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清嘉的語氣宛如惡霸, 一氣呵成,氣魄非凡。慕容簷真的被她氣到了,可是轉念一想他又不怕被人看,反倒是他的傷口一直在滲血,既然虞清嘉都不在意,那他還顧忌什麼。

虞清嘉說完之後, 氣勢立刻像是被戳了個洞般漏完了, 然而人活一口氣, 即便毫無底氣, 也要將場子撐起來。虞清嘉鎮定又筆直地坐著, 她看到慕容簷活動時牽扯到背後的傷口, 額間滲出細密的汗來。虞清嘉習慣成自然, 下意識地伸手:“我來幫你吧。”

她的手剛伸到一半就被人握住,慕容簷在月光下細緻得像是一尊玉,連語氣也是冷冰冰的:“你是女子, 不能對男人說這種話。”

其實虞清嘉剛說完就反應過來了, 她懊悔地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從前她一直把慕容簷當同齡姐妹, 看到他不舒服下意識地就想幫忙, 今夜猛地知道小姐妹並不是她姐妹,虞清嘉又羞又惱,可是身體上的習慣卻一時半改不過來。然而虞清嘉自己拒絕是一回事,在反應過來之前被對方義正言辭地拒絕又是另一回事。慕容簷這麼一說,她反而更生氣了。虞清嘉氣的不想說話,偏偏對方還要問:“記住沒有?”

虞清嘉沒好氣地瞪他一眼:“我記住了。再說誰要管你。”

慕容簷後面的話就當沒聽到, 他傷在後背,隨便動動胳膊都會牽扯到傷口,可是在這樣劇烈的痛感下,慕容簷也只是皺了皺眉,手上的動作一點都沒停頓。經過慕容簷這一番折騰,好容易止住血的傷口又被撕裂,鮮血直流。

虞清嘉聞到血腥氣時臉色一下子變得鄭重,她拎起藥箱坐到慕容簷身後,等目光觸及他的後背,虞清嘉忍不住嘶了一聲。

她最初看到慕容簷臉上毫無血色時就猜測他的傷或許不輕,可是著實沒料到竟然嚴重成這個樣子。一道傷口從肩膀到腰側,幾乎斜跨整個後背。正事在前,虞清嘉也顧不得羞澀,立刻開啟藥箱。等手指接觸到金瘡藥和棉布時,虞清嘉卻遲疑了。

屋裡沒有點燈,唯有澄澈的月光照入木窗,慕容簷的臉在月色下白的宛如透明。他察覺到虞清嘉的停頓,側臉問道:“怎麼了?”

“我……我沒給人包紮過這麼大的傷口。我如果下手重了,你會不會痛啊?”

原來是這種事情,大概對於她來說,擦破皮就是很嚴重的事情了,怎麼會見過真正的猙獰醜陋的傷口呢?慕容簷突然覺得有些不自在,他正要搶過東西自己來處理,虞清嘉眼疾手快地按住:“你先別動。我雖然笨手笨腳,但是總比你自己來強。你的傷口在背上,你什麼都看不見,下手重了豈不是多受一次罪?”

慕容簷剛才果真牽扯到了創口,他背過手確實不方便,於是緩了口氣,低聲說:“不用顧忌我,你放開手腳做就是了。先拿酒出來,將傷口處理乾淨。然後灑金瘡藥……”

虞清嘉握著棉布的手都在抖,雖然慕容簷說可以直接將烈酒倒在傷口上,可是虞清嘉怎麼能坐視他這樣糟蹋自己的傷勢。她開啟酒塞,將棉布蘸溼,然後小心地擦拭傷口邊緣。虞清嘉動作輕之又輕,像是對待什麼易碎品一樣。今夜月色正好,然而沒有點燈,對於這種精細活來說還是太暗了。她只能湊近了,瞪大眼睛去看慕容簷脊背上猙獰的傷口。

虞清嘉的呼吸軟軟地撲在慕容簷後背上,如羽毛般若有若無地搔著他的脊柱。她的呼吸聲摻和著烈酒的氣息,從一個地方慢慢發散,逐漸將他整個人都包圍。慕容簷是不能碰酒的,他理智容易失控,酒、色等帶有刺激的東西更是火上澆油。可是現在,酒的醇香味在他鼻尖繚繞不絕,更糟糕的是虞清嘉到底想幹什麼,為什麼要湊這麼近?

慕容簷的脊背慢慢繃緊,虞清嘉不小心下手重了,蘸了酒的棉布碰到了慕容簷的傷口。虞清嘉嚇了一跳,連忙像小時候俞氏和白芷給她擦傷口一樣,低頭吹了吹。她看著都疼,因為愧疚,聲音都變調了:“對不起,我太笨手笨腳了。你疼嗎?”

慕容簷背部肌肉繃得筆直,過了一會,才看到他朝另一邊扭過頭,低聲道:“沒事。”停了一個呼吸的時間,他又補充:“你快點!”

虞清嘉心想她還是給人家弄疼了,於是她下手越發輕柔。等虞清嘉終於用蝸牛般的速度清洗完傷口,然後細細地灑了金瘡藥,慕容簷已經出了一身的汗。

要不是因為創口在背後,他何至於忍受這種折磨?挨這一刀的時候都比現在痛快。慕容簷長松了口氣,正要伸手去拿外衣,手臂猛地被虞清嘉攔住:“不要動,我還沒纏繃帶呢。”

虞清嘉纖細的手指正好握著慕容簷的手臂肌肉上,慕容簷身體僵了僵,很是無語地發問:“你還沒折騰完?”

“對啊,我等著金瘡藥融化,等藥和傷口完全融合後才能纏棉帶。”

“不用了。”慕容簷冷冷吐出幾個字,“現在就做。”

“可是萬一血沒有止住,後面再崩裂了怎麼辦?”虞清嘉不肯,慕容簷見對方還敢和他討價還價,立刻反手自己去拿棉布,虞清嘉只能慌忙按住慕容簷的手:“你別亂動,我給你纏就是了。別動,傷口會裂!”

背後到底視物不方便,虞清嘉從慕容簷手中搶過棉布,輕哼了一聲,輕輕抖開細棉。她兩隻手握著棉布兩端,直到展開手臂才感覺情況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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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慕容簷雖然頎長清瘦,骨骼也是修長有力型的,可是他終究是個男子,肩膀比虞清嘉要寬闊許多,虞清嘉展開手臂,竟然還沒法環住他。

虞清嘉尷尬地停住,慕容簷等了一會,慢慢挑眉:“又怎麼了?”

“沒什麼。”虞清嘉搖搖頭,硬著頭皮將布料覆在他的傷口上,等繞到胸前時,虞清嘉鉚足了勁都夠不到,她只能紅著臉,說:“我夠不到,你幫我把布團拿上來。”

虞清嘉半跪在床榻上,一手壓著他背後的傷口,另一只手繞過他的肩膀,橫亙在他胸腔上方。慕容簷臉也紅了,指尖觸到那個布團,看也不看直接扔到後面。身後虞清嘉“哎呀”了一聲,然後就下地去追那個布團。慕容簷簡直不可思議:“這麼近你都接不住?”

“屋裡這麼黑,誰能接住。”虞清嘉完全不覺得這是自己的問題,這次她將棉布繞過後背上的傷口,傳到前面時十分熱心地提醒了一句:“這次你不要扔了,直接遞到我手裡來。”

可能是怕慕容簷看不到,她橫在慕容簷身前的一隻手還晃了晃。

慕容簷本著臉,修長的脖頸上喉結上下滑動,最後還是依言將那個愚蠢的布團放到虞清嘉手心。兩個人一遞一拿,倒也算配合默契,這個折磨了慕容簷一晚上的傷口總算被包裹起來了。

虞清嘉叮叮噹噹收拾藥瓶酒瓶,慕容簷如獲自由,趕緊將衣服穿好,衣領整理到最高。虞清嘉眼角一晃,再回頭時慕容簷已經全副武裝,她愣了愣,問:“傷口還痛嗎?”

痛?慕容簷還真沒注意,他冷著臉隨意點點頭:“沒事了。”

“那就好。”方才手上有事幹還不覺得,現在慕容簷恢復了衣冠整齊的模樣,虞清嘉才後知後覺地感到害羞。兩人都各自坐好,虞清嘉低頭整理藥箱,慕容簷定定望著隔扇外的花瓶,誰都沒有說話。

虞清嘉臉都要燒起來了,她有心緩解此刻尷尬的氛圍,故意說道:“我方才還沒問,你叫什麼名字?既然你不是……,那想來你的身份也是杜撰的了。”

名字?慕容簷沉吟片刻,說:“景桓確實是我的字,你繼續用就是了。”

虞清嘉低低“哦”了一聲。她想起慕容簷的身世,他父母皆被害死,叔父霸佔家產還意圖殺了他滅口,他背負著血海深仇,難怪總是冷冰冰的模樣。虞清嘉心中憐惜,輕聲道:“其實我也是很小就失去了母親。我父親兼祧兩房,一身難以二用,故而我年幼時時常見母親獨自坐在燈下替父親縫衣,一坐就是一夜。即使這樣她還總是被老君挑剔,父親心疼母親,每次都替母親出頭,當面伯母和老君什麼都不說,可是一轉身就變本加厲地為難母親。後來父親漸漸不敢說了,只能私下裡偷偷來見我們母女倆,即使這樣,母親還是沒熬過,在我十歲那年就病逝了。”

慕容簷很明顯地怔了怔,虞清嘉手裡梳理著腰帶,抬頭對慕容簷抿唇一笑,眉眼彎彎:“你看,家家都有難念的經,我的童年也很不好。但是這些不好的事情終究都會過去,我們的日子會越來越順暢。我們一物換一物,你說了你的事情,我也把我的秘密告訴你,我們抵平了,誰也不許傷心了,好不好?”

這個傻丫頭,慕容簷都不知該說她什麼好。他是騙她的,可是她卻傻乎乎地信以為真,還將自己的傷口撕給他看。虞清嘉見慕容簷只是沉沉地看著她,並不說話,她以為慕容簷還在自傷身世,於是伸出小指,笑著說:“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誰也不許想以前的事了,我們拉鉤。”

慕容簷難得感受到一種類似於心軟的情緒,他垂眸看了看那根纖細白嫩的手指,虞清嘉見他不理,催促般地晃了晃。慕容簷最終還是伸出手,像個傻子一樣和她勾手指。

一碰到慕容簷的手,虞清嘉立刻用小指勾住,用力極大,生怕他又反悔。拉鉤時的唱詞也非常尷尬,慕容簷簡直不能相信這是他幹的事。可是虞清嘉總是有讓人跟著她犯傻的能耐,就連慕容簷也難以例外。虞清嘉心滿意足地將手指鬆開,她小心地觀察慕容簷的神情,發現他果然放鬆許多,不再像剛才那樣緊繃了。

虞清嘉心中大定,試探地問:“那以後,我繼續叫你景桓?”

“嗯。”慕容簷身上從來沒有言出必行、君子重諾等美德,可是這一刻他卻覺得過意不去,虞清嘉真心想開解他,可是他卻在騙她。慕容簷忽然不想再欺騙下去,他說道:“我真正的名字現在還無法告訴你,等時機成熟的那天,我會親自將身家姓名、家族名號坦白在你面前。抱歉。”

虞清嘉怔住了,她實在沒想到狐狸精這麼獨斷專行的人,竟然會和她說抱歉。虞清嘉愣了一下,忽的笑了:“這沒什麼,你願意如實相告,我就很滿足了。我等著你願意說的那一天。”

時候已經不早,虞清嘉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在一個男子屋中繼續待下去,拎起藥箱就要往外走。她悄悄推開門時,突然被慕容簷叫住。雌雄莫辯的少年站在幽深的黑夜中,一泓月光將他的身姿拉得極其修長:“你為什麼不問我今日去做什麼了?為什麼不問我傷口是怎麼來的?”

虞清嘉當然想知道,這件事已經在她心裡壓了一個晚上了。她知道慕容簷的身手,能讓他受重傷的事得多嚴重啊,而且還驚動了潁川王……無論從哪個角度,今夜之事都透露出一股讓人不安的氣息。然而虞清嘉知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空間,慕容簷沒有義務向她解釋,於是虞清嘉笑了笑,說:“我也有秘密沒有告訴你啊,所以公平起見,你也可以不告訴我。我走了,晚安。”

慕容簷站在屋裡,聽著那個笨拙的腳步慢慢跑遠,片刻後輕輕推開門,似乎左右看了看,然後就推開窗跳回她自己的房間了。直到虞清嘉走後許久,月光被烏雲遮掩又從雲層中掙脫,慕容簷依然站在地上思考一件事情。

虞清嘉有秘密沒有告訴他?什麼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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