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清嘉一手扶著門,湊過腦袋從慕容簷身側看後面的罩房。慕容簷動了動,最終還是穩穩站在原地,沒有躲開。

因為站的近,虞清嘉的衣袖都拂到慕容簷手背上。虞清嘉仔細望了望,實在沒看出來這裡有什麼不一般,她抬頭意外地看著慕容簷:“你真的要住這裡?”

虞清嘉的腦袋湊在他肩膀處,慕容簷只要稍微低頭,就能看見虞清嘉的眼睛專注又好奇地看著他。她的睫毛長而翹,宛如蝶翼般輕輕顫動著。慕容簷垂眸看著她,最後一言不發地轉開視線,雖然沒有解釋,但是態度已經很明確。

虞清嘉無奈,好吧,狐狸精的心思總是這樣不可捉摸,既然她願意,那就隨她了。

虞文竣和虞清嘉父女這兩年留在青州,虞二媼也搬離府邸近十年,這重庭院兩年沒有住人,即使有三個奴婢打點著,許多地方也不免落灰生潮。虞清嘉支使丫鬟們去燒水擦洗,一直忙到入夜才降降安頓好。

虞清嘉這裡因為大清洗而折騰不休,不遠處屬於大房的宅子裡,也有人久久不得成眠。

李氏拿了剪刀挑銅燈裡的燈芯,剪了許久都沒法將焦線絞下來。李氏心裡越發煩躁,咣地一聲將剪刀扔在桌上:“聽說二房那個女兒回來了?”

虞清雅隨意點頭,李氏咬住唇,停了一會,忍不住俯身問:“那你父親呢?”

她父親?虞清雅不屑,她巴不得自己沒有這樣的白眼狼生父。但是李氏獨守空閨數年,早就盼著虞文竣回來了。見李氏一臉期待,虞清雅只能隨口打發道:“他受了傷,現在還在平昌郡呢。”

李氏輕輕“啊”了一聲,連忙問:“他受了傷?傷勢重不重,有無大礙?”

虞清雅記得上輩子虞文竣回來時就遇到了山匪,沒想到她重生後將他的歸期提前,竟然還是沒法躲過。看來這就是命,虞清雅漫不經心,她知道後面的事情,當然明白虞文竣的傷並沒有什麼,再養幾個月就能回來了。她正要說,腦海裡突然響起一個聲音:“宿主,不得洩露未來程序。”

虞清雅舌尖的話打了個滾,復又咽了下去,她在腦海裡問:“連我的母親也不行嗎?”

“根據女配協議,宿主不得向任何第三方透露系統的存在及未發生事件。”

虞清雅遺憾,她那時得到系統喜不自勝,沒有看協議就直接滴血簽訂了,現在卻發現系統的條條框框實在極多。虞清雅不能透露虞文竣的動向,只能隨口安慰李氏:“阿孃你放心,父親在信裡說他那日遇襲後正好遇到平昌郡太守,他與平昌郡太守有舊,太守得知此事後大怒,帶著他回城養傷,還派人去追擊山賊。太守府裡奴僕郎中應有盡有,想必不會有事的。”

李氏如釋重負地應了一聲,她拍了拍胸脯,語氣不知為何變得有些酸澀:“你父親他結識的人還真多。”

虞文竣性闊達愛山水,尤擅音律和山水畫,交友不拘一格毫不在乎門第,他這樣的性格很受文人雅士推崇,可是在李氏看來,卻有些自失身份了。李氏嫁的是虞家長房長子,從小接受的也是長嫂宗婦教育,她一直主張虞文竣理應結交士族同僚,在官場上力爭上游才是,每日和一些布衣白丁混在一起叫什麼事。

李氏說:“我總是勸他多結交些士族,多去和我孃家兄弟走動,可是大郎總是不聽。若是他早早聽了我的話,現在早就做到兗州刺史了,哪裡用在青州那種荒涼地耽誤時間。果真是蠻荒之地,竟然還有山匪,不通教化。”說到這裡李氏冷冷哼了一聲,面露不忿,鄙夷道:“真是良藥苦口,忠言逆耳,我為了他好,苦口婆心說了許多,他總是不愛聽。反倒是另一個小婦,順著他的心意說話,還陪著他彈琴作畫遊山玩水,哄的大郎玩物尚志不問正事,我這個髮妻一心為他好,反倒成了惡人。”

能讓李氏這樣氣憤的人,除了俞氏不做他想。李氏剛成婚時也對俞氏不屑一顧,她並不覺得自己橫插了別人的婚事。即便俞氏婚約在前,李氏也才是正經大房嫡妻,長幼有序,李氏理所應當覺得自己要處處領先。然而許多事情不是長輩給體面就能辦到的,虞文竣對曾經的大嫂實在沒什麼想法,成婚後雖然頂著夫妻名分,可是他大部分時間都自己睡。李氏端著長媳的架子,也不肯去找虞文竣,等三個月後俞氏進門,李氏見虞文竣一反常態,日日宿在二房,這才慌了。

虞老君向著李氏,大房長輩也向著李氏,二房虞二媼早就活成一個佛祖,僅憑虞文竣和俞氏兩個晚輩,怎麼能拗得過長輩。虞老君光是一頂孝道的帽子壓下來,俞氏就沒法說話了。虞老君藉口讓俞氏侍疾,晚間留俞氏下來守夜,夜裡又是咳嗽又是煎藥,幾乎一夜都不能消停。俞氏凡事不假丫鬟之手,就這樣都要被老君挑刺,沒幾天下來,虞老君面色紅潤,俞氏倒先熬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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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陳年舊事已經過去了許久,如今當事人俞氏都已經病逝四年,按道理再大的恩怨也該塵歸塵土歸土了。李氏當初終於盼到俞氏死訊的時候不知道有多高興,可是她以及大房的長輩,實在沒想到虞文竣竟然被惹怒,頂著壓力給俞氏守了一年妻喪,然後就不聲不響,寧願和家族撕破臉也要到外地去。

李氏暗暗期盼了許久,結果虞文竣的動作像是一巴掌扇在她臉上,打得她臉面全無。上至世家下至奴僕都知道虞文竣對李氏不耐煩至如此地步,寧願自毀前程去荒僻下郡,也不願意多看李氏一眼。李氏這四年看誰都覺得像是在嘲諷她,她的脾氣也越發喜怒無常,動不動怨天尤人,可是等現在知道了虞文竣的訊息,李氏依然是歡喜大於埋怨。

虞老君雖然總說虞文竣不務正業,可是不得不承認,虞文竣身姿挺拔面容俊美,又精通書畫音律,舉手投足都是名士風範,比那些擦粉描眉故作姿態的世家子弟高了不知幾條街。李氏雖然擺著長嫂的架子,但是內心裡依然十分期盼著虞文竣來大房,要不然,當年她也不至於那樣針對俞氏。

虞清雅從李氏話語裡聽出濃濃的幽怨,她冷不丁就想起前世自己嫁人後的情景。她們母女性情相似,長大後連命運也相像,虞清雅上輩子嫁人後,明明並不是李氏這種兼祧兩房的境況,但依然日復一日地獨守空閨。睜著眼睛看天明是什麼樣的感覺呢?那是將你的心泡在酸水裡,使勁揉搓,前半夜期待著他不期而來,等後半夜心漸漸絕望,就忍不住想他現在在哪裡,在什麼人的床上,在和另一個女人做什麼。虞清雅太明白這樣的感受了,她看著眼前的李氏,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阿孃,你也別太在意了,他薄情寡義,你就是做再多他也看不見,何苦呢?有這些時間,你多去老君那裡說說話,不比苦守著他強千倍萬倍!”

李氏點頭,但是她眼神飄忽,顯然是沒聽到心裡去的。有老君撐腰有什麼用,老君還能強逼著孫兒行閨房之事嗎?李氏默默摸上自己的肚子,虞文竣雖然礙於情面,曾經一個月有一半的時間留在大房,可是並不在她屋裡過夜,她好不容易懷胎,盼了十個月,最後卻是個女兒。李氏不是不失望,她後來還想再懷,可是二房虞清嘉也出生了。自從虞清嘉出生後,虞文竣對那個女兒出乎尋常的寵愛立刻將李氏打醒,讓她明白虞文竣之所以會待在大房,只是為了讓俞氏的日子好過一點。

這個巴掌真是又狠又辣,幾乎讓李氏連立足的地方都找不到。等後來好不容易俞氏死了,虞文竣卻沉了臉帶著他們的女兒去青州,李氏待著虞家大宅裡,越發覺得自己活成了一個笑話。

李氏想到這裡悲從中來,掩面哀哀哭泣:“我的命怎麼這麼苦呢……”她想到虞文竣人還沒回來,就已經送來一個美貌姬妾,她越發覺得自己的命像是泡在黃連裡,連膽都是苦的。

李氏哭的虞清雅心煩,她想起前世自己不得夫婿愛重,而虞清嘉卻風風光光嫁作王妃,虞清雅還曾聽貴婦們曖昧地挑眉,說琅琊王妃從不穿低領衣裙,嫁人許久還是動不動需要臥床休養。齊朝皇族在女色上向來放縱,何況他們個個美貌善武,身居高位,精力充沛,他們也有縱情女色的資本。可是其他王族縱慾,那個不是姬妾成群夜夜笙歌,唯獨琅琊王,從成婚到日後登基,身邊只有虞清嘉一個人。

女人的嫉妒心如水草般滋長,虞清雅沉默地盯著案几上跳動的燭火,忽然在心底裡冷冷地喚了一聲:“系統。”

“宿主,女配系統竭誠為您服務。”

“虞清嘉和男主的相遇還未開始是嗎?”

電子詭異地停頓了片刻,最後一板一眼地說:“是的。”

“我要攔截虞清嘉的所有機緣,我要讓她也嚐嚐我前世的滋味。”

“當然,我們可以滿足你的一切心願。”

虞清雅翻找前世的記憶,面上也流露出些許若有所思:“我記得前世虞清嘉身邊能人輩出,無論內外都有數不清的人護著她,我前世暗自針對了好幾次,無不以失敗告終,還害得自己名聲盡毀。這一世我要將她的手下全部挖過來,我記得她有一個賬房先生,極其聰明善謀,似乎就是在她剛回家的這段時間,被她救了之後來到她身邊的。”

虞清雅想到這裡頓了頓,系統毫無生命的聲音適時地說:“宿主,我們可以幫你提前救下他,這樣一來,他就會死心塌地地跟著你了。”

虞清雅唇邊飛快地閃過一絲笑意,她趕緊忍住,咳了一聲,掩飾性地在腦海裡說:“我並不是故意搶妹妹的東西,只是見者有份,沒道理要我讓給她。”

系統死板的聲音中似乎劃過些許嘲諷:“宿主說得對。”

二房院裡,慕容簷闔目躺在床上。黑暗中他的眼睛驀地睜大,雙目清濯,目光如劍。

門外,傳來極小聲極小聲的扣門聲:“狐狸精,你睡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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