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郎們看到枯草叢裡那枚玉墜, 面面相覷,而此時,虞清雅還在捂著嘴驚呼:“這不是六妹妹的玉墜麼,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虞清雅說話時聲音算不得低,她察覺到後,刻意壓低, 可其中的意思還是清晰響亮:“玉墜掉在這裡, 六妹應當就在這附近。六妹妹在哪兒?”

虞清雅說著左右張望, 一副欲言又止。另一個女客嘴快, 說:“潁川王在這裡休息, 六娘沒事來這裡做什麼。是不是你看錯了?”

“怎麼可能。”虞清雅矢口否定, 她說完後許是意識到自己聲音太堅決了, 掩飾性地拿帕子遮了遮嘴,說道,“我和六妹妹雖不是同胞姐妹, 但勝似同胞。她的東西, 我怎麼可能認錯?這千真萬確就是六妹妹的玉墜。既然她的玉墜遺失這裡, 那必然不久之前她才來過, 可是她現在到哪裡去了?”

虞清雅拐彎抹角,添油加醋,幾乎恨不得明著告訴這幾個人,裡面這些曖昧的聲音就和虞清嘉有關。此刻民風開放,世家女子並沒有名節的束縛,婚前和另一個男子歡好, 之後又各自男婚女嫁的人比比皆是,可是,身為女子,當眾被人撞破這種事,還是很不體面的。

虞清雅咬著唇,一副擔憂又不可置信的模樣,另外幾個女子相互對視,都不好說話。她們從花園裡繞路過來,走上廊廡時並沒有驚動其他人,方才她們說話時沒有剋制,聲音似乎被潁川王身邊的內侍聽到了。內侍朝這裡喊了一聲,虞清雅對另幾個人掩唇,示意悄悄離開。

虞清雅早就看好了道路,當下又安然無恙地將幾個人帶出來。等離開客房後,虞清雅面露擔憂,對另幾位女客說:“幾位娘子本來是好心幫我,結果卻遇到這種事情,四娘實在對不住各位。可是,方才的事情終究不光彩,潁川王畢竟是王爺……唉,罷了,不敢妄議皇族是非。”

虞清雅用帕子拭了下眼角,語氣哀慼,彷彿她真的已經看到了這些事情一樣:“讓諸位娘子看到這種事,實在是我家門不幸。四娘有一個不情之請,今日的事,幾位娘子能不能……”

虞清雅說一半留一半,吞吞吐吐極為拖沓。話說到這裡,其他幾個人已經聽懂了虞清雅的意思。然而被虞清雅叫出來的本來就是好事之人,她們現在答應虞清雅不外傳,可是事實上怎麼能忍得住。

虞清雅似乎松了口氣的樣子,臉色一下子變得嚴肅起來:“發生這種事情實在是有辱家門顏面,我不敢自專,只能稟告長輩處理。幾位娘子對不住,我不能繼續奉陪,只能讓我的丫鬟送你們回宴客廳去。紅鸞。”

紅鸞上前一步,應聲道:“奴婢在。”

“好生伺候幾位娘子,知道嗎?”

“是。”

另一個年紀大些的女客說:“花園這麼大,你身邊怎麼能沒有丫鬟跟著?還是你將這個丫鬟留著吧,我們自己回去就行。”

“這怎麼能成。”虞清雅推辭了半天,最後還是一位女郎說:“你一個人走路太危險了,反正我們也要回去,不如順路去拜見虞老君吧。”

虞清雅目的達成,這才假模假樣地應下。她帶著這幾個好事、嘴也不牢實的女客往虞老君屋裡走去。虞老君年紀已大,稍微在宴客廳坐了坐就回來了,現在正和另外幾家關係近的親眷歪在自己屋裡說話。虞老君正和人敘話,突然聽到外面傳來急切的腳步聲,隨後門簾掀開,一股冷風從外面灌了進來。虞老君愕然抬頭,等看清虞清雅的臉色,越發又驚又疑:“四娘,你這是怎麼了?”

虞清雅泫然欲泣,走進屋裡直接給虞老君跪下,虞老君嚇了一跳,連忙問:“這是怎麼了?”

虞清雅只是哭,不肯說話也不肯起身。其他做客的夫人看到這一幕也跟著勸,最後還是隨著虞清雅一起過來的女郎們說:“我們方才在花園裡走路,看到一些不該看的事情。其實這也不能怪四娘,是她太過擔心妹妹,這才把所有責任都攬在自己身上。”

虞老君一聽這話臉色就沉了下來,她肅聲問:“四娘你起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好好和我說。”

李氏見此連忙過來扶虞清雅,虞清雅拉著李氏的手慢慢站起身,低聲道:“是我不對,是我沒有看好六妹。”

虞清雅將方才的事說了出來,尤其暗示她好久沒見到虞清嘉,出於關心故而去尋找虞清嘉,結果卻在客房草叢裡找到了虞清嘉的玉墜。虞清雅吞吞吐吐地說:“潁川王的事我等不好打聽,可是六妹久久不出來,四娘實在是擔心不已。都怪我不好,若是我看住了六妹妹,根本不會發生這種事。”

其他夫人聽到這裡有些奇怪,只是找到了一個玉墜,未必代表虞家六娘就在裡面啊?聽虞家四娘的意思,怎麼彷彿她已經看到了一樣。可是夫人們轉念一想,覺得可能是虞清雅又看到什麼其他東西,不方便和外人說,故而才省去。涉及自家姑娘名聲,虞家總不會給自己臉上抹黑。

虞老君臉色鐵青,用力怕了下憑幾,怒道:“家門不幸!都怪大郎縱容著她,竟讓她不知天高地厚,做下這種事情!”虞老君說完氣血上湧,險些沒喘過氣,滿屋子外客丫鬟立刻湧上前來扶住虞老君。虞老君捂著心口緩了緩,對眾人擺手道:“我沒事,就是被這個孽障氣急了。”

前來做客的夫人們呵呵一笑,不好接話。其實家醜不得外揚,說這種內宅事情時,這些世家夫人們本該禮貌避開的。然而她們都做好了準備,虞老君和其他人卻沒有說客套話請她們出去,她們沒法,只能跟著聽完了這場內宅醜事。

虞清嘉因為長鴻曲一事名聲極大,即便是在場幾位早就不摻和晚輩社交的世族夫人也聽說了虞家六女的事情。誰想,今日之事竟又是虞清嘉的。夫人們雖然笑著,可是心裡已經將這個女子的名字從媳婦名單上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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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終究和男子不同,辦下這種事,即便此女有姮娥之貌、班昭之才,但凡講究些門楣的世家大族,都不會讓其進自家家門了。

虞清雅目的達成,同時在長輩和閨閣小姐中毀滅了虞清嘉的名聲,她心裡得意,於是跪在地上哭的越發用力,活脫脫一個認真負責的好姐姐。

虞老君大怒,但是其中還涉及了潁川王,女眷不好出面,虞老君立刻臉色鐵青地讓人去請虞文竣過來。安排好這一切後,虞老君大喘粗氣,對剩下眾人說:“此乃虞家家事,讓各位看笑話了。”

夫人們連忙說不敢,虞老君臉色淡淡的,說:“家門不幸,竟然用這種事汙了諸位眼耳。日後我會親自派人登門賠罪,現在,煩請各位給老身一個顏面,暫時去外面坐一坐。”

諸夫人和隨著虞清雅過來的娘子都起身,溫雅有禮地告別後,慢悠悠走出門外。世族講究的就是慢和雅,女眷們長袖舒展,慢慢走在廊廡上。等走出虞老君的院落後,一個娘子沒忍住好奇,對同伴說:“我本來只是出來透透氣,誰知道,竟然看到這麼一場熱鬧。虞美人先是因一支琴曲名聲大噪,今日卻又被撞到這種事,不知虞家打算如何處置她?”

“這我怎麼得知。”同伴瞥了她一眼,說,“與我們無關,就當看熱鬧好了。”

女郎聞言笑了笑,雖然不再談論,可是神色中不無輕視鄙夷。她們很快就走回宴客的地方,才剛剛進門,她們就聽到裡面響起掌聲,歡笑聲不斷:“果真妙極,三日繞樑,名不虛傳!”

剛才外面回來的女郎們看到眼前的景象狠狠一愣,方才說話的那個女子就和見鬼了一樣,手指指著來人,都忍不住哆嗦:“虞六娘?你怎麼在這裡?”

虞清嘉掀開帷幔,從琴臺後面走出來。聽到女郎的聲音,她十分驚訝地瞪大眼:“這話好生奇怪,不然我該在哪裡?”

這幾位女客面面相覷,雖然張大嘴卻說不出話來,神態非常可笑。周溯之追過來,聽到這話怪異地瞥了這幾人一眼:“方才六娘一直在這裡彈琴,她聽說很多人好奇長鴻曲,還親自彈了一遍。你們剛剛回來,怎麼就說這種話?”

虞清嘉慢條斯理地整了整袖子,對著這幾個女子緩緩綻開笑意:“不敢當溯之的贊,我學藝淺薄,是大家太抬舉我了。幾位娘子方才看到我驚訝的很,莫非,你們覺得我應該在其他地方?”

虞清嘉臉色笑意不變,眼神透出些似有似無的涼意:“你們以為,我應該在哪兒?”

幾個女子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虞清嘉好脾氣地笑著,說:“你們儘管說就是了,我又不會生氣。我其實也很好奇,你們方才誤會了什麼,不然看到我為什麼會這樣驚訝?”

虞清嘉一個一個看過去,被她看到的人無不低頭,羞囧地說不出話來。虞清嘉微笑著,道:“說呀。我看你們剛進來時還興致勃勃,怎麼現在卻不肯說了?當著大家的面,有什麼話不能放開了說。”

其中年紀最大的那個女子總算意識到她們恐怕被人算計了,可恨虞清雅和妹妹內鬥,竟然將她們牽扯進來,無形中就被人當了刀使。然而現在明白也太晚了,被虞清嘉當面質問,女子尷尬得滿臉通紅,還是不得不低頭給虞清嘉賠小心:“六娘息怒,是我們想岔了。方才多有得罪,但我們也是被人欺騙了,你大人有大量,可別為此和我們有了嫌隙。”

“這話說的我聽不懂,幾位姐姐明理又熱心,我怎麼會和你們生嫌隙呢?”虞清嘉帶著笑,慢慢說,“我聽不懂姐姐在說什麼。你方才說你們被人欺騙,這又是怎麼回事?”

得,女子一聽就知道,虞清嘉也不是個善茬,恐怕今日她們是別想置身事外了。虞清嘉先是給幾人帶了高帽,說她們明理又熱心。既然明理,那就不該在什麼都沒看到的情況下相信謠言,而熱心……免不得要伸張正義,出來說句公道話了。

幾位女客被趕到了架子上,現在不得不出來表態。她們想到這裡狠狠罵虞清雅,怪不得她今天又是大驚小怪又是邀請人去花園,原來目的在這裡呢。自己想要算計盛名在外的堂妹,卻拿她們當刀使,要不是在宴客廳迎面撞上虞清嘉,恐怕她們幾個還矇在鼓裡呢。被虞清雅溜了一圈的女郎們憤怒又鄙夷,憤怒虞清雅暗懷鬼胎,竟然扯無關的人下水,而鄙夷……則是鄙夷虞清雅又毒又蠢。上一次在潁川王宴會上搶功失敗,現在再一次下套,竟然還是輸的一無所有。

女郎們都在心底不屑地嗤了一聲,虞清雅這個蠢貨,她的腦子都用來裝水了吧。

事已至此,這幾位女郎也順坡下驢,把自己變成正義的一方。年紀最大的那個女子握住虞清嘉的手,心疼地說道:“你真是可憐,小小年紀沒了母親,多年被人排擠,日子好不容易好過一點了,竟然還要被人用這種汙名詆譭。你放心,我這個人最是看不得這種事,只要我遇見,我總是會替你說公道話的。”

虞清嘉抿嘴一笑:“謝各位姐姐。”

虞文竣被人從宴客廳匆匆叫到後院,他本來以為出了什麼大事,結果去了虞老君屋子之後,就見虞清雅哭的像個淚人,李氏也默默垂淚,母女倆一唱一和地說著虞清嘉不守禮節,恐和潁川王有染。虞文竣聽著額角突突直跳,等聽到虞清雅添油加醋地述說虞清嘉如何勾引潁川王,彷彿她已經親眼看到了一般,虞文竣再也不能忍,用力地一拂袖,桌幾上的杯盞瓷器全部被掃到地上。

瓷器墜地發出巨大的破碎聲,其中好幾快瓷片砸在李氏腳下,李氏嚇地直往後退。李氏在眾目睽睽之下被這樣對待,又驚嚇又不忿,她拿起帕子,苦著臉地拭淚:“大郎你這是什麼意思?六娘她不守閨譽,在宴客的大日子做下這種事,你不責備她就罷了,竟然還和我們撒氣?你即便偏心,也要有個偏心的度吧。”

“偏心?”虞文竣氣極,他狠狠一拍桌子,用手指著李氏大罵,“你個毒婦!你口口聲聲仁義禮信女經女戒,結果就是這樣詆辱我女兒的清譽?”

李氏被“我女兒”這三個字刺痛,虞清雅彷彿也被重重扇了個巴掌。虞清雅氣的不輕,不顧地上的碎瓷片,立刻跪下對虞老君哭:“老君,您看看父親!他偏心六妹,只覺得六妹是他的女兒。我竟然這樣不受待見,那我還活在這個世上做什麼?我不如死了算了,省得給父親和六妹添堵,阻礙他們父女享受天倫之樂。”

虞老君氣得臉色發青,連連怕打手邊的扶木:“孽障,孽障!你當著我的面就敢如此,你眼裡還有我這個祖母嗎?四娘做錯了什麼,要聽你這種折辱的話?”

“她做錯了什麼?”虞文竣氣得冷笑,他冷冰冰地看著自憐自哀彷彿全世界都對不起她的李氏,跪在地上理直氣壯的虞清雅,以及年老威高唯我獨尊的虞老君,突然覺得眼前這一切都是笑話。他活了大半輩子,一心為家為國,可是,這就是他的血親家人?

虞文竣心灰意冷地閉了閉眼,說:“嘉嘉根本沒有在客房,她一直在宴客廳,不久之前她才剛剛彈了一遍長鴻曲,我在前廳聽的分明。不光是我,前後兩個廳堂所有客人都可以作證。你們竟然汙衊她……還在我這個父親面前抹黑她的清譽,你們才是真正其心當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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