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斷斷續續, 慕容簷記憶力極其好,可是昨晚的夢境像是隔著一層霧一般,只有間或片段閃過。夢中他能感受到那種強烈的、足以撕毀一個人的悲傷,可是醒來後,許多細節他都記不起來了。

可是高平郡熊熊的大火卻始終揮之不去,他都不需要閉眼, 就能看到沖天的火光, 半邊天空都被映亮。明亮中帶著不顧一切的自我毀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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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音色有些差別, 說話的語調更是完全不同, 可是慕容簷能很輕易地辨認出, 夢中的聲音就是他自己。或者說, 幾年後的他。

慕容簷不信神不信佛, 不信因果不信報應,夢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更不會影響他的神志。可是這一次不一樣,毫無因由地, 慕容簷生出一種強烈的直覺, 他知道那些是真的。

在未來的某一天, 他會親自下令屠殺虞家滿門, 並且燒了半個高平城,幾乎將世家聚居地建安巷夷為平地。如果夢境只到這裡,慕容簷根本不會在意一丁點,一座城燒了就燒了,他不在乎別人如何說他,更不會在乎史書的評價。真正讓他夜半驚醒, 並且在風中站到黎明的事情,是夢中那句模模糊糊的話。

既然她不在了,那還留著虞家做什麼?

慕容簷拒絕想話中的她是誰,然而答案顯而易見。虞清嘉會先於他一步死亡,在他掌握權力,有資格左右一個家族的命運之前。

白蓉聽到侍者的稟報,非常訝異地朝那間緊閉的房門看了一眼。白蓉拿不準要不要進去打斷公子獨處,如果是其他的事情,白蓉根本不會猶豫,立刻轉身就退。可是,這是關於六小姐的事情。

白蓉還在躊躇,突然房門開了。深色木門緩緩推開,光線爭先恐後地湧入漆黑一片的屋宇,逆光中隱約能看到一個人的輪廓。白蓉脊背不知不覺繃緊,頭顱卻恭順地垂下去:“主子。”

公子是對王孫和諸侯之子的敬稱,現在慕容簷身邊全是自己人,已經沒有多少掩飾身份的必要。可是事有萬一,在真正的時機到來之前,他們還是謹慎一些為好。白蓉等人不方便用公子,只能用主子來代替。

慕容簷換了冠,身上亦穿著利落的窄袖錦服。戴冠,這明顯是男子服飾了。慕容簷本來就臉如白玉,當換上這一身白衣,越發顯得四肢修長,清冷鋒利。

慕容簷年少時容貌雌雄莫辯,經過這兩年的功夫,他骨骼抽長,輪廓明顯,柔和的女氣被沖淡不少,反而因為日漸突出的輪廓,骨子裡的凌厲殺氣凸顯出來。而現在,他臉色冰冷,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殺機,那種美麗致命的危險感就更重了。白蓉原來見慕容簷時就提著十二分的小心,現在看到慕容簷幾乎毫不收斂的暴戾,她汗毛豎起,幾乎都控制不住自己身體本能的反應。

慕容簷問:“何事?”

白蓉怔了一下,立刻反應過來慕容簷在屋裡聽到了她和侍者的對話。既然如此白蓉也沒什麼可糾結的了,她說:“主子,六娘子這幾日情緒不高,似乎有心事。”

心事?慕容簷不知為何想起了昨夜的夢,他停了一會,問:“她在哪裡?”

“在屋裡梳妝。”

白蓉說話時一直低著頭,她沒有虞清嘉的特權,她可不敢直視慕容簷的容貌。白蓉非常懂事地沒有再問慕容簷找虞清嘉做什麼,慕容簷頓了頓,忽然向外走去。

兩邊的奴婢被嚇了一跳,他們連忙說:“公子,您現在……”

慕容簷回頭看了他們一眼,幾個人被他的眼神嚇到,全都低頭跪下,不敢說一句話。

白芷將虞清嘉的長髮梳通,挑選了一顆綠松石發扣束在虞清嘉發間,藉著發扣的依託一左一右插入流蘇、髮釵。頭髮梳好之後,白芷左右端詳,十分滿意地說道:“娘子天生麗質,簡簡單單束髮都這樣好看,等日後找了夫郎,可以盤高髻之後,整套妝容修飾下來,不知道該有多驚豔。”

北朝民風開放,女子之間隨意開這樣的玩笑並不出格,而白芷從小照顧虞清嘉,是半母半姐一樣的角色,她調侃這樣的話是當真期待著虞清嘉的婚事。眾婢女們聽到這句話都笑,虞清嘉從鏡子裡睨了白芷一眼,自己也撐不住笑了:“瞎說什麼呢。”

“奴婢可沒有瞎說。”白芷輕柔地將虞清嘉的碎髮整理好,突然感慨地看著虞清嘉,“娘子聰慧美麗,心思純正,在奴婢眼裡便是內斂風華的明珠,無論放在那裡都會熠熠生輝。不知道日後,娘子會嫁給什麼樣的夫婿呢?”

白芷透露出隱隱的憂愁,虞家那一攤子事她一點都不想摻和,可是不得不承認,嫁娶中家族勢力依然是很重要的一個考慮成分。虞文竣帶著虞清嘉脫離虞家誠然好,她們這段時間的生活也是僅有的平靜安寧,但是白芷年長,不得不考慮得更久遠一些。眼看虞清嘉就到了議親的年紀,虞家的事情鬧這麼大,虞清嘉的親事該如何張羅?在白芷心裡,她的六娘子是全天下最珍貴的寶物,配得上任何人,但是不得不承認,虞文竣和虞家分裂一事,勢必會影響到虞清嘉議親。

虞清嘉看出了白芷的隱憂,她自己毫不在乎,人生不應該只由嫁個好男人來評價,做自己喜歡的事才是虞清嘉最看重的。而且,她隨著虞文竣脫離虞家,外人才不管你有什麼苦衷有什麼委屈,她們只看得到結果。經此一事,虞清嘉必然被世家夫人們從兒媳名單中剔除,以後說她的話想來也不會好,可是虞清嘉卻覺得無所謂,不管外人怎麼說,日子過得好才是最重要的。

虞清嘉說:“過日子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日子是自己過的,又不是為了供別人說。阿孃的婚事倒是門當戶對十分般配,就連李氏在外人看來也嫁的極好,可是她們婚後,哪一個過得好?別人說什麼都不重要,看看有什麼東西拿到自己手中才是最實在的。”

白芷想想也是,若是為了一樁好婚事而百般容忍虞老君和虞清雅,那可有的受罪了。白芷心緒慢慢平息,說:“娘子說的是,是我太短視了。娘子活得這樣通透,誰能娶到娘子才是福分。不知道娘子的緣分在哪裡呢……”

白芷陷入暢想,虞清嘉莫名有些心虛。她剛才說那些話誠然是不想為了世人眼光而憋屈自己,但同時還有另外一重隱秘心思。她不關心婚事,其實是因為心底已經有了未來夫婿的影子。

虞清嘉尷尬地咳了一聲,站起身說道:“外面剛下過雨,空氣正好,我到外面走走,你們不必跟著了。”

這個地方安靜,放虞清嘉一個人走實在沒什麼可擔心的,白芷囑咐了虞清嘉快點回來就去忙自己的事了。虞清嘉頭髮用綠松石扣束起,兩邊綴著淺綠色的玉簪,最下方垂出兩排鍍銀如意金屬片。她走在迴廊上,溫潤的風吹來,銀片發出叮鈴鈴的輕響。

虞清嘉漫無目的地走,她看到路邊一枝花被風吹倒,她停下腳步,小心翼翼將花扶正,又用帕子擦拭花瓣上的泥土。她彎腰專心地看花,不知為何,突然心生感應,抬頭望去。

花叢對面站著一個人,正靜靜地看著她。

虞清嘉看到對方時狠狠愣了一下,之後才不敢置信地認出來,這是慕容簷。

他長髮束冠,身上穿著挺拔利落的窄袖錦衣,露出稜角分明的側臉,修長有力的身姿。他整個人如一把華麗名貴的刀,隔著很遠就能感受到逼人的銳意。

虞清嘉呆了很久,她私下裡也想過慕容簷恢復男子裝扮會是什麼模樣,她也想過什麼時候慕容簷才能再無顧忌。可是虞清嘉無論如何都沒想到,在這樣一個露水濃重的清晨,她一抬頭,就看到了畢生難忘的一幕。

慕容簷五官好看毋庸置疑,很久之前虞清嘉一直憤憤不平地叫他“狐狸精”,可是現在她才知道,原來宜男宜女、寬大鬆散的裝扮一直遮掩了他的好看。這種好看無關容貌,而是那種直擊人心、清貴逼人的氣質。

慕容簷不知在哪裡看了多久,他慢慢走近,伸手撫上虞清嘉的側臉,將她臉上的花泥蹭掉。擦乾淨泥土後,他的手並沒有收回去,而是依然停留在她臉側,深深地看著她。

虞清嘉才知道自己臉上沾了土,她本來非常尷尬,慢慢發現慕容簷的神情不太對。

他為什麼要用這樣的眼神看她?

慕容簷的手比清晨的露還要冰涼,虞清嘉低聲問:“你怎麼了,為什麼手這樣冰冷?”

慕容簷沒有回話,虞清嘉想把他的手拿下來幫他暖手,卻被慕容簷另一只手握住:“別動,我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

虞清嘉好氣又好笑地瞪他一眼:“我不是真的,還能是個假人?你的手好冰啊,昨夜著涼了嗎?”虞清嘉把慕容簷的手拿到臉前呵了口氣,用手心幫他取暖。虞清嘉抬頭看了慕容簷一眼,突然有點不好意思:“你,你為什麼突然……”

虞清嘉的話沒有問完,可是兩人都知道剩下的意思。慕容簷突然換回男裝,是不是意味著,他不再需要隱藏了?

“現在時機還不到。”慕容簷不甚在意,“不過差不多。接下來的事情不是藏起來就能辦成的,所以暴不暴露身份也沒什麼區別了。”

虞清嘉很想問他些什麼,可是話到嘴邊,都化成了暖暖的笑意。她捧著慕容簷的手搖了搖,說:“你不要擔心,我除夕那天許了願望,你這一年都會順順利利的。”

慕容簷終於露出些微笑意,他看著眼前鮮豔生動,會對他笑對他撒嬌的虞清嘉,不期然又想起了昨夜的夢。

虞清嘉說完之後,突然感受到慕容簷反握住她的手,用力極大。她嚇了一跳,仔細看慕容簷的神情:“你今天到底怎麼了?”

虞清嘉仔細地看著慕容簷的眼睛,想從中辨認出些許線索。她看到慕容簷的瞳孔幽深黑亮,裡面清晰地倒映著自己的身影,她又看到這雙眼睛慢慢轉移,透過她看向另一個方向。

虞清嘉跟著慕容簷的視線回頭,看到虞文竣站在後面的欄杆後。虞文竣先是看著慕容簷捧在虞清嘉臉側的手掌,之後又從兩人交握的手上掃過。虞文竣深吸一口氣,儘量平靜地說:“嘉嘉,你先回去。”

“我和他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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