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來人, 白蓉驚訝地站起身,似乎手腳都不知道該擺在哪裡,等反應過來之後,她趕緊斂衽跪下:“殿下。”

白蓉跪在地上,方才在門口閒聊的侍女不知何時被慕容簷的人遣散,一時間屋裡只有慕容簷和虞清嘉兩人站著。簷角的風鈴叮鈴鈴作響, 兩人一個站在屋內, 一個站在迴廊上, 靜靜看著彼此。

慕容簷抬步走入屋內, 他眼睛一直停留在虞清嘉身上, 其他地方對於他來說似乎都是空白。慕容簷走近, 隨意地對地上的白蓉說:“出去。”

白蓉立刻拎著裙角起身, 飛快地給虞清嘉和慕容簷行了一禮,然後就小碎步倒退著離開,動作敏捷快速, 似乎已經訓練過許多遍。白蓉走後, 屋門也被合上, 房間內的光線立即變暗許多。

慕容簷停在離虞清嘉兩步遠的地方, 他伸手撫摸上虞清嘉的臉頰,眼眸漆黑,專注地看著她每一寸皮膚:“嘉嘉,好久不見。”

這是自從去年八月,慕容簷不告而別之後,兩人第一次見面。虞清嘉本來不打算輕易原諒他, 可是聽到這句話,她的眼淚險些掉下來。虞清嘉抿著嘴,本來想避開慕容簷的手,躲了好幾次發現都沒法甩開,她只能朝背對慕容簷手的方向瞥過臉,用力盯著地面:“什麼好久不見,我從不認識琅琊王,臣女聽不懂郡王在說什麼。”

虞清嘉別過臉,固執地不肯看慕容簷。她本以為自己的聲音和態度一樣拒人於千里之外,可是她卻不知道,這句話雖然極力壓抑著語調,可是尾音卻洩露出委屈,嬌氣地打了個旋,簡直要勾到人心裡去。慕容簷看著她的側臉許久,忽然伸開雙臂,緊緊擁抱著她:“嘉嘉。”

“我好幾次都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虞清嘉打定主意不理他,她可以忍受等待,但是卻不能忍受欺騙。虞清嘉知道,這和曾經在回兗州路上、在虞家祖宅裡的謊言完全不同。慕容簷明明知道她很忌憚琅琊王,卻始終知而不言,這在根本上就不一樣。

但是慕容簷擁抱她的時候,手臂力氣極大,隱隱都能感受到他的顫抖,似乎是想用力但又不敢用力,剋制到束手束腳。他的衣服是全新的,可是身上還有隱約的鐵鏽味,說明他都沒來得及洗漱,一脫身就來見她。因為知道她不喜歡打打殺殺,還特意將染了血的衣服換下,明明都換了衣服,卻沒有順便沐浴休息。虞清嘉咬唇,用力朝右側偏著臉,因為太過用勁,脖頸到鎖骨繃出一條細長優美的弧線。慕容簷比她高許多,他環著她的肩膀,側臉正好貼在她的脖頸上,閉眼擁了許久。

最後還是虞清嘉撐不過,她肩膀輕微地掙了掙,立刻被慕容簷死死抱緊。虞清嘉只能冷冰冰地推了他一下:“起來。”

說完之後,虞清嘉意識到自己先說話就是輸了,於是特意補了一句:“我又不認識你,你誰啊。”

慕容簷臉埋在她脖頸,輕輕笑了一聲,呼吸撲在虞清嘉的耳朵上,癢癢的:“你不認識?我的王妃似乎記性不太好,不過無妨,我們回家後有的是時間,我將我們以前的事重新做一遍,一遍不行兩遍三遍,王妃遲早能都想起來。”

虞清嘉耳朵紅了,恨恨地錘了他的脊背一把:“站好,誰是你王妃?不對,誰答應嫁你了,我可不會……”

虞清嘉話沒說完,身體突然失重。她嚇了一跳,嘴裡低呼一聲,下意識地抱緊慕容簷的脖頸。慕容簷橫抱著虞清嘉將她放在一旁的案几上,自己隨後壓下。虞清嘉撐著木案想要爬起來,結果被慕容簷擋住,不得不後仰。他的鼻樑抵著虞清嘉的,漆黑的眼睛中莫名讓人覺得危險:“不會什麼?”

虞清嘉本來想說“不會嫁給欺騙自己的人”,可是這一刻她看著慕容簷的眼睛,竟然沒辦法將這句話說出來。她想起白蓉說的,五年前東宮血流成河,慕容簷一夕之間失去所有親人朋友,乃至身份。他從來不說,然而他其實很害怕失去。

他原本是天之驕子,人群焦點,後來卻不得不隱瞞身份,將自己存在的痕跡抹殺,他才是最受傷的人吧。說到底,慕容簷隱瞞自己的身份,錯並不在於他,而在於皇帝。

虞清嘉和他對視良久,最終冷冷哼了一聲,朝另一邊撇臉道:“你管我不會什麼。”

虞清嘉推慕容簷的胸膛,推了好幾下毫無動靜,不由狠狠瞪了他一眼:“還不起來?”

慕容簷仔細看著虞清嘉溼潤的眼睛,纖長的睫毛,還有用力瞪他時臉部的細小表情,終於忍不住笑了。他託著虞清嘉的後背將她抱起來,但並沒有放她離開,而是攬在自己懷裡,緊緊環住:“抱歉,我答應過你不再騙你的。你早就想知道,可是我因為自己的私心,遲遲沒有告訴你。”

虞清嘉的身體漸漸軟化下來,她停了一會,忽然輕聲問:“那現在呢,我等到你願意告訴我的這一天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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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在兗州,虞清嘉剛剛發現慕容簷是男子的時候,她坐在桌前編絡子,睡著前曾無意喃喃,說:“我等著你願意告訴我的那一天。”

他們兩人一直都是打打鬧鬧,慕容簷口是心非,永遠不肯好好說話,虞清嘉也不好意思直白表達自己的感情。慕容簷驀然響起他曾經做過的一個夢,夢裡他不告而別,總想著等他大仇得報、奪回一切再來告訴虞清嘉,可是等他回來的時候,她已經不在了。

一時錯過,就是一輩子錯過。如果他能坦誠些,他們何至於陰陽相隔,虞清嘉死去的時候都不知道,他到底是誰。每次陷入這個夢中,慕容簷都會強迫自己醒來,他告訴自己這只是夢,只是他太害怕失去虞清嘉了,才會頻繁夢到。可是胸腔中痛到近乎麻木的心臟告訴他,不是的,這不是夢。

他曾真實地失去過虞清嘉。

慕容簷不由收緊手臂,他的母親是太子妃,像所有貴族夫人一樣,太子妃美麗得體,卻從來沒有伸手抱一抱自己的孩子。而太子要結交臣子,要擔憂民生,要平衡朝堂,太子無疑是個好太子,可是他對慕容簷來說,絕對算不上一個好父親。

慕容簷生來薄情,甚至覺得那些故意搗亂以爭奪父母注意力的人都是蠢貨,他根本不需要父母親情。後來東宮只有他一個人活下來,更沒有必要思考親情一說。他的父母相敬如賓,是眾人所期待的太子太子妃,唯獨不是夫妻。慕容簷沒有從父母這裡學會如何和親近的人相處,後面來自親人的背叛更是給他捅了致命的一刀,所以慕容簷見到美好的事物,第一反應永遠是質疑,是試探,是破壞。

慕容簷一直以為這些不重要,只要虞清嘉還在他身邊,他有足夠的時間去證明。但是夢境中痛徹心扉的失去告訴他,不是的,他的口是心非,會讓他永遠錯失虞清嘉。

慕容簷手臂不由收緊,他知道這樣可能會弄痛虞清嘉,可是他已經沒有辦法控制了。他用盡全身力氣抱緊,又用盡全身力氣去剋制:“嘉嘉,只要是你,我願意去做任何事情。我一直願意告訴你,只不過上一次你睡著了,現在,我重新說給你聽。”

“我們這一輩從木,我封地琅琊,單名簷。”

虞清嘉眼睛不由溼潤起來,她趕緊眨眼睛,將裡面的水光逼回去:“好啊,慕容簷,我記住了。我就說過,琅琊王長得很好看,你那時候還嘲笑我。”

慕容簷也笑了,將她整個人都抱起來,在地上悠悠轉了個圈:“你若想看我,可沒必要在宴會上偷偷看。”

虞清嘉後背懸空,緊緊抱住慕容簷,裙襬在空中如花朵般層層盛放。虞清嘉又氣又笑,忍不住錘慕容簷的胸膛:“先放我下來,我有話要問你。”

慕容簷怎麼可能同意,然而虞清嘉堅持,他只能戀戀不捨地將人放到塌上。虞清嘉一恢復自由就立刻往後挪,離慕容簷遠遠的。慕容簷不慌不忙地坐下,只需要一伸手,就能把虞清嘉撈回來。

虞清嘉無奈又被拽回來,她試圖掙扎了一會,發現她用上全部力氣,也不敵慕容簷十分之一的力道。虞清嘉只好放棄,被扣在慕容簷懷中,破罐子破摔地問:“你離開後,過得還好嗎?”

慕容簷一手攬著虞清嘉,另一手緩慢擺弄她的手指,聽到問話,慕容簷停了一會,才說:“不好。”

“嗯?”

慕容簷收緊手指,將虞清嘉的手牢牢握在掌心:“離開你的每一天,對我來說都沒有區別。”

狐狸精突然開始好好說話,虞清嘉都有點不習慣。她不自在地轉了轉肩膀,說:“沒關係,我答應過你,我會等你的。”

除非她死。

慕容簷的手倏地收緊,他不敢想象如果夢境中的事情真的實現,他會做出什麼。慕容簷抱緊了虞清嘉,將下巴放在她的頭頂上,嗓音低沉如嘆息:“那我們說好了,你不許離開我,即便死亡也不行。”

虞清嘉嫌棄地白了他一眼:“別說這種不吉利的話,萬言有靈,不要將‘死’時常掛在嘴邊。”

“好。”慕容簷下頜在她的頭頂蹭了蹭,低聲道,“別動,我抱你一會。”

虞清嘉感覺到慕容簷肌肉緊繃,直到現在才慢慢放鬆下來。她不由想到他身上的鐵鏽味,昨天一夜廝殺聲不停,宮城裡應當很危險也很累的吧。再早幾天,連著半個月都在下雨,他在雨中將計就計俘虜廣平王,又帶軍冒雨奇襲,恐怕至少半個月沒好好休息了。

虞清嘉發現這個人總是有辦法讓她心軟,明明說好了不原諒他,可是看到這張漂亮的不像話的臉,虞清嘉有氣也發不出來。她雖然還在嫌棄,可是身體已經一動不動,甚至為了配合慕容簷的身高,她暗暗用腰發力,讓慕容簷安心靠著她的頭頂。虞清嘉問:“既然你就是琅琊王,那早先我和你說起琅琊王的時候,為什麼你態度那樣差?”

虞清嘉至今都記得,她說起琅琊王日後會統一南北,慕容簷十分不屑。搞了半天,那就是他本人啊。

“誰讓你當著我的面提起別的男人。”

虞清嘉著實愣了愣:“什麼?”

“你那會又不知道我是琅琊王,你當著我的面評價他,可不是在給其他男人說好話麼。”

虞清嘉沉默片刻,悠悠說:“你的邏輯不太對,也虧你能面不改色地和自己爭高下。”

慕容簷輕嗤一聲,現在想想還是覺得不舒服。他靜靜抱了一會,突然問:“我們早就約定好了,等我告訴你名字的那一天,你也要告訴你的秘密。現在,我的本金和利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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