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臻將那薄薄的幾張紙接過去,撫摸了兩下,眼睛卻沒有瞧,隨手放在了一邊,只是看著顧詔。

在秦臻的動作中,顧詔腦子急速的轉動著。他雖然有了一二十年的閱歷,但是對於官場卻還是有些霧裡看花。秦臻不看檔案而看他,讓顧詔有點心驚。雖說他確實有藉助秦臻力量的打算,可是適逢其會,顧浩然解除牢獄之災,他反而不想在他跟秦小鷗的友情上加上一些功利。可看秦臻的架勢,他感到自己彷彿擺在案板上的火雞,被人翻過來掉過去的觀察。

秦臻輕輕的敲打了兩下紙頁,聲音有些低沉的說道:“小鷗是我的孫女,我很疼她。”

顧詔心裡咯噔一下,說到底他的那點小心思已經被秦臻瞧得仔細。若說秦臻等到事情辦完之後,才把他顧詔借秦小鷗接近秦臻的目的說出來,這未免有點小題大做了。憑秦臻這年紀的心思,隨便一點小手段,就足夠顧詔受的。哪怕是在某位領導面前,秦臻對顧詔淡淡的“哼”一聲,顧詔沒個五年八年,是混不出來的。

不應該啊。顧詔急速的轉著腦筋,目光落在秦臻的手上。那只蒼老的手指,正敲打著扉頁上的大標題,顧詔靈光突現,宛如撥雲見日一般明白過來,秦臻這是敲山震虎啊。

說到底,顧詔只是個不入流的供銷社小職員而已,如果沒有秦臻和平國新的幫忙,顧浩然一倒,他顧詔就是喪家之犬。而秦臻此時敲打著桌子,實際上是在敲打著顧詔。無論從近看還是從遠看,顧家父子這算是跟秦臻掛在了一條線上,這也能夠解釋秦臻為什麼在方才半明半暗的把他的政治立場透露出來。

小子,你看清楚了,我秦臻可是老眼如炬,你那點花花腸子早被我看透了!你這份檔案,就在我這裡壓著了,你要是知道個四六,就趕緊表明態度,說說你的政治抱負。不要以為我秦臻還跟那十幾歲的毛孩子一樣,你要是想跟秦小鷗繼續交往下去,想要把我這條線走通,最起碼也要有點政治敏感性,也要知道什麼叫站隊。

站隊!顧詔從來沒有想到過,站隊這種屬於市一級領導的特殊選擇竟然會出現在他的面前。他堅信自己不會想錯,因為秦臻的手指已經很說明問題。靠攏秦臻,那這份檔案就不會蒙塵鎖緊抽屜,不靠攏秦臻,那恐怕這份檔案用來當引火紙也說不定。

“秦老,我跟小鷗,是很好的朋友。”顧詔嘴角揚起個淡淡的微笑,看在秦臻的眼中,頗有些從容不迫的味道:“我聽不懂您的意思。”

話雖然說是聽不懂,但隱含的意思卻是告訴秦臻,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了,但我跟秦小鷗不是過家家,也不是利用,我們是朋友!政治上的朋友是什麼意思,顧詔不用解釋秦臻都能明白。所需要探討的是,這份友誼能堅持多久。

顧詔點點頭,加重了語氣,重複道:“沒錯,我們是朋友,很好的朋友。”

秦臻的老眼目不轉睛的看著顧詔,讓顧詔心裡有些發毛。但他的臉上不敢露出絲毫的怯意,反而是堅定的回望著秦臻。

兩人保持這樣的對視足有一分多鍾,秦臻才嘆口氣,說道:“太剛易折,不知道你父親教過你沒有。”

這話裡卻透出了幾絲關心的味道,讓顧詔覺得自己是不是誤會了秦臻的意思。可他轉念一想,不對,秦臻不會平白無故的把秦小鷗提出來,像他這樣的人,說話做事都帶有一定的目的性。可究竟目的在哪裡,顧詔卻是看不透的。他也深深的察覺出自己欠缺的是什麼,那便是格局。

格局是每個人看問題的深遠,顧詔靠著秦臻的關係,將父親的問題解決,其實僅僅停留在市委大於天的階段上。可秦臻曾經是省黨校的當權人物,每日研究的就是全省乃至全國的形勢,讓顧詔跟他比格局,那就相當勉強相當難堪了。

“有時候,剛還是剛一下的。”顧詔考慮了半天,沒有順著秦臻的話應口,而是堅持了一下自己的看法。從第一次見面,顧詔就知道秦臻不喜歡那種應聲蟲,而是喜歡有主見有堅持的人。所以顧詔在賭,賭秦臻內心真正的想法。

“哦?說說看。”秦臻彷彿來了興趣。

“最起碼,在農村形態的改革上,就要剛!不但要剛,甚至要一剛到底。”顧詔也豁出去了,十多年的閱歷證明他的看法並沒有錯:“如非這樣,在推動整個改革的路途上,將會遇到這樣那樣的阻力。如果前面是小山坡就越過,是高山就繞過,那最高領導南巡的意義就蕩然無存。”

顧詔話說大了。按理說,他跟秦臻根本就不該討論這個層次,可顧詔在秦臻的面前已經有了點“過剛”的印象,所以顧詔只能去賭。

“唔……說說看。”秦臻依然不發表看法,盯著顧詔說道。

“這個……”顧詔撓了撓頭,露出了年輕人應該擁有的窘迫,小聲說道:“我爸是這麼說的。”

秦臻使勁拍了下桌子,指著顧詔罵道:“小兔崽子,別以為我看不透你!你爹,你爹要是有你這花花腸子,跟平國新見面的就該把事實說出來了,哼哼,嶽海歌倒是挺有眼光的,找個背黑鍋的也找得這麼死心塌地。”說完這話,他又使勁瞪了顧詔一眼,喘口氣接著罵:“你別一副冤枉的樣子,從那天來農業局我就知道,小兔崽子是帶著想法來的,要不是你那幾個觀點頗有點新意,你以為能吃了老頭子的工作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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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求領導笑,只求領導罵!領導罵你那是把你當成了身邊人,當成了自己人,才能讓你看他不藏城府的樣子,否則領導笑眯眯的說上一句“小同志幹的不錯”,轉過頭就會把你忘得一乾二淨。政途上不缺人,尤其不缺能幹有才華的人,可那麼多人一起擠,憑什麼讓領導記住你?最有竅門的便是這個“罵”。領導罵了,氣舒坦了,轉過頭一想,哎喲,那個挨我罵的傢伙雖然會捅婁子,可能力也是相當不錯的,嗯,記下了,下次還用他。

所以,秦臻這一罵,顧詔倒是松了不少心,委委屈屈的說道:“秦老,你說的這些……”

“我說的這些你都明白對不對?我就知道!”秦臻不等顧詔說完,繼續罵道:“還你爸教你的,你爸要是有這個剛性,能憋到死也不說嶽海歌和張平原的事?說吧,你這份東西,是請教了那家高人指點的。”說著,秦臻指了指桌子上的檔案。他對顧詔的那些新穎看法,說不心動那是假的,一旦成功,在改革派裡面那是有著根基的政績。南方稻田養魚的成功已經讓改革派的呼聲越來越高,如果秦臻這邊能夠再加一城,那對秦臻兒子還有平國新,都是有莫大的好處的。所以,秦臻不整個明白是不能安心的,憑顧詔這嫩伢子,還能想出這麼多花招?

顧詔聽了這話,徹底放下了心。看起來,秦臻一派是準備大展手腳,但僅僅是防空洞養蘑菇,還沒辦法把全縣的經濟調動起來,需要更大的手筆。顧詔抿抿嘴,說道:“秦老,如果您需要更多的改革手段,這份檔案給了您比較多的建議。”

秦臻冷哼一聲,慢慢的拿起檔案,開始翻閱。顧詔瞄到一旁的窗臺上有個大蒲扇,便站起身子拿過來,將小藤椅稍稍挪動到秦臻的下首,輕輕的搖晃起蒲扇來。

“小兔崽子,倒會找時間拍馬屁。”秦臻斜了顧詔一眼。

“怎麼是拍馬屁?”顧詔搖搖頭,認真的說道:“別說我跟小鷗關係挺好,一直把您看成爺爺,就算是個普通人,我一個小年輕幫老年人扇扇子,那也不為過啊。”

“行啊,你樂意扇,那就扇吧。”秦臻不再理他,把心思放在了檔案上。

這段插曲,讓顧詔流了不是一次冷汗,這也促成了顧詔在以後的日子裡,凡事都要先揣摩上意,而不是憑後世經驗辦事的習慣。誠然,在改革開放的大路上,湧現出不少強力人物,但同樣也落馬了不少人物。那些落馬的人,當真是看不出形勢麼?那也未必,恐怕其中的細節問題,他們沒有把握好吧。

顧詔心裡做著打算,細節決定成敗的念頭開始在他的腦海中發芽。

秦臻看了會兒檔案,便讓顧詔到屋子裡面拿筆來。顧詔連忙從口袋中掏出鋼筆,這個小小的動作又讓秦臻點頭不已。這個小子,倒是個有眼力有準備的小子。

秦臻心裡做著判斷,手卻是不停的在檔案的字裡行間寫著各類批語及看法。等到他看完這份檔案,天邊已經出現了褐紅的圓暈,竟是過去了三四個小時。

“行了,這份檔案,你重新謄寫一遍,投到省報吧。”秦臻合上鋼筆帽,說道:“那個省報的女記者,叫柳什麼的,她應該可以幫你這個忙。”(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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