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耶律祁輕輕沉吟,“是這大荒朝廷上下的,官員之心吧……”

他臉上露出微微嫌惡之色,似乎也對這些官員不以為然。

“不管是哪種心,都是不可忽視的心思。”客人從容地把玩著酒杯,“就算他強力壓制住了今晚的請願,人心離散的後果他也承擔不起。當然,他不想丟人心,也不想失去女人,可能他還會有後手,比如送走景橫波,日後再尋機會。如此,不失人心,也不失女人。”

“依我看,也只能這樣。”耶律祁一拍手。

客人凝視著他,嘴角一抹笑容玩味而洞察人心,“您也是認為他會這麼做,確定景橫波性命無憂。所以對於請願要求殺女王之事,並不著急?”

耶律祁放下酒杯,同樣玩味地看著他。

客人並沒有因為他的奇異神情不安,目光平靜地對視。

“有沒有人告訴過你,”耶律祁半晌緩緩道,“總習慣性擅自猜測他人心思的人,其實很愚蠢。因為這種人,往往會死得很快很慘。”

“哦?您會殺我嗎?”客人眨眨眼。

“你說呢?”耶律祁又恢復了他春風化雨般的笑容。

“現在不會就行了。”客人輕輕一笑,抿了一口酒,“我對您,還是有幫助的啊。”

耶律祁看他的神情溫柔,如對摯友。

“嗯。”他點頭。

“雪似乎大了點,我也該走了。”客人放下酒杯,不待他挽留便站起身,徑自向門口行去。

耶律祁並沒有起身相送,自顧自坐在原地喝酒。

“對了,”客人走到門口,似忽然想起什麼,轉身笑道,“忘記告訴您,我覺得,您的希望還是有可能落空的。因為宮胤還是有可能會殺女王的,即使他不想殺,但我會讓他,不得不殺。”他輕笑著指了指腦袋,“他不能接受的事,有很多啊!”

他輕輕笑著,放下垂簾,身影翩然穿過迴廊。

耶律祁目送他背影消失,唇角那一抹不變的笑意漸淡。

“試血。”他似對空氣說話。

空氣中無人,樑上卻有清脆一聲。

“去宮城,伺機行事。”

有風翩然而過。

“蝕骨。”他又道。

屏風後砰然一聲。

“去掀下那人面具。”他語氣微冷。

一陣風從屏風後過了。

客人行走在耶律府的迴廊上,很有興致地將迴廊兩側的梅枝都看遍,他步履輕輕,眼神也如梅花花蕊一般柔和清淡。

忽然一陣風過,梅枝搖曳,淡黃嫩綠的梅花花蕊紛紛飛散,迷亂人眼。

他也似要閉眼。

眼簾將合未合,他忽然又睜眼!

睜眼一霎,手指已經無聲無息拂了出去。

如撥絃,如點香,如豆蔻樓頭佳人畫眉,輕輕。

一拂便將一雙忽然出現,想要掀開他面具的手,拂出了丈外!

“唰。”一聲人影跌落,血花爆開,染紅身側遒勁梅枝。

客人收回手,微笑羞澀依舊如半開的梅蕊。

他輕輕拍了拍衣襟,將落在衣襟上的碎梅和碎雪拍去,再次抬步,輕輕走過迴廊。

從頭到尾沒有說話,也沒有看那出手掀他面具的人一眼。就好像不過一場夢的邂逅,他點塵不驚入夢,再衣袖翩然出夢。

長廊靜悄悄,雪落無聲。

良久,長廊盡頭人影一閃,耶律祁出現。

他行到廊側,看著跌落在花叢中的手下。

地面上的人靜靜無聲息,雪薄薄覆了一層。

耶律祁的臉色,也如這初雪森涼。

輕功第一,出手詭異莫測的蝕骨,一招之下,身死。

那毫無煙火氣,淡漠如夢,卻剎那致死的,一招。

“嘯營!”

廣場上起了微微騷動,馬上騎士在這樣的冷天汗流浹背。

景橫波看著宮胤一霎忽然繃緊的神情,心中劇烈地跳動了幾下。

什麼是嘯營?她不太明白,卻能猜出,一定是亢龍大營生變了。

“國師!”成孤漠大叫,“亢龍嘯營,您還要無動於衷嗎?您要眼睜睜地看著麾下第一強軍分崩離柝,自相殘殺嗎!”

“國師。”成太尉家人撲地嚎啕,“您要眼睜睜看著忠義名將,死於非命嗎!”

“國師!”趙士值仰天長號,掙扎下輪椅,跪倒在雪泥之中,“當斷不斷,反受其亂!請誅女王!”

“國師!”軒轅鏡昂首,鬚髮顫動,“帝歌朱門,不能容倒行逆施之主!請誅女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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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師!”緋羅衝前一步,紅袖飛揚,“六國八部,不能容誖亂昏聵之主!請誅女王!”

“國師!”禮司老相掙脫攙扶他的弟子,“大荒朝廷,不能容顛倒綱常之主!請誅女王!”

又一波浪潮湧起,似呼應十五裡城外亢龍大營的嘯聲,“請誅女王!”

排山倒海之聲,震得玉照宮牆都似在微微顫抖,地面都似在微微震動,飛雪都似一停,隨即打著瘋狂的旋兒,紛紛揚揚落下。

守門的玉照士兵,在逼近的人群前不斷後退。

巋然不動的,只剩廣場中央開國女皇巨大雕像,和城頭上宮胤。

群臣威逼,軍隊反水,六國八部多有參與,這場大荒歷史上絕無僅有的,統治階層齊心協力的對女王的抗議,未能令他震撼,只令他臉色如霜,冷過這夜的天色和孤雪。

景橫波在這樣的時刻,也非同尋常地平靜。

“宮胤,”她手扶宮牆,凝視著城下,在巨大的呼聲中,清晰地問他,“想殺我嗎?”

“不。”他道。

聲音清冷,眼眸如夜。

她輕輕一笑,“那麼,讓他們進來吧。”

“為什麼?”

“每個人都是惜命的。”她道,“在城下,萬眾聚集,互相鼓動,容易令人熱血沸騰,不顧一切。但若單槍匹馬,未必能有那樣當面抗爭的勇氣。”

宮胤讚賞地看她一眼。

平日裡放縱恣肆,大呼小叫,果然從來都只是她的保護色。(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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