情知道得實在太少太少,說完這個,他又不知道說什麼了。

帝屋看著坐在手機邊上一動不動的小木人,抽出支煙來,點燃了。

“……我見過相簿裡的你了。”林木想起總是翻閱相簿的媽媽,問道,“媽媽能看到嗎?”

帝休想了想,舉起自己兩隻細細的手臂,啪嗒啪嗒的互相撞擊了兩下。

林木一怔,卻出乎意料的領會了意思:“能?”

帝休又啪嗒啪嗒敲了敲自己的手臂。

“那太好了。”林木嘟噥了一句,吸了吸鼻子,又一下子笑出來,撿了個新的話題,“我什麼時候能見到你呀?”

這個問題有點複雜。

帝屋吸了口煙:“等著吧。”

“我收留了幾個小妖怪,一個人參娃娃,兩棵含羞草,還有一顆小土豆。”林木慢吞吞地說道。

帝休啪嗒啪嗒的給自家崽鼓掌,以示誇讚。

幾個小妖怪驕傲什麼。

沒出息。

帝屋再次翻了個白眼。

林木想了想,試探道:“人參娃娃給了我一些種子,我在家裡的小院子裡種了好多靈藥,都已經成熟了,再不摘要壞掉了,不知道能不能幫到你們。”

帝屋和帝休一頓。

帝屋一把捻滅了手裡的煙,把猝不及防的小木人往口袋裡一塞:“大侄子你等著,我這就帶你爹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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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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