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清嘉容貌柔美, 活潑愛笑,對著丫鬟們也並不為難,所以婢女都喜歡和她親近。銀瓶一邊覺得在虞清嘉身邊伺候很舒服,一邊又眼紅大房的排場。銀瓶搖搖擺擺,什麼好處都想拿,但她敢這樣也是篤定了虞清嘉脾氣好, 並不會多為難人。現在虞清嘉猛地沉下臉, 銀瓶都被嚇懵了。

“六小姐?”

然而虞清嘉卻一點都沒有說笑的意思, 她冷冷地看著銀瓶, 說道:“身為婢女手腳卻不乾淨, 這是只是我發現丟了琴譜, 若是我沒發現, 你是不是打算就這樣糊弄下去?我身邊容不得吃裡扒外的丫鬟,我這就稟告長輩,讓牙婆來將你領走吧。”

銀瓶這下是真的慌了, 她是虞家的奴婢, 世代伺候虞家, 甚至高平郡內半數人家都依附在虞家名下。奴婢是主人的私人財產, 別說虞清嘉只是將她趕走,便是打死了,也和打碎一個花瓶一個性質,根本不會有人說什麼。牙婆做的就是大戶人家的生意,她怎麼敢得罪虞氏。要是銀瓶被從虞清嘉這裡趕出去,那找到下一個好主家想都不用想, 牙婆只會將銀瓶遠遠發賣了,寧願賠錢都不能得罪虞家。倉促發賣,想也能知道,銀瓶會被轉手給什麼人。

銀瓶嚇得臉上血色褪盡,顧不得挑地方,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六小姐,是奴婢粗心,不小心弄丟了小姐的琴譜。可是奴婢萬萬沒有偷拿,借奴婢十個膽子,奴婢也不敢偷小姐的東西啊!”

弄丟和偷東西顯然是兩個概念,虞清嘉冷冷地瞥了銀瓶一眼,說:“既然你說是弄丟了,那你跪在這裡好好想,到底將東西落在什麼地方。想到後也用不著你跑這一趟,你將地點說出來,我差人去拿。你什麼時候想出來了,什麼時候起來。”

銀瓶臉色煞白,膝蓋下的地板又溼又冷,寒意直竄到她心裡。虞清嘉說完後就轉身回屋了,銀珠從旁邊廂房裡出來,站在廊廡上看了一會,嘆口氣走了。

銀瓶跪在庭院中央,兩邊下人來來往往,經過大門時總會朝銀瓶看上一眼。銀瓶又羞又冷,恨不得鑽到地縫裡。可是降了霜的地面再冷,也比不過銀瓶心裡的涼意。

她貪慕虞清雅的財物,將虞清嘉的琴譜送去大房了。現在虞清嘉讓她跪在大庭廣眾之下,還不讓她自己去找,只讓她說地方,銀瓶怎麼可能說出個子醜寅卯來。

銀瓶從上午一直跪到日暮,最後跪到嘴唇凍得發青,兩隻膝蓋完全失去知覺。她沒有想到虞清嘉會突然發難,早知六小姐也會有這樣不近人情的時候,她一定不會那麼張狂。可是現在說什麼都晚了,銀瓶雖然用“弄丟”做藉口,可是她心知肚明自己將琴譜交到四小姐手裡了。虞清嘉只讓她說丟在什麼地方,銀瓶就是想託人去和虞清雅要琴譜,之後再假裝找見都做不到。而她現在跪在門口,四周眾目睽睽,她連讓人悄悄傳話都沒法。

傍晚的時候,秋風越來越冷,整個虞家大宅都籠罩在半昏半暗的暮色中。銀瓶又冷又累,幾乎都要凍暈過去,忽然聽到門後傳來腳步聲。

虞清雅帶著眾多侍從,聲勢浩大地走入庭院。虞清雅一進門就看到跪在庭院在的銀瓶,她嘴角勾了勾,說道:“呦,這是怎麼了?六妹怎麼發這麼大的脾氣?”

銀瓶聽到來人的聲音,眼睛頓時亮了:“四小姐!”

銀瓶顧忌著身份鴻溝不敢起身,但是她跪姿不再本分,上半身朝虞清雅的方向傾去,眼中懇請之意非常明顯。虞清嘉聽到聲音,慢悠悠從自己院子裡出來:“四姐,什麼風將你吹過來了?”

虞清雅兌換了“音樂神童”,只是試用了一點點,就感到自己的手指前所未有的靈活。僅是從藥片上刮了些粉末都如此,等明日正式服用,又該是何等盛況?虞清雅今日一下午都在熟悉琴譜,系統買一贈一,還附贈了一份增強記憶力的藥物。僅僅是一下午,虞清雅已經將譜子全部背熟,明日只需要服下“音樂神童”藥片,無需練習,她就能完整彈奏整篇盛大恢弘的長鴻曲。

虞清雅志滿意得,婢女們察言觀色,這才敢和虞清雅說一些逗趣的話。經侍女們一說,虞清雅才知道,銀瓶偷譜子的事被虞清嘉發現了,現在正跪在庭院裡受罰呢。

區區一個丫鬟,虞清雅才不在意對方的生死,可是虞清雅卻不會放過任何貶低虞清嘉抬高自己的機會。虞清嘉在這麼冷的天裡罰人跪了一天,如果這時候虞清雅去將人救下,豈不是越發襯托出自己的善良大方?

虞清雅想到就做,立刻來虞清嘉面前耀武揚威。虞清雅笑著搖了搖團扇,遮住自己的下半張臉:“六妹這話說的生分,你雖然總是不領情,可是我這個當姐姐卻不能和你計較。看到你行差踏錯,我即便明知這樣做不討喜,拼著被你厭惡也要來提醒你,我們虞家是有頭有臉的世家,向來以德服人,對待奴僕亦恩恤有加。你因為自己心情不好就肆意打罵奴婢,這傳出去恐怕有損我們虞家的顏面。”

“我管教自己的奴婢,四姐也要來指手畫腳?”虞清嘉朝不安分的銀瓶瞥了一眼,語氣譏誚,“何況,這個丫鬟被罰乃是因為她手腳不乾淨。這種偷偷拿主家財物,還敢流傳到外人手中的奴婢,不當罰嗎?”

虞清雅聽到這裡說不出的得意,虞清嘉想來也很看中長鴻曲,所以琴譜丟了才會這樣生氣。這只是丟失,若是明天自己當著虞清嘉的面彈奏出長鴻曲,虞清嘉又得驚訝成什麼樣子?虞清雅緩慢搖著扇子,笑容志滿意得:“六妹看起來心情不好,這是發生了什麼,竟惹得六妹發這麼大的脾氣?也怪我這個姐姐,為了明日赴宴練了一下午琴,竟然沒注意六妹的情況。六妹放心,我既然當你一聲姐姐,明日總會照拂你的。”

竟然有人這樣恬不知恥,明知道自己剽竊了別人的東西,不以為恥,反而洋洋得意地跑到原創者面前炫耀。虞清嘉輕笑了一聲,眼睛隨意朝銀瓶一瞟,說:“四姐果真讓我大開眼界,我看這個丫鬟和四姐相配的緊,正好她也想棲到四姐這支高枝上,乾脆我將她送給四姐吧。寶馬配英雄,你們倒也相得益彰。”

虞清嘉這話明為誇讚,可是聽到虞清雅耳裡卻總覺得哪裡怪怪的。虞清雅皺了皺眉,正想說話,另一邊銀瓶大喜,已經爬過來對著虞清雅砰砰磕頭:“謝四小姐收留。”

銀瓶這樣一說,虞清雅拒絕的話倒不好說了。虞清雅將話嚥下,心道大房富貴又受重視,遠非二房這種寒酸境況能比,不過養個丫頭而已,算不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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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清雅沒有拒絕,露出一副好姐姐的模樣,道:“既然六妹執意,我這個當姐姐的哪能不順著你。罷了,我替你收著好了。”

銀瓶大喜過望,忍著痛從地上爬起來,喜不自勝地走到大房的丫鬟隊伍裡。她走路時踉蹌了一下,銀瓶趕緊扶住柱子穩住,繼續昂首挺胸地站直,和銀珠對面而立。虞清雅好生展示了一番自己的和善,對比虞清嘉的苛刻,她心滿意足,滿載而歸。然而她轉身剛走了兩步,就被虞清嘉叫住:“四姐。”

虞清雅本回過身,緩緩搖動著自己手中的團扇:“怎麼了?”

“現在已是十月末,露寒風重,你還拿著團扇,不覺得裝腔作勢,十分可笑嗎?”

虞清嘉說完後,不等虞清雅反應,直接轉身走了。虞清雅被撲頭蓋臉嘲諷了一句,等她反應過來虞清嘉的意思,對方已經當著她的面,重重關上門。虞清雅頓時氣衝腦門,她咬牙切齒瞪了大門一會,用力將團扇扔到地上。

繡著蝴蝶的團扇落到泥上,頃刻就髒了。眾婢見虞清雅發脾氣,不敢發聲,全屏氣凝神地低頭,不敢看虞清雅,更不能去看扇子。銀瓶沒想到大房竟然這樣凝肅,她也被氣氛感染,惶然不敢說話。

虞清雅看也不看地上的團扇,陰沉著臉走了。她走過時,不知有意無意,鞋底正好碾過扇面。精巧秀氣、栩栩如生的雙蝶戲花圖頓失鮮豔,零落成泥。

虞清嘉回到自己的院子,一進來就吩咐銀珠關門。一個以無恥為榮的剽竊者,一個賣主求榮的丫鬟,兩個小偷湊在一塊,果真天生就該當一對主僕。虞清嘉進屋,一進門就看到慕容簷正坐在她的書桌前,翻看她以前的書卷筆跡。

虞清嘉的注意力立刻被轉移走,哪裡還有心思管虞清雅和銀瓶那對爛人。虞清嘉跑到書案前,砰的伸手壓住書頁:“你幹什麼,你怎麼翻我的東西?”

方才虞清嘉出去和虞清雅說話,慕容簷就坐在屋裡等。虞清嘉不再眼前,他百無聊賴,便去翻虞清嘉以前的東西。他正看的有趣,虞清嘉就回來了。

外面的說話聲算不上高,可是慕容簷耳力極好,眾多樂器中他能準確聽出哪一個音被奏錯,聽一牆之隔的交談就更算不上難題。

那個丫鬟在慕容簷眼裡已經是個死人了,她能活到現在全是因為虞清嘉的面子。現在銀瓶離開虞清嘉的視線,什麼時候死只是時間問題。可是除此之外,慕容簷發現另一個女子,似乎是虞清嘉堂姐的那個,也煩人的很。

慕容簷不由想了一想,她是虞清嘉的堂姐,排行四,似乎叫虞清雅。閨閣小姐就這點麻煩,她們行動範圍有限,周圍人又太多,若是虞清雅突然死了,恐怕善後很麻煩。

慕容簷雖然喜歡欺負虞清嘉,可是虞清嘉是他的所有物,他怎麼樣揉搓都可以,但別人哪來的膽子?慕容簷再一次懷念起曾經的身份,所以還是恢復權力的好,想殺什麼人說一聲就好了,哪像現在,他要想弄死什麼人,還得考慮如何偽裝成意外。

虞清嘉跑過來用手遮住自己的字跡,同樣也打斷了慕容簷的思緒。虞清嘉並不知道此刻慕容簷在想什麼,她瞪大眼睛,氣洶洶地看著他:“你竟然趁我不在翻我的東西?這豈是君子所為……”

虞清嘉說到一半,也覺得自己這句話傻透了。她竟然指望慕容簷有君子美德?他連身為人的基本道德都沒有。虞清嘉只能退而求其次,兇巴巴地瞪著慕容簷,口吻極其義正言辭:“鬆手,把東西還給我,我就不追究你的錯。”

慕容簷真的想敲開虞清嘉的腦子看看裡面都有什麼,他身體紋絲不動,眼中甚至還帶著饒有興味的笑意:“如果我不呢?”

“我,那我強烈譴責你……”

慕容簷果真笑了,他低頭,繼續翻虞清嘉的私人筆記。虞清嘉發現自己的話對慕容簷完全不痛不癢,恐怕在他耳邊比一陣風都輕。這些書都是虞清嘉以前打發時間時看的,她離開兗州時正好是十二歲,那個年紀的少女極其多愁善感,看到一朵花都能感慨半天。這些書上就寫了許多少女感慨。現在讀來自然幼稚又好笑。但是好笑的前提是她自己看,慕容簷一個男子翻少女的心記,還完全不理會筆記主人的抗議,這叫人幹的事嗎?

虞清嘉嘗試了半天,發現完全無法從慕容簷手中把東西搶回來。她氣急了,越過桌案趴在桌子上,兩隻胳膊和上身直接壓在長長的書卷上。慕容簷一隻手正好在放在紙上,突然感受到手背上的重量,慕容簷手指僵硬了一下,冷著臉道:“放手。”

“你放手!”

虞清嘉上半身越過几案壓在書上,她兩隻手臂交叉,單手撐著下巴,氣勢洶洶地瞪向慕容簷。兩人的距離倏地拉近,慕容簷只需要垂下眼眸就能看到虞清嘉的臉。她的睫毛如蝶翼一般,細微地忽閃著,刮的慕容簷內心躁動,不知道想讓其停下還是讓它們眨得更快。慕容簷垂眸看了一會,片刻後移開視線。虞清嘉的身體和他完全不同,柔軟到不可思議,慕容簷控制住自己不去想壓在手背上的是什麼。他再一次說:“起來,坐回去。”

“你不將東西還給我,我就不放手。”虞清嘉乾脆展開手臂,臉貼在書案上完全擋住整張桌子。虞清嘉纖細的脖頸完全展露在慕容簷面前,全然沒有任何防備,細膩白皙,彷彿一折就斷。

虞清嘉趴在桌子上,聲音因此而悶悶的:“反正這樣你也看不成,你不還給我,我就不起來。”

慕容簷視線忍不住落在虞清嘉脖頸上,他的眼睛在白皙柔弱的皮膚上流連片刻,偏過頭輕輕咳了一聲。

這個姿勢,手上的觸感更明顯了。慕容簷手指僵硬,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只能微嘆了口氣,說:“好,我答應你。你先起來說話。”

“我不信你,你先鬆手。”

慕容簷真是……他忍住脾氣,說:“你壓在上面,我怎麼動?”

“騙鬼呢你抽不出來。你先松!”

作者有話要說:  琴譜轉折在下一章,本以為能寫到,然而慕容簷在搶戲,女孩子們的爭端只能往後挪。

線上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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