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萬霖幹咳嗽兩聲,從水面清醒過來,他是真的不懂泅水之術。

被老臭打昏之前,他看到了那丁玉門的老先生,這傢伙手段不弱,卻被老臭無聲無息的治住了?

接著他便昏了過去,人再清醒卻已經離開底艙浮在水面。

耳邊一片吵雜,有女人驚叫,有巨孥穿透漁船的咄咄之聲,此處就像個亂世一般。

他抬起頭,小宰在天空飛著,再扭臉去看,不知何時來的高大巨船竟毫不客氣的以命相搏,空中□□打著無名綫,這一看就不是來救自己的官兵。

老實話,自己從小到大在皇爺面前比後宮很多小皇子還受寵,可直至現在朝廷也沒派人來救?

莫非?

巨大的甲板碎片落下,水面濺起水花,佘萬霖抬手抹了一把臉,又想,莫非那個叫榆樹娘的人是皇爺派來的暗棋?

怎麼會?

她便是再有本事,也調不動這般多的船吧?心裡實在想不明白,佘萬霖便吐出一口江水,心道:“大人們果然是最討厭的。”

大手從身後伸手揪開佘萬霖的髮帶,將他的頭髮打撒敷面,一口棺材上擁擠的四五個小女娘尖叫成一團,岸上的本地武林人士躲在棺材後面高聲叫罵,老臭將樓船木板打了個洞,樓船在下沉,而船上的的人無知無覺……

一切都是亂的,一切又彷彿是計劃好的般,那口棺材從老臭與佘萬霖身邊飄過,幾條手臂伸出來將他們拉入棺中,為了保證棺木不沉,兩個女娘無聲無息的滑入水裡,頭都不冒的往岸上遊……

船上,載師緊張的觀察戰局,一邊分神將四周籠罩在意識之內,他察覺有人往岸上遊,便飛縱出去,踩在望鬥上看了一眼,卻是掉入水裡的兩個女娘,她們叫的相當悽慘,終於被岸上的江湖客七手八腳的從水裡上去……

許是穿的太少,從水裡出來的時候,紅紗綠絹緊緊裹在她們身上,曲線分明的露著。

嘖~!有失體統,什麼紅袖門,下九流的娼門,嘖!

看看對面的西海王,又想起水先生一路上咄咄逼人的可惡嘴臉,載師心裡暗道一聲該,跳下望鬥繼續幫小宰對敵……

西海王的攻勢越來越狠,看巨孥攻不下樓船,終於上了火油□□,到底點燃小宰手裡的帆布。

小宰大怒,將燒著的破碎的帆布打回大福船,終於有大福船著火了……卻頑強抵抗,加大速度反撞擊過來,這眼看著要與九州域魚死網破。

不知道何人喊了一聲:“船漏水了,船要沉了……”

小宰等人才驚覺不好,再一看,整個樓船已經下落兩尺,沉的速度越來越快。

一剎那,小宰丟棄樓船,放棄反抗,隨即跟載師奔下底艙,沒多久又提著昏迷過去的丁玉門上了甲板。

此時,被舍了的樓船四處起火,小宰提著丁玉門上了桅杆四處觀望,水面上的人物十分簡單,就是他熟知的紅袖門一干人,那是一個不多一個不少,如此?

人呢?

他憤怒至極,抬手將丁玉門拋入江水,腳下一跺凌空對著西海福船便去了。

而留在樓船之上的載師因丟了那小貴人,心裡狂躁,便壓抑不住戾氣的對著樓船擊掌,嘴裡喊著,出來~!

出來!小子……給老子出來……老子殺了你!殺了你!

後來,那樓船便散了……

化成碎木散落在江水之上,那些從船上掉出來的水手,船家,還有九州域新收的弟子也紛紛落水,水面掙掙扎扎……

一聲巨大的火油爆炸傳來,西海王狂笑聲嘎然而止……福船失了主宰,紛紛後移……又有船失火,爆炸,燃燒……人命就像不值錢般的落入水中。

小宰一生君子風範盡數捨棄,丟了手裡的人質,他便癲狂了。

而換了女裝,臉上貼了一張□□,頂著假髮的佘萬霖就目瞪口呆的看著,心想,這些人是因為我死的麼?

少年心亂如麻,眼裡滿是阿爺的教誨。

阿爺說,夫安天下,先正其本,做人亦是如此,一次不正後患無窮……

每年過節闔家團圓,他卻要單獨分離出來被送入宮中與那家人一起慶祝,他自然是不願意的,就坐在門檻上氣悶。

當時阿爹說啥來著?

哦,阿爹說,兒呀,這鬧市掙錢,靜處安身,老話倒是說的是明白,可這世上哪有明白地方放你的道理呢?不講道理的地方還是多,你是不去也得去,做人得認命,不認,那就要受罪了……

老祖宗卻說,去了隨便吃,不吃白不吃……

娘卻抱著他說,兒,對不住了……

為什麼是對不住啊?

腦袋裡就亂七八糟著,什麼想法都有。

可老臭卻在他耳邊說:“……世道如此,少爺也別多想,西海王好幾代人海面上禍亂,衙門裡案卷能有一屋子,朝廷幾次出兵都不能將之剿滅,這次利用九州域將他們引入內江打……”

“別說了!別~說了……”

佘萬霖不想聽下去,他腦海裡皇爺的那張臉就越來越遠,高高隱入黑暗,就再也不慈眉善目的笑了。

自己好像是被利用了吧?

肋骨已經全部碎裂的西海王張進房倒在甲板上,小宰用腳底揉捏他的臉面,他也反抗不得,嘴裡冒著血沫,這眼見就要不成了。

小宰丟開他,在主船四處找了一圈人,沒有看到那小郡王,便迅速換船著魔般尋人,已是見人就殺了。

等他離開,那些早就淚流滿面躲在水裡的水手才紛紛上船,哭喊著大哥,跪在張進房身邊。

張進房要死了,卻也是高興的,他滿是血的手在水靠裡揪了半天,才在旁人的輔助下拽出一小塊榆樹皮,他將榆樹皮交到兄弟手裡,將他攤開的手掌握成拳頭,而後笑道:“丟了那,那小貴人,九州域,這,這傳承便……斷了,我們也算是,給家裡,報仇了……”

他兄弟牙齒打顫,接過樹皮,嘴巴顫抖的喊哥。

張進房卻說:“盛,盛世來了啊,水上……飯,端不住了,你帶家裡,歸陸去吧……去找娘娘,娘娘仁義,百泉山那麼大,總有咱的安身立命的土地,土地上,安,安穩那,咱們的子孫~從此,再也不要吃亂世,流離的飯……”

他的眼睛不動,嘴巴張著,就死了。

他的兄弟們把他擺好,急急給他磕了頭,又往他身上澆了火油,將他點燃之後紛紛跳水而去……

江面之上,一艘接一艘的海盜船燒了起來,那火光越來越大,黑雲遮蓋了晨曦。

謝析木站在騾車上目瞪口呆的看著,耳邊就聽那些嚇傻了的江湖客喊到,九州域燒人福船呢,這是斷了人家的飯碗啊……好狠啊……狠的令人齒冷……

對於西海張家來說,這三十多艘大福船興許是人家的家底了,這便給人家燒了?

可九州域的也不能站出來說,沒燒,是他們自己燒的,我就是殺了幾個人……

身下騾車調轉,謝析木有些驚愕的看著辛一劍,辛一劍卻沒回頭的大聲說:“少爺,這邊太亂了,咱走吧。”

亂了,亂了!

謝析木的眼裡,那一片著火的江水越來越越遠,一直到看不見……他才聽到人大聲說:

“救人呀……”

在他看不到的老碼頭上,那些江湖客把自己帶來的棺木紛紛推入水中,棺木越來越多向著江心飄去……

所有的船都付之一炬,而九州域的人也被迫踩在了棺材上,小宰依舊在尋人。

栽師卻萬念俱灰的坐在棺材裡,一句話都不想說,丁玉門面白如紙,他喝飽江水,竟是被紅袖門的女娘們救到棺材裡的。

他們認真的看著每一張面孔,沒有,沒有……一切都是圈套,一切都被一雙無形的手推入無邊的煉獄,他們回不了頭了……

佘萬霖就這樣頂著一張女娘臉,從九州域眾人面前飄過,他的眼神震驚而木楞,也不過幾個時辰便如換了靈魂一般。

小宰等人也不是不知易容之術,如此他們看人臉,也不看整體,卻一個個盯著人的眼神去瞧。

那小貴人的眼神又傻又狡,但不管如何變幻,眼神裡的純真天然卻是掩蓋不了的。

可他們也絕想不到,不過是幾息功夫,有個孩子他長大了,眼神自然也不同了。

岸邊的江湖客此事已經知道那小貴人逃脫了,那他既然不在了,大家也就不必擔心後患了,便一個個的歡天喜地的開始救人撈屍。

紅袖門的女娘是不上岸的,沒辦法,眾人便只能眼巴巴的目送她們坐著棺木順水漂浮,越來越遠……

棺木一直飄著,飄蕩當中,那些小女娘悄然離開,去了別的水域。

老臭不知道從哪兒找了一塊板子,穿著一身鵝黃的紗衣,抹了一臉脂粉的在愉快划船?

哦,劃棺。

而佘萬霖便仰頭看著遠處,靠在棺材上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便聽到老臭說:“少爺?才將那些小女娘可是留了東西給您,您要看看麼?”

佘萬霖一愣,坐直了看著老臭問:“東西?給我的?”

他說完看看左右,江面還是那個江面,卻只有他們一口棺在浮著了。

老臭笑眯眯的將木板放回棺材,伸手從底下取出一個包裹,邊拆邊說:“哎呀,您背後這個榆樹娘娘倒是真真厲害,人家真是一步一步什麼都算進去了,放心,九州域的如今便是想明白了,他們背後插上翅膀,也追不到這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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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幾裡呢,咱飄的不慢……再說了,這圈套圈一環一環的,咱局中人現在才想明白,那些王八蛋……嘖!好東西呀。”

包袱開啟,一堆細布衣服上是個羊皮袋子,老臭將羊皮袋倒轉,裡面掉出兩塊路引,一個包金銅平家花押銅盒一個,還有一疊金葉子,十二三個二兩小銀錠,一小串銅板,目測能有二百來錢。

佘萬霖歪頭看看這堆東西,弄不清是何意,便問:“好東西?”

老臭沒抬頭的在那堆錢裡扒拉,最後扒拉出一個絹布疙瘩,他也不看,抬手將布疙瘩丟給佘萬霖笑眯眯的說:“這是給你的吧?”

佘萬霖抬手接過,開啟布疙瘩,眉目便一肅,看到最後卻噗哧笑了。

老臭看他一會憂愁一會笑,便無奈搖頭道:“就是個小孩子。”

佘萬霖抬眼白他:“你就是老騙子。”

老臭坦率認了:“啊,我家祖傳靠這本事混飯吃呢。”

佘萬霖卻不想理他,罵完繼續看布疙瘩上的字跡,他爹陳大勝的筆跡寫著,改道金滇,繪製金滇布政使司布兵圖後歸。

他娘那手並不美算是娟秀的字便有些羅嗦了:兒無錢,可持平家印信去平家商鋪支取消費,你爹說的皆是屁……那剩下的字跡好像是被人故意圖了去,成了一串兒黑疙瘩。

這一看就是他家的家常戲,他爹想保持尊嚴,他娘隨時捅漏鍋底子,爹為了保證尊嚴,就把他娘的留書塗黑了。

人在外,家書除抵萬金,還能給心靈一定的撫慰。

佘萬霖把這個布條來回看了不少於二十次,這才將布條遞給老臭,示意他也看看。

老臭驚愕,眨巴眼睛指著自己道:“給我看?”

佘萬霖恩了一聲,手又往前遞了一下。

老臭愣怔,終於笑著接過,卻不看,只一握拳將布條化成碎片,飄灑在江中說:“嘿,我看這作甚,大字也不認識幾個,就,就~不看了,您有事兒,吩咐我就是。”

佘萬霖吸氣,看著滿面疤的老臭,心裡也是滋味莫名,這是從小伴著他,在記憶裡猶如親人一般的人,可他現在神清目明身份成謎。

他就是個老騙子,一個不知道誰家派出來的老騙子……他想問,卻知不會說,如此便慢吞吞說:“咱們,就去金滇玩一圈吧,家裡放我幾月自由呢。”

老臭看看江水,安靜片刻說:“成~呀!那,吃了少爺那麼多飯,老臭我就陪您一起去吧,好歹夜兒裡,能給您端個熱水燙燙腳,解解乏悶……”

他說著,低頭開啟包金銅家那個盒子,伸手一扣,卻從盒子裡取出一隻銅龜。

看到此物他便有些小震驚,吸吸氣才道:“嘖,了不得了,家裡的老爺太太也是有本事的人啊,手裡竟有此物呢。”

佘萬霖好奇問:“何物?”

老臭反覆看,最後竟將那銅龜摳開,那裡面又有一方蛇印,他心中歎服,嘴裡更嘖嘖道:“嘖嘖嘖,這,這可是好東西,天下商家頂門梁的龜蛇印,往常只是聽說,沒想到還真有福分看到一次。”

佘萬霖又翻翻白眼,當說什麼呢,就這?

老臭將兩方印遞給佘萬霖,佘萬霖低頭一看,見這印不大卻做工精巧,龜是玄武形狀,牙口鬚毛,龜殼鱗片活靈活現,蛇就是樸素盤踞的小蛇,嘴裡沒有吐信,卻叼一枚銅錢。

四方神獸擺在不同的位置便有不同的意思,這方玄武乃是北位,又是水神?將印倒轉,佘萬霖便又看到,玄武肚下有篆字三,蛇印之下卻是邊緣一圈暗花,當間平毅二字。

他便說:“這印是新印,用的卻是少有的蠟鑄之法,很稀罕麼?我倒見過平掌櫃幾次,他家這東西倒也有點意思。”

他說的是鑄造之法,尤其蠟鑄之法,大多是掌握在世家手裡的。

他將東西遞給老臭,老臭將龜蛇復位,小心翼翼的放好才說:“恩,就是他家的信物,他家三房管著北面的買賣,這便是玄武位,您家裡考慮的真是很周到了。”

佘萬霖困惑:“咱去的是西南邊。”

老臭晃下腦袋:“說的是呢,三房的小少爺溜達到西南邊,這一看就是溜達遊玩的,也沒有利益衝突,西南鋪面上的坐堂掌櫃自然是滿接滿待,並不會防備您,您說是不是很周到?”

他笑眯眯的舉起盒兒說:“這可不是一般的憑據,此印為銅,說明您是平家直系血脈,如今算是個歷練中的小掌櫃,將來早晚管著北面一郡商號,手下最起碼也能掌百八十個大掌櫃,當然,這個將來跟您沒關係,也配不上您的身份,咱就說這印……”

老臭滿眼放光:“嘿嘿,小爺兒,就憑這東西,天下姓平的鋪子商號,二十萬貫以下的錢數您能隨意支取,您就說稀不稀罕?”

佘萬霖聽了,表情卻沒什麼觸動,語氣淡淡道:“哦。”

老臭愕然:“哦?”

佘萬霖不想看他了,便扭臉繼續看江面道:“你拿著吧。”

雖然他這輩子從未見過二十萬貫錢堆在一起的聲勢,可也不覺著有什麼了不起的,長這麼大,除非見了晚輩什麼人的,就拿身上的東西隨意賞出去,他真正花錢的機會幾乎是沒有的。

可老臭卻不這樣想,就拿著盒子遲疑試探問:“真~給我拿著?”

佘萬霖調轉身姿看另外一面:“啊,拿著吧。”

猶豫半天,老臭到底怕他孩子氣不知道錢重要,就故意貪婪道:“嘿嘿,那,那我就給少爺暖幾天,嘿嘿……”

說完撕下身上的布條將印盒裹了,很認真的綁在胳肢窩下面夾住。

正折騰呢,卻聽小少爺忽嘀咕一句:“臭叔,看,那有個人。”

老臭一愣:“臭,臭叔?”

佘萬霖卻依舊指著前方說:“真是個人。”

江面上,一個人一動不動的順水意浮著,老臭看看無知無覺的佘萬霖,嘴裡又嘀咕了一句:“臭小子,臭叔臭叔……救人救人。”

他取了木板快速往那邊滑動,等到了近前攔住低頭一看才說:“死了~就不是個人了,少爺,這屍首就隨它去吧。”

水面上的屍首雙目睜著,安安靜靜的看著天空,他心口插著一根巨大的□□,箭尾只餘了一點點。

這□□勁道奇大,把他釘在一塊木板上人當下就死了。後來那樓船碎了,這人又順水飄到了這裡。

佘萬霖看著這張臉,心裡又沉重了一些。

他看著這張年紀不大的臉,半天才說:“臭叔,這人我認識。”說完看著老臭認真道:“你也見過的。”

老臭什麼眼力,他當然見過。

前些日子泉後街口,那九州域假扮的人牙子說的話還歷歷在目,說這少年祖上是正兒八經的五品官宦人家,他家就住在裡面的禮部巷,是姓楊的。

這些天,這些少年每天都要在甲板上學習,佘萬霖隔著艙門就常常能看到他們。

那些少年對他自是厭惡又嫉妒,態度自然不能好,偶爾目光碰撞他們還會使勁瞪他,就搞得佘萬霖很是尷尬。

到底年紀都差不多,他這邊好吃好喝,又有軟綿綿的小丫頭哄著。

而這群少年,單看這一路的待遇也屬實好不到哪兒去,尤其是他們吃的那個飯,佘萬霖是見過的。就兩個黑不黑,綠不綠的糰子配一碗湯,一群人坐在那邊呼啦啦吃的香甜,可他坐在艙內就聞不到一丁點的飯香。

再不好,他們每天都在拼命讀書,拼命擦甲板勞動,努力討先生歡喜……

那小宰壓根沒在意這幫子人,更懶得維護,而為了關佘萬霖這個小郡王,他去至底艙之後甲板上的艙門就栓住了。

那大福船開始攻擊,留在甲板上有些功夫底子的武人還能躲避,可憐這些剛來的,最後也不知能活下來幾個。

看這小爺眼神失了靈動,老臭便不在意的笑道:“呦,您這是難受呢?也是,好歹左鄰右舍的情誼,他家若不犯事兒,許跟您還是打小一起長大的玩伴呢,可惜了……”

他又開始從身上撕布條,最後將這少年的頭髮與棺材捆在一起。

等弄好,他這才看看天空,又看看左右方向,找好金滇的位置,一邊賣力的劃,一邊譏諷道:“有時候,死了比活著享福,活人難著呢!這祖宗不積德,就世世代代禍害你,他們一蹬腿死了……算了,咱也甭提這個,嘿,這姓楊的也是有福氣,您說是不是?”

這話雲山霧罩不著邊際的。

佘萬霖看著隨他們漂浮的屍體,沒回頭的問:“死了~還有福氣啊?”

老臭笑道:“您有福氣~自然畏懼死,算啦,您也甭難過了,要我說,人這也不能一輩子倒黴不是,您看,人家這是奔咱身下這口棺材來的,這就是他的福氣,你說巧不巧吧。”

佘萬霖一想可不是這樣,這現成的棺材給人家預備好了。

如此,他點點頭,又看看這張臉道:“也,也對吧。”

就這樣,這倆倒黴蛋划著棺材,還拖著一具屍首,一直到傍晚才看到了一個可以上去的江岸。

待人上岸,他們便草草在岸邊挖了一個淺坑,將姓楊的少年放入棺木埋了。

佘萬霖還想用划水那木板給他隨意弄個碑,可老臭卻攔了他說:“少爺~算了!人下輩子,就未必還願意做楊家的孩子了,他這輩子可憐,也還了人間債,想必想換個人家呢。”

佘萬霖愣了一下,隨手將模板拋在江水裡。

落日餘暉,照在新的墳頂。

佘萬霖的臉被老臭左右揉捏一會子,對江水一看,卻發現自己變成了一個圓臉圓眼,不說話就帶三分笑意,年歲二十出頭親切青年。

這是人家老臭家傳的本事,可比紅袖門的易容術強多了。

老臭看佘萬霖對著江水左顧右盼,就笑眯眯的問:“這是我爺,我爹兩代人琢磨出來的看家本事,少爺可要學?”

佘萬霖站起來又翻他一眼:“我學這個做什麼?”

家裡有個斥候頭子就夠夠的了,兒子被劫持出來還得給他弄點情報回去。

“也是,您學這個做什麼呀?”老臭笑笑,又看著火燒般的天空道:“走吧少爺,明兒天兒好,咱找個好地方歇歇腳,好睡他個日上三竿,有錢著呢,就吃著喝著,想怎麼著,咱就怎麼著!嘖,美呀!”

佘萬霖哭笑不得的搖搖頭,隨著他走了幾步,忽便覺著心裡一輕鬆,就捂著心口往後看。

那墳,還,還挺孤單的。

老臭看他這樣,便嘲笑道:“咋?少爺捨不得小夥伴了?”

佘萬霖困惑搖頭,臉上表情莫名道:“臭叔,說來你不信,我,我這裡好像是?放下一個大石頭,如今就很是輕鬆了。”

老臭愣了一下,笑著對他招手。

等佘萬霖走過去,他才攬住他肩膀,邊走邊笑道:“我的少爺啊,您是個聰明孩子,可有些道理呢,得慢慢去領悟。”

“悟?”

“啊,就是要走很多道兒,見很多人,這不是你爹孃給你想好了麼,出來了,這好的要知道,壞的咱也別迴避,人這一輩子尤其爺們,有些罪都是一樣的,二十就是二十的累,半百就是半百的罪,該受著都得受著,誰都一樣,您慢慢悟吧。”

“恩~。”

“可今兒不管死多少人,卻罪不在你,您也別放心裡去,這是旁人的噁心,您要往心裡硬攬那就是個傻子了。”

佘萬霖腳下一頓,看著老臭這張從滿面疤到滿面糙疙瘩的新臉,知道他不願意真容示人,便不追問,只說:“臭叔,死了那麼多人,真不怪我?”

老臭拍拍他肩膀:“孩子話!怪你作甚?您這想的真多,光想您不出來就沒這麼多事兒了。可您也不想想,咱尋其源頭,狗日的不劫您也就沒這回事了,是吧?

您多大,他們多大?隨便找個一個出來都能大您幾輪去,安心,便是這人世有冤親債主追到陰曹地府,也是先尋他們的……。”

老臭正勸的激昂,忽就看到遠處江面慢慢來了一艘不小的客船,那客船插著一杆奇怪的三色幡子,幡子上寫著幾大字,琢寧五福。

老臭蹉嘆一聲:“你奶奶好大的招牌呀!”

說完他蹦起來,幾步走到江邊,對江心大喊道:“哎,水上來的仙人!五湖四海的枝葉,樹幹露在地面上,老根三輩有牽連,您走雲上的,咱火裡煉起的,具是同根,來來來,捎上一腳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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