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已是過去小半月時光。

這半月之中,許是時間緊急,凌霄飛舟從未停頓,王衝也從未有機會能離去。

飛舟上的每一日,對他來說都是一種煎熬,這種煎熬不斷加劇,讓他那顆心沉入谷底,最後一點僥倖也徹底消散,只剩下冰涼一片。

這一日,晚霞如血,映照在遠方的一座直入雲霄的大山之上,那山如阻塞天地的屏障,萬仞懸空,猙獰崔嵬,一眼望不到盡頭。

就如同世界在這裡終結,大地從這裡傾覆,世界之壁拔地而起,那山壁無窮高,又無窮遠,一眼望去,目光所及之中,盡是呈現九十度的黑色崖壁。

凌霄飛舟的速度開始下降,在山壁之前緩緩停滯,隨即前緣的方向一轉,整個飛舟變得與山壁平行,順著山壁開始向上飛去。

王衝站在甲板上,只感覺猛地下墜,就要從飛舟上跌落,他連忙伸手抓住欄杆,這才將身形穩定下來。

這些山壁光禿禿的一片,寒冰凝結,飛鳥盡絕,極目之下,卻能看到不少赤著上身的精壯修士在山壁上攀爬。

似乎是感受到王衝的目光,法如和尚眼中露出一抹嗤笑,道:“這就是魔教的登天門,二十五歲之下的散修,只要能憑自身實力攀上天聖山,站在凌霄之巔,就能加入魔教,成為魔教弟子。一朝登天門,凌霄羽化仙。這是南倉所有散修的夢想,但這夢想之下,卻是天聖山下那堆積如山的白骨。”

“不愧是魔教。”

王衝讚歎一句,心中五味陳雜。

他看向其中一個正在向上攀爬的精壯修士,那人十指僅剩白骨,面色青紫,身上霜雪點點,但眼神卻堅韌如寒冰。

這類散修向道之心非同凡響,一旦進入魔教,必然一飛沖天。

有此等苦修之士不斷加入,也難怪魔教幾遭災劫,傳承卻始終能屹立凌霄。

王衝心生感慨的時候,那修士已是瞬間遠去,凌霄飛舟飛速向上攀爬,漸漸的已是看不到幾個攀爬在崖壁上的苦修士,空氣中的冷意也更加濃烈,彷彿能凍結一切。

就是王衝,此時也不得不在體表凝結一層法力法力護盾,用來抵禦極寒。

當晚霞徹底消失,凌霄飛舟終於躍上天聖山。

天聖山顛,雲霧飄渺,冰寒刺骨。

入眼所見,便是一塊巨大的黑色石板,石板被寒冰覆蓋,上書‘凌霄之巔’四字,氣勢磅礴,震撼心神。

石板之後,可見一條幽靜清冷的山谷,通向不知何方。

鐵牛真人沒在此地停留,飛舟繼續向前,穿過冰冷的山谷,又是跨越一條寬闊的大河,疾馳許久,終是來到一片桃源之中。

此時人間正是凜冬末期,萬物凋零,世界被銀裝覆蓋。

這片桃源卻像是人間四月天,寒涼不再,有的只是溫暖宜人,粉紅的桃花匯聚成林,陣陣清香縈繞天際,如人間仙境,而非是王衝想象中魔教該有的冰冷世界。

然而不管外界如何溫暖,王衝的心卻暖和不起來,在外面,鐵牛真人不可能隨時隨地和宮凌霜呆在一起,他還有機會逃離。但入了天聖山,其中不知隱藏多少老怪物,他就如羊入狼群,再想要逃離,比登天還難。

半柱香後,一座巨大的宮殿群自桃源中顯露身形,飛舟的速度開始變慢,緩緩飛入宮殿群中,最終停在一座巨大的廣場之上。

“到了,都下去吧。”

鐵牛真人繃著麵皮,大手一揮,凌霄飛舟頓時化作一道流光,沒入其手心消失不見。

王衝落在地上,好奇的打量著周圍的景象,這隱藏在桃源深處的宮殿群極大,由十數座巨大的宮殿組成,一眼看去,有不少僕人在其中出入,顯得很是熱鬧。

“天聖山中,眼睛不要亂瞧,否則我就將你二人眼珠子挖出來,聽到了沒有。”宮凌霜見二人的目光到處亂飄,連忙對著王衝兩人呵斥道。

語氣很刻薄,但聲音卻出奇的低,就好像刻意壓低了聲音一般。

由此可見,這宮凌霜在這天聖山的日子,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好過。

王衝點頭,目光微閃。

“知道了,主人,嘿嘿。”

法如和尚連忙諂媚,嘿嘿直笑。

宮凌霜繃著長臉,冷聲道:“記住了,在這天聖山上,以後叫我小公主。”

“是是,知道了,小公主。”法如和尚拍著胸脯保證,那雙白眉輕顫,看上去有幾分滑稽。

“好了,師妹。先去拜見師尊吧。”

鐵牛真人神情淡然的瞥了三人一眼,率先向最中央的宮殿走去。

宮凌霜連忙跟在鐵牛真人身後,同時對王衝二人道:“你二人跟緊我,記住了,進去之後莫要亂瞧,更不要升起其它心思,否則,等待你們的就不是死亡那麼簡單了。”

她似乎是想到了什麼,眼眸深處露出一絲驚懼,心跳已是開始加速。

王衝看著前方的宮凌霜將小手捏成一個拳頭,心中微微一動。

這宮凌霜,似乎很怕她的師尊。

“元嬰真君嗎?不知能否看出我的底細?”

相較宮凌霜,王衝心中也不平靜,但現在已是趕鴨子上架,鐵牛真人當前,由不得他退縮,他只能寄希望於荒蕪足夠強大,能瞞過真君的強大神魂。

幾人沒走幾步,前方忽然傳來一陣嬌笑。

王衝感到前面的宮凌霜身體一顫,隨後便看到一個身穿紫裙的女人從長廊另一端緩緩走來,那女人眉眼中帶著一抹媚色,白玉般的雙腿露在長裙之外,看似緩慢,但三兩步後,已是出現在鐵牛真人面前。

鐵牛真人對女子視若未見,就要從女子身旁經常,女子卻伸出一隻柔弱手臂,五指纖細,將鐵牛真人擋了下來。

“莫師妹,有事嗎?”鐵牛真人轉頭看向女子,聲音有些冷。

“師兄剛剛回來,難道我和師兄打個招呼都不行嗎?”

女子凝視鐵牛真人那微黑的面龐,眉眼流轉,楚楚可憐的說道。

“我還要去見師尊,沒時間和你閒談。”鐵牛真人依舊冷漠,似是對女子很瞭解。

“師兄還真是無趣。”

女子無奈的擺了擺手,隨即看向鐵牛真人身後的宮凌霜,聲音中帶著無奈意味:“哎,宮師妹走了,師尊的那塊藥圃沒人打理,又讓我上去湊數。宮師妹入門十年,這已是第三次了,你說,我這做師姐的辛不辛苦。”

宮凌霜身子抖顫,小臉煞白:“對不起,莫……莫師姐。”

“對不起要是有用,師妹這次出門,怎麼不來提前支會師姐一聲?師妹可正是不長記性。”

女子越過鐵牛真人,俏臉忽然湊到宮凌霜身前,其眼眸之中,有一抹幽光浮現。

只見宮凌霜神情頓時大變,就像是看到什麼恐怖事物一般,忽然驚聲尖叫。

鐵牛真人面色微白,沉聲道:“莫師妹,夠了。”

“不過是讓她經歷一番凌遲刑法,讓她長長記性,師兄何必大驚小怪。”

女子捂嘴輕笑,話音一轉,面色頓冷:“也免得我每次參悟功法到一半,又被師尊喊出去照看藥圃。”

王衝和法如和尚站在一旁,低垂頭顱,盡量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只可惜,他們兩個陌生面孔還是被女子注意到了。

女子走到二人身邊,驚訝道:“這二人難道是師妹新找的相好?”

她撲哧一笑,又道:“一個老和尚,一個中年孤兒,這口味還真是重。”

王衝二人默默無言,鐵牛真人也只是在一旁看著,沒有任何表示。

幸運的是,女子似乎並不想難為兩個小人物,古怪的看了二人一眼,就踱步離去。

原地,宮凌霜仍是雙眼朦朧,癱軟的坐在地上,淚水夾雜鼻涕佈滿整張臉龐,看上去好不悽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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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

鐵牛真人看不下去了,一指點在宮凌霜肩上,宮凌霜渾身一顫,目光瞬間恢復清明。

她連忙擦去臉上的汙漬,從地上站起來。

“多謝師兄。”

聲音中帶著哭腔。

“走吧,莫要讓師尊久等。”

鐵牛真人冷冷說了一句,便轉頭而去,眼中並無憐憫。

宮凌霜肩膀一顫一顫,亦步亦趨的跟在鐵牛真人身後,偶爾目光會看向王衝二人,帶著不加掩飾的怨毒,似乎是責怪二人身為奴僕,卻沒有在主人受辱時挺身而出。

王衝和法如和尚對視一眼,竟是能看出雙方眼中的無奈。那女子身上的法力波動不比鐵牛真人弱,必然又是一位金丹,他二人就是一起出手,也敵不過女子一根手指。

然而宮凌霜掌控他二人的性命,二人也只能將苦悶打碎往肚子裡吞。

此間事了,一頓毒打,無法避免。

……

長廊幾近曲折,不多時,幾人已是出現在一間房屋之中。

房屋當中,有清香逸散,其中裝扮似是女子閨房,精緻卻又婉約,錦繡屏風後,隱約能到一位女子慵懶的躺在床上,似在小憩。

“師尊,鐵牛攜師妹凌霜前來拜見。”

鐵牛真人跪在地上,恭敬的向著屏風後的女子磕了一個頭。

宮凌霜也跪了下來,聲音輕顫:“凌霜見過師尊,願師尊神功蓋世,壽與天齊。”

王衝和法如也跪在地上,法如面龐微顫,王衝卻是眼眸赤紅。

屏風後的女子一點氣勢也無,甚至不及跪在地上的兩位弟子,但王衝望向那隱約的身影,卻心跳如雷,心中的不安放大到了極致,他呼吸變得急促,手上青筋不斷跳動。

她看出來了……她一定是看出來了!

心中那強烈的直覺,令王衝幾欲癲狂,理智在消退,腦袋只剩空白一片,就要奪路而逃。

千鈞一髮之際,女子卻是開口了。

“起來吧。”

聲音輕柔,如甘冽泉水沁過心田,霎時間撫平幾人心中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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