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除了前面幾樣東西,還有好幾種東西目前都被發現可以使用的,譬如一種脈絡堅韌似鐵的植物,細細剝離出來後可以當成線來縫補東西,再譬如一種味道奇怪的果子,目前作為果醬代替了已經用完的食鹽。美中不足的是完全沒有炒菜的鍋,有一種寬大的葉片盛了水後能在火上燒,但只能作為一次性的物件用來煮食東西。唐憶曾經想過要用火燒些罐子出來盛水,但研究了半個多月,終於只能燒些形狀凹陷的泥胚出來當成火爐使用。

半年以來,除了每月月圓之時與小雪一同前去那地宮是固定的專案之外,平時唐憶多半都是無所事事,建房,燒火,研究一些有用沒用的東西,偶爾還跟小雪出去玩,收集一些性質奇特的植物以滿足生活需要,感覺上,便彷彿是原始人類一步步的將文明發展起來。

揹包中好幾樣的東西都已經失去了電源而停止了工作,除了打火機因為使用次數不多還能工作,就只有一樣指南針屬於半永久性工作的物件,其餘的衣物、毛巾大都被拆掉用做其他用途。小雪學會了語言,漸漸的也學會了使用那把大馬士革軍刀,她原本是有些畏懼這個鋒利的東西的,但在唐憶半強迫性的讓她玩過幾次之後,十幾年森林生活培養出來的敏銳便使她很快掌握了這把兵器的特性,如今它已經成了小雪的專屬武器。

唐憶的運動神經雖然不差,但比起小雪來就遜色了太多,這樣的現狀很難改變,每次出去有小雪陪著是一種很愜意的感覺,如今除了一些特定的、由地域zhan有性特別強的兇狠猛獸守護的地方,方圓二十餘裡的森林他已經探索了一個遍,真正危險的情況只出現過一兩次,但好在都化險為夷。此後唐憶想過要提高自己自保的能力,但那些技巧旁人都是在生死一線中以生命體悟回來,小雪平時對他保護得無微不至,即便自己傷殘身體恐怕也不願他傷了一根指頭,而即便小雪不在,兩隻狼也總有一隻陪在他的身邊。到得最後,也只是跑跑步跳跳遠,增加些身體的抵抗力而已。

每次前去地宮,小雪與那暫時恢復了發光、活力十足的毛球在一塊玩耍,唐憶則都得去看看那裸女戰士的石像,想了幾種匪夷所思的方法想要解除掉石化,但毫無作用。幾次之後,他帶去了大量的藤蔓和樹葉,在那石像身上直接做成衣服,這些東西被唐憶一片片弄上去,最後做出一個聖鬥士的模樣來,配合那女子的姿勢,倒也威武得緊。不過,望著那樹葉製成的衣服,他心中都在輕輕地嘆息,自己此時順手做了件衣服出來,卻不知她到何時方能復活,又或者永遠都無法再活過來了,在漫漫的時間長河中,自己這件僅僅能夠維持幾年的樹葉外衣到底有何意義呢?如此一想,不禁百味雜陳。

大雪下得彷彿無窮無盡,洞穴中石壁上畫滿了四十多個“正”字的一天,他開啟了認識到自己處境不久便關掉的手機,對照時間,是這一年的除夕。

手機電池接近於無,訊號自然沒有,他站在房子的走廊上,對著大瀑布與高聳的峭壁,開啟了簡訊編輯視窗。

“再見。”

兩條簡訊,分別發給父親與母親的號碼,一切彷彿沉入了漆黑的深淵之中,不在服務區的提示之後,是電量不足關機的音樂聲,從此那手機再也沒有開啟過。

小雪站在一旁看著他高舉起手機的樣子,雪花漫漫從灰色的天空中落下來,她怯生生地靠過去,擠入唐憶的臂彎之中,緊緊地擁抱住他。

時光漸漸流逝,雪花停後,森林沉浸在銀色的世界之中,然後天氣開始緩慢地轉暖,雪消冰融之後,是萬物復甦的春天,之後漸漸進入夏季。

那一天他們穿過了長長的叢林,騎在兩匹巨狼的背上,一路穿梭過唐憶仍舊陌生的林地,去往與大峭壁相反的方向。

“去幹嘛啊?小雪,你今天奇奇怪怪的。”

坐在怒加的背上,唐憶疑惑地望著身旁的小雪,隨著高速的奔跑,那一頭的銀髮在背後舒展開來,那張美麗的小臉上有著晶瑩的堅決,唐憶曾經見過小雪露出這樣表情無一不是在應對強大敵人的情況下,今天這樣就有點奇怪了。

“去阿憶你一直想看的地方啊……”

簡短的回答之後,是小雪轉頭看向前方的迴避神情,貝齒輕咬下唇,彷彿在苦苦壓抑住心中的真實感情。唐憶“哦”了一聲,隨後,卻有些把握住了事情的真相。

片刻之後,他們出現在森林的邊緣。

樹林由此開始變得稀疏,前方露出的,赫然是穿過樹林的一條……路。

簡單的黃土道路,卻絕對是人工的痕跡,但出奇的,唐憶竟然沒有半分興奮的心情,而是首先轉頭望向了小雪。

“我……我知道阿憶你一直都想回到外面……我其實一直知道路的,只是……”

小雪緊緊抱著懷裡的兩件衣服,滿臉都是要哭出來的表情,唐憶望了望那條道路,隨後嘆了口氣,過去將小雪摟進懷裡。這些日子以來,唐憶的確是有過要到外面去看一看的念頭,無論如何,他畢竟不是七老八十希望在一個地方就此終老的身心疲憊者,縱然心性淡泊,他仍是有著少年人活潑好動的習性的。

這一年多以來,唐憶曾經向小雪提起過幾次外界的情況,只是每一次問起這方面的事情,小雪總會搖頭表示不知道,並且從此以後便整日裡怯生生地注視著他,心情低落許多天,這樣的事情過得幾次,唐憶也就不再提起。卻想不到小雪其實是瞭解這些東西的,只是心中始終存著唐憶會突然離開的擔心,因此不肯說出。

此時她會帶自己到這裡,想來也是反覆思考過好久的決定,想來她不會有一絲一毫的想看看外界的想法,這一切全都是為了遷就唐憶。不過,他所希望的情況卻不是這樣。

輕嘆了一口氣,他望望那條道路,道:“雪兒,我們回去吧。”

罷了罷了,今天到這裡就夠了……

聽得他這樣說,小雪驀地在他懷裡抬起頭來:“阿憶……”

唐憶笑了笑:“你能為我做到這一步,今天我已經得到了最寶貴的東西了,不是嗎?這樣就夠了,雪兒,你才是我最希望擁有的東西啊……別擔心了,我永遠都不會離開你的,你趕都趕不走我呢。”

小雪眼中有一絲疑惑,雖然學會了說話,但唐憶這番話中仍然有著她無法理解的東西,不過,更多的還是發自內心的喜悅:“不趕、永遠都不會趕的……”她拼命地搖著頭,眼中卻有一滴滴晶瑩的東西落下來,這是唐憶第一次看見她哭泣,“可是……阿憶,你還是想去看看的吧?”

“這個啊……”唐憶望了望那條路,“那裡有什麼東西會比小雪更好看嗎?不去了……”

小雪的淚臉上洋溢著笑意,但縱使是她,也明白唐憶此時說的並非真話,考慮了一下,她將手中兩件衣服送到唐憶胸口,這是兩件唐憶原本帶來的布料衣服。

“阿憶……如果要去,你什麼時候會回來……要是你要去很久,我就不讓你去了……”

唐憶遲疑了一會兒,終於說道:“雪兒,我的確是想過去看看,可是只是為了證實一件事情……一塊去吧,我保證,晚上的時候,我們會回到家裡吃晚飯。”

“不,我不要去……”小雪眼中驀地閃過一絲恐懼,“外面那些人……好可怕的,我、我不要去……我、我在這裡等你……”

難道她以前接觸過外面的人?唐憶心中產生了一絲疑惑,而小雪已經開始解掉他身上的樹葉衣服,開始為他換起裝來。

“……好了,阿憶……如果是這個樣子,他們……應該不會抓你的了……”小雪望著唐憶穿上衣服的樣子,眼中突然又溢位眼淚來,隨後手忙腳亂地將自己身上的大馬士革軍刀掛在了唐憶腰間,“阿憶,假如他們打你,你就用這個砍他們……你、你快些跑回來……”她說著說著,突然又哭了起來。

“阿憶……我、我不敢去……”

到底是什麼事,讓她這麼畏懼外面那些人呢?

唐憶心中想著,小雪為他裝扮好了,緊緊地摟住他好久,終於放開了他,將他輕輕推向那條道路。

“我會馬上回來。”

小雪搖了搖手,這是唐憶教給她的道別的方式,以往小雪出去獵食,唐憶都會這樣做一次,只不過這次是小雪這樣對他做了:“我和爸爸媽媽就在這裡等你,一直一直等……可要是你不回來了,我、我就會去找你,就算……就算再被抓住……”

是這樣……唐憶心中升起了悟,走得幾步,卻又轉過了頭。

“雪兒。”他笑了笑,“既然你這麼害怕那些人,當初……為什麼會對我那麼好呢?”

“阿憶你……感覺不同啊……”

“不同嗎……”點了點頭,他自言自語地說著,走到那道路上,他回頭望去,小雪與兩匹巨狼就在樹林間站著,向他揮著手。

前面……會是個怎樣的世界呢?

選定了方向,他向著道路的一端走去,這道路其實是從森林中穿越過去,路邊時兒會出現一些人工的痕跡,偶爾還會有些垃圾一樣的東西扔在路邊,有時是紙片,有時是碎布,還有些奇怪的金屬制品。

走出了大概半個小時的樣子,前方出現一道轉角,隨後隱隱的人聲傳來,他遲疑一陣,終於走了過去。

道路的那邊停著一輛馬車。

與電視上看見的古代馬車類似,一塊木板,兩隻輪子,上面運著一些貨物,似乎是在路邊休息,當看見圍坐在馬車邊的那些人時,他終於長舒了一口氣。

還好,是和自己一樣的人啊……

由於小雪說的那句“你感覺不同……”,唐憶雖然明白多半是氣質上的不同,但一路上仍舊在擔心,要是自己見到一批怪物該怎麼辦。按理來說,不同的世界縱然有著一樣的生態環境,但發展出來的智慧生物應該不一樣,不過小雪卻證實了這個世界的確有著人類居住。當然,無論如何,此時終於放下了一顆大石。

那些人看起來像是一群農民,穿著粗糙的布衣,有的上面還綴滿了補丁。一共六個人,坐在路邊吃著東西說著話,那是唐憶無法理解的一種語言。

相對於這六人來說,唐憶的穿著無異是一種“奇裝異服”,望見了他,那六人都露出好奇的神情,隨後“嘰嘰喳喳”地交頭討論了起來,唐憶聽著他們討論好一陣,想來是猜測自己從何而來,是什麼人。他在路邊坐下,裝成休息的樣子,手卻按上了腰間的刀柄,假如這六個人真對自己不利,自己得隨時準備逃跑。

不過出乎他意料之外,沒有試探,沒有詢問,那六人交談一陣之後,便有些忌憚地望著唐憶,隨後收拾了東西,駕著馬車迅速離開了。

還好還好,在這之前,唐憶一直不敢掉頭回去,因為害怕這六人誤會自己是出來探路的盜賊之類的人物,這樣的事情多半在哪都是一樣。說起來,知道了這些人和自己用的語言的不同,自己出來的目的也算是達成了,眼下就是回去而已。

當下沿原路折回,從同樣的地方進入森林,小雪和兩匹狼正在那兒等著他,雖然只是一個多小時的時間,但大概由於患得患失的擔心,小雪的臉上此時佈滿淚水,一見到唐憶回來,便用力衝進了他的懷裡,兩人一塊滾在了地上。

回到居住的地方,唐憶將揹包中剩餘的東西倒了出來,銀行卡、打火機、指南針、手電筒、遊戲機、手機外加充電器,除了將打火機和指南針留下,他將其餘的東西捧了起來,在小雪詢問的視線下走出了房間。

“來啊。”

他們來到小溪的上游,唐憶用樹枝刨出一個坑來,將東西放了進去,片刻之後,這些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東西就全部埋在了一個不起眼的小土包下。

大概是意識到了唐憶做這樣的含義,小雪的眼淚奪眶而出。

“我永遠都不會離開你……”

輕摟住身旁的女子,他溫和卻無比堅定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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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死後的第二個月,他十六歲生日過後一個月,一名被他稱呼為“爺爺”的老人在醫院中永遠閉上了眼睛。然後是父母正式的離婚。

老人死後又一個月,他與他的父母一家三口十幾年來罕見地在不是重大節日的時候見了面,同行的還有一名律師,在高聳的集團公司總部的頂樓上,巨大的會議桌邊擺滿了檔案,四人分坐四邊,父母的表情陌生得如同從未見過的路人,他們如同對峙的四個世界,父母與律師激烈地爭吵或者討論,惟有他安靜得如同荒漠的深夜。

然後簽字。

下樓的時候,他沒有看見父母中的任何一人,只在大樓的門口,兩輛名貴的跑車載著與他有血緣關係的兩人從不同的方向揚長而去,而他揹著書包,不知道從怎樣的方向追趕或者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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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感到了莫可名狀的巨大怒氣,一路如機械般的回到公寓,老人的遺像在上方慈祥地注視著他。他一點點的剔除生命中不必要的東西,收拾起巨大的揹包。

在墓地看過永遠都不會再次與他交流的老人與少女之後,他踏著金黃的暮色,進入了陌生的山林。

遠處火燒般的雲霞彷彿天使迴歸時張開的巨大羽翼,抬起頭,神明在那搖不可及的天空中,投下了俯視的目光……

(第一卷完)(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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