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 《拉赫瑪尼諾夫》1

臉通紅的向猜剛把手機藏好,負責指導早功的老師就踩著上課鈴聲,走進了舞蹈廳裡。

她環視一週,一眼就把蹲在牆角的向猜叫了起來。

“向猜,”老師對他還算和顏悅色,“你出來,和女生一組。”

教室很大,班裡同學卻不多。他們歌舞專業一個班只有二十九個學生,十五男十四女,上早功時就一邊分一半。

向猜一頭霧水的起身,走到了教室左邊。琪霽衝他揮揮手,往旁邊挪了挪,給他騰了一個位置出來。

琪霽狐疑地看看他,問:“向猜,你剛才在和誰聊天,臉怎麼這麼紅啊?”

向猜顧左右而言他:“紅嗎?教室太熱了吧。”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說謊,他自私地想偷偷私藏起關於望青雲的一切,即使連最好的朋友他也捨不得告訴。

望青雲大神叫他“我的小天鵝”——再溫柔不過的五個字,卻足以讓他臉紅心跳整整一天。

他站在女孩子的隊伍中,心思早就不知道飛到哪裡去了。

老師喊一聲口號,他就渾渾噩噩地跟著大家做一個動作。

早功課其實就是熱身課,靜態、動態拉伸,活動開所有的肌肉和關節,然後才能進行之後的舞蹈動作學習。

向猜的身體真的很軟。芭蕾要求“開繃直立、輕穩準美”,輕穩準美可以靠後天的練習做到,而開繃直立,則全靠天賦了。尤其是是那個“開”字,指的是髖關節要完全開啟,並且帶動膝蓋、腳腕、腳尖的全面外展。

所有教過向猜的老師都說,他是天生的舞蹈家:很多男孩子在第二性徵發育後,在激素的作用下,骨盆會有很大的變化,導致髖關節的活動受限,曾經可以輕而易舉做到的橫豎劈變成了一件困難事。

可向猜卻平平安安地度過了這個“大坎”,在二次發育後,他依然保持了極為優秀的身體素質,他的肩背挺直,腰胯柔軟,光是靠這一點,不知就甩下同齡人多少。

早功課上,在做完基礎的扶把拉伸後,老師便要求大家分組橫豎劈。

直到這時,向猜才明白老師為什麼把他分到女生組……

……因為他們班的男生,實在太僵硬了!!

十四個男生裡,居然有一半人豎劈骨盆不正,橫劈無法展開到一百五十度。

橫劈能夠“唰”一下啪下去,接著上半身“唰”一下貼地的向猜:“……”

琪霽和他分到了同一組,她雖然是女生,但柔韌性還沒有向猜強,橫劈勉勉強強,但若是想把上半身貼在地上,那就完全不可能了。

向猜問她用不用幫忙。

琪霽臉一紅,忙說不用。

可向猜還是起身跪在了她身後,他先把雙手搓熱,然後才把溫熱的手掌貼在她後腰。

琪霽瞬間腰背都繃緊了。

“你放鬆呀。”向猜不明就裡的說,“你怎麼這麼緊張?”

像他這樣自小練舞的男孩,其實沒有那麼多男女設防的觀念的。練舞時,女生都要穿露背的練功服,男生則要穿緊身褲,身體的一切線條變化都看得清清楚楚。和舞伴跳舞時,身體自然會貼在一起,腦海裡根本裝不下羞澀,只想認真完成舞蹈。

“我……”琪霽耳垂都紅了,嘀咕道,“……這還是第一次有男生幫我壓筋呢。”

“舞伴之間互相幫忙壓筋很正常吧。”向猜說,“我和之前的舞伴上臺前,我都會為她壓筋的。”

琪霽想到芭蕾系那群驕傲的小公主,訥訥問:“你的舞伴一定很漂亮吧。”

“你也很漂亮啊。”向猜的話發自內心。他手上漸漸用勁,把琪霽的上半身一點點向著地板壓下去:“你眼睛很大,笑起來還有個小酒窩,唱歌表演拉小提琴都很厲害……”

琪霽臉紅了,剛想說沒有沒有其實她也就一般般而已。

哪想到向猜還有後半截話沒有說完:“唯一的缺點,就是筋太硬,人太胖。”一邊說著,他手上猛地一使力,琪霽就像一隻被壓扁的青蛙一樣,上半身啪嚓就貼地了。

“……嗷!”琪霽疼得一嗓子就嚎出來了,眼淚奪眶而出,太陽穴兩旁的青筋代替了她剛剛還蠢蠢欲動的少女心,碰碰碰碰跳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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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猜渾然不知琪霽起起落落的心情,還表揚她:“哇,花腔女高音!”

琪霽趴在地上冒眼淚,一邊疼得倒吸冷氣一邊想:向猜,今日拉筋之仇,我和你不共戴天!

拉筋結束後,琪霽從地上爬起來,一瘸一拐地走回去集合。向猜想扶她,被她氣哼哼地拒絕了。

兩小時的早功課,前一個小時是靜態拉伸,後一個小時則是跳躍、踢腿等動態活動。

教室四角都裝有音響,老師選了一首節奏明朗的鋼琴曲,指揮大家根據拍子踢腿鍛鍊。

那是一首向猜從來沒聽過的曲子,鋼琴琴鍵好似暴風驟雨,烘托出非一般的華彩,鋼琴與其他管弦樂器配合,激昂輝煌,在心尖上跳動。

向猜被這首鋼琴曲迷住了,他想起自己磕磕絆絆連音階都彈不順溜的雙手,再聽聽音響裡傳出的連綿琴聲,崇敬至極。

可班裡好像只有他一個人在認真欣賞這首曲子,其他人都在悄悄交換著視線,不知在琢磨什麼。老師對此視而不見,反而笑意滿滿,像是在鼓勵這種交頭接耳的行為。

向猜實在忍不住了,怔怔問旁邊的琪霽:“大家都在聊什麼啊?”

琪霽說:“你知道咱們歌舞專業每學期都要排練一部音樂劇,作為期末考試的內容吧?”

向猜乖乖點頭。

琪霽又說:“喏,老師放的這首鋼琴曲,就是在給咱們提示。”

向猜:“???”

提示什麼,什麼提示?

琪霽著急的哎呀一聲:“這你都聽不出來,這是‘拉二’呀!——咱們這次要排練的,肯定是《拉赫瑪尼諾夫》!”

“拉二?”錄音室裡,商小蕊茫然重複著這兩個字,“拉二是什麼?”

姚音笑了笑,手指輕撫面前的黑白琴鍵:“俄羅斯著名鋼琴家拉赫瑪尼諾夫所作的《第二鋼琴協奏曲》,因為名字太長,所以我們一般都叫它‘拉二’。”

姚音拿起一支筆,在琴譜上框出來幾行:“從這裡到這裡,我化用了‘拉二’的第二樂章高-潮部分,來表達主人公的沉思和幻想,更好的貼合咱們這部動畫短片的劇情,表達男主角對故鄉和故人的懷念。”

“哦哦哦。”商小蕊聽得似懂非懂,從電腦裡調出動畫demo,一邊看,一邊聽。

錄音室後排有兩個相連的座位,喬治皺著眉頭坐在那兒,一雙眼睛不停地在姚音和商小蕊身上遊走。

“老談,我真覺得這個姚師兄怪怪的!”喬治用胳臂肘戳了戳身旁的談一鳴,“你說他錄歌就錄歌吧,大老遠非要把小蕊叫來,圖什麼啊!”

商小蕊的那部動畫短篇《聲聲慢》已經進入後期渲染階段了,她把動畫的伴奏部分委託給姚音負責。姚音昨天打電話告訴她,他已經完成了編曲,請她到錄音棚來聽聽。

喬治哪裡放心讓自己女朋友和那麼一個大帥哥共處一室,自然屁顛屁顛地跟了過來。而且,他還特地叫上了談一鳴,說要讓他給自己“壯門面”。

於是他們這幾個人,就像是一根藤上的紅薯一樣,一串又一串的跟來了。

面對談一鳴和喬治這兩位“不速之客”,姚音沒有表現出來一點驚訝,彷彿早就料到他們會來一樣,甚至還為他們搬來椅子,招呼他們坐下。

喬治第一次談戀愛,總是疑神疑鬼,擔心自己的親親女朋友被人撬牆角。

他忽的拉住談一鳴的胳臂:“你看!姚音又在看我了!他一定是在想:哼,這個禿子不足為慮!”

“你太多心了。”談一鳴既無奈又好笑,“小蕊不是說這位姚師兄是gay嗎。”

“老談,你自己就是男人,還不懂男人嗎?”喬治憂心忡忡地說,“管他什麼基不基、直不直的,基基復基基,直男何其多!不是說人人都有雙性戀傾向,只是還沒遇到那個人嗎?直能變基,基當然也能變直!”

談一鳴笑他多想,正要繼續開導他,結果一抬眼,不期然撞進了姚音的雙眸中——正如喬治所說,姚音的視線確實一直在往他們這個方向飄蕩。

兩人對上視線,姚音淡淡一笑,大方又自然。

談一鳴便下意識地回了他一個微笑。

商小蕊很是遲鈍,根本沒注意到在場的這三位男士身上,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詭異氣氛。她拿著紙筆,一邊做工作筆記,一邊問姚音:“那姚師兄,既然有‘拉二’,那有沒有‘拉一’、‘拉三’啊?”

姚音回答:“‘拉一’‘拉三’都是有的,拉三的難度係數非常大,很多著名的鋼琴家都挑戰過這首魔鬼曲。只不過,拉二的誕生頗具傳奇,所以拉二的名氣要比另外兩者都大。”

他的介紹引起了談一鳴的興趣,他起身走過去,好奇地問:“怎麼說?”

姚音抬眸看向他:“拉赫瑪尼諾夫這位鋼琴家,天分卓絕,12歲便考入了莫斯科最著名的音樂學府,堪稱神童,被無數鋼琴大師看好。”

有了這樣的前奏,談一鳴猜出了他之後的話:“接下來是不是要有轉折了……?”

姚音點頭:“沒錯。他把他信心滿滿的作品《d小調第一交響曲》帶給了觀眾,可是在首演後,惡評如潮。他從小就順風順水,從未遭遇過如此大的挫折,這個挫折碾碎了他的驕傲,更折斷了他的翅膀,讓他跌落至谷底。”

見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了姚音身上,喬治難免酸溜溜的:“這個拉大師,未免太脆弱了吧?一首曲子彈不好,那就再換下一首曲子啊。”

“不能這麼說。”談一鳴打斷好友,“鋼琴是他人生裡最驕傲的東西,這不只是一項工作,更是一種夢想,一種追求。當他最引以為豪的東西被擊碎了,確實會受傷,一蹶不振並不是他的錯。”

他說話時,姚音一直在側耳傾聽,指尖下意識地在琴鍵上輕點,像是在附和他的話。

商小蕊催促道:“那姚師兄,然後呢?他之後一定走出了困境吧?”

“是的。”姚音點點頭,“他渾渾噩噩了很久,直到遇到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朋友尼古拉·達利,才走出了困境,並且創作出偉大的《第二鋼琴協奏曲》。而在鋼琴曲譜的扉頁上,他寫道——獻給尼古拉·達利。”

姚音輕聲說:“很多樂評人說,一路順風順水的鋼琴神童,正是因為遭遇過一次挫折,才能迎來輝煌。可我覺得,年少時順風順水不重要,成名後遭遇挫折也不重要——那個引領他走出困境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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