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若愚這話一出,在場的上萬人皆是一驚。場中神火教眾人更是驚怒交加,怒的自然是對方無禮挑釁,驚的卻是自家教主難道竟被對方看透了虛實?言思道急忙哈哈一笑,笑聲中旁邊的寧萃已同公孫莫鳴低語幾句,公孫莫鳴隨即點頭,往東面涼棚前手持定海劍的朱若愚踏上幾步

縱是朱若愚早有準備,眼見傳聞中的神火教教主向自己舉步逼近,也難免倍感壓力,當即抱劍護體,冷笑道:“好啊!公孫教主要親自前來賜教,自是再好不過。”誰知公孫莫鳴卻重新站定,先是沉默半晌,然後才開口說道:“我教此番前來,既非爭名,亦非奪利,而是為了世間的‘道義’二字!世人皆知昔日驅除韃虜,分明是我教首倡義旗,由神火教的弟兄衝在最前面,用鮮血洗滌出這大好河山,用性命堆填起這太平盛世!如何到了功成之日,我神火教的十萬男兒竟成了十惡不赦的叛逆,成了人人得而誅之的魔教?世人就算是瞎了眼看不見,難道竟連一顆心也給豬油蒙了,置‘道義’二字於不顧?昔日香軍覆滅之時,在座諸位默不作聲;待到李九四覆滅之時,在座諸位也默不作聲;後來神火教慘遭迫害之時,在座諸位依然默不作聲;到今日朝廷親妄想一統江湖,將整個武林一網打盡了,在座諸位還是默不作聲——你們可曾想過,昨日的香軍、李九四、神火教,便將是在座諸位的明日?”

在場眾人原以為當世兩大高手立刻便要展開一場曠世大戰,誰知公孫莫鳴卻是上前說出這麼一番道理來,不免大感意外。然而細想他的言下之意,分明是在說當今皇帝忘恩負義、鳥盡弓藏之舉,又深感在理,好些人甚至不由自主地微微點頭。

只聽場中的公孫莫鳴越說越激動,面具後的聲音不住提高,繼續說道:“昔日,在座諸位曾和我教同生共死,成功驅除韃虜,還我漢人河山;今日,還請在座諸位再一次與神火教並肩作戰,集整個武林之勢、舉整個江湖之力,掃除朝廷奸佞,清君之側,將這‘道義’二字還於世間!”說到這裡,他情不自禁地深吸一口氣,沉聲喝道:“神火不滅——江山焚裂——”

伴隨著他話語中附帶的內勁洶湧而出,整個縹緲峰峰頂都是迴音,幾欲衝破雲霄,與神火教交好的一眾幫派順勢出聲,齊聲喝道:“神火不滅!江山焚裂!”只聽聲音由小到大、人數由少到多,原本只是支援神火教的十多個幫派發聲,到最後一些對朝廷敢怒不敢言的幫派和武林中的好事之徒也隨之起鬨,竟有兩三千人附和,高聲喝道:“神火不滅——江山焚裂——”其聲勢之大,猶如千軍萬馬之威。

如此一來,不單是出言挑釁的朱若愚,就連各幫派的掌門幫主乃至北面高臺上的葉定功,哪還敢質疑面具後這位神秘的公孫教主?當中只有謝貽香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難怪昨夜在地底深洞中,公孫莫鳴曾對自己說過同樣一番話,當時還覺得莫名其妙,此時看來,定然是言思道或者寧萃提前為他準備好的說辭,叮囑他背得滾瓜爛熟,這才能夠張口便來。

話說朱若愚原本尋思公孫莫鳴成名十餘年,不該是如此年輕的一個男子,況且對方又鬼鬼祟祟地戴著面具,所以才想一探虛實。誰知這位年紀輕輕的神火教教主除了內力奇高,言辭竟也如此鋒利,只一席話便替神火教爭取到了上千人的助威,倒弄得自己下不來臺。當下朱若愚只得深吸一口氣,將手中定海劍的寒意緩緩催發開來,硬著頭皮說道:“我峨眉劍派要做武林盟主,自當技壓群雄。既然神火教的公孫教主也想爭奪盟主之位,那你我二人只管在手下見真章。”

比起場中眾人此時的叫嚷聲,朱若愚這話說得並不如何響亮,卻毫不費力地刺穿喧囂,清清楚楚傳到在場所有人耳中。他身後川蜀武林的各派頓時喝彩如雷,替身為“蜀中四絕”之首的峨眉劍派吶喊助威。只見朱若愚說完這話,便向場中的公孫莫鳴緩緩行來;每逼近一步,定海劍散發出的寒意便加強一分,待到兩人相距十餘丈距離時,在場所有人彷彿都已置身於寒冬臘月的冰天雪地之中,好些功力稍弱的更是被凍得瑟瑟發抖,拼命搓手取暖。

然而場中神火教一行卻不動彈,依然由手持火把的八方使者將公孫莫鳴等人圍在當中,似乎並無與這位峨眉劍派掌門人比試之意。眼見朱若愚又逼近一步,言思道撥出一口長長的濃煙,突然正色念道:“宜賓城外,郭家莊內,八爺忠強,跑腿忠華。”

伴隨著這一十六個字出口,迎面而來的朱若愚頓時一驚,脫口問道:“你說什麼?”場中原本森嚴密佈的寒意也隨之生出些許凌亂。只聽言思道繼續說道:“紅蠍子,黃蟾蜍,冷沁丸,防赤蠱。”朱若愚的臉色霎時間一片鐵青,厲聲喝道:“你……你胡說八道!”言思道嘿嘿一笑,壓低聲音說道:“不巧得緊,那位‘割喉人’眼下便在神火教做客。”

兩人這番對話直聽得在場眾人一臉茫然,但也隱隱能猜到朱若愚是有什麼把柄落到了神火教這位流金尊者的手裡,以至方寸大亂。然而北面高臺上的謝貽香和葉定功對望一眼,相繼醒悟過來。要知道前幾日“泰山神針”歐陽茶在丐幫駐地遇害,經推斷兇手正是近年來道上有名的殺手“割喉人”,其殺人動機應當便是峨眉劍派為了要在此番“太湖講武”上施展“赤嬰蠱”之毒,於是僱兇殺害行醫之人,卻苦於沒有證據坐實此事。而那“割喉人”也一直沒能落網,至今逍遙法外。

如今言思道聲稱“割喉人”在神火教手裡,無疑已經掌控了峨眉劍派僱兇殺人的證據,以此倒推他之前的一番言語,自然也是在說峨眉劍派意欲用“赤嬰蠱”害人之謀。再結合先競月先前曾在五毒教駐地遇到神火教八方使者中的巽位騎士,分明也是在調查醫者遇害一案,可見言思道一早便已盯上了峨眉劍派的陰謀,卻並無任何動作,顯然便是為了此刻能將“江湖名人榜”上排名第四的峨眉劍派掌門人穩穩拿捏於掌心。

想明白了這一點,謝貽香和葉定功匆匆交談幾句,最後卻只能選擇靜觀其變。要知道若是早幾日找到“赤嬰蠱”的證據,這邊定然要將峨眉劍派的罪行公諸於世,從而替玄武飛花門除掉朱若愚這一勁敵。但此刻比起峨眉劍派,意欲號召整個中原武林一同造反的神火教,無疑才是今日最大的敵人,況且這兩大勁敵眼看便要自相殘殺,無論是親軍都尉府還是玄武飛花門,何必在這緊要關頭出面坐實峨眉劍派的罪行,從而讓神火教坐收漁利?

就在北面高臺上的眾人商議之際,場中對持的雙方又有了新的變故。原本蓄勢待發的朱若愚被言思道一席話說得戰意全無,定海劍的寒意也在不知不覺中盡數收斂,但對面的言思道卻不善罷甘休,繼續說道:“要說這‘冷沁丸’一物,確有剋制陽性烈蠱之效,隔三天服食一次,可使蠱毒入體後的半個時辰內不侵入周身血液。然則這到底是‘以毒攻毒’的法子,以五毒之陰寒煉製成藥丸服食,只要不遇到催發其寒毒的誘因,倒也無恙……”

說到這裡,言思道又是一口濃煙緩緩吐出,朝數丈開外的朱若愚瀰漫過去,意味深長地笑道:“……譬如冬枯蓮、馬蹄青一類的輕微寒毒,於正常人雖是絲毫無損,可是一旦被服食過‘冷沁丸’的人接觸到,立刻便會誘發潛藏在體內的五毒陰寒,以雪上加霜之勢疊加顯現——輕則全身癱瘓,重則性命不保。唐門的唐四爺,你說是也不是?”

東面涼棚裡與唐門的唐四爺聽言思道突然問及自己,一怔之下,頓時醒悟過來,急忙開口示警,大喊道:“當心他旱菸!”場中的朱若愚也隨之驚醒,整個人迅速往後滑開,遠離言思道噴向自己的大團濃煙。卻聽言思道哈哈一笑,嘆道:“晚了!光天化日之下,你以為我教的八方使者今日為何手持火把而來?嘿嘿,難道當真因為我教的名字裡有個‘火’字,所以便要舉火應景?”

會場四周的各大幫派雖聽不太懂他們的對話,但這最後幾句倒是聽明白了,立刻便有不少人大喊道:“不好,神火教燃放的火把中有毒!”唐四爺更是臉色鐵青,一面招呼周圍的川蜀各派,一面罵道:“神火教好大的名頭,不想竟是卑鄙無恥之徒,竟敢暗中下毒!”整個會場隨之亂做一團,各大幫派紛紛掩住口鼻,就連北面高臺上的葉定功也怒喝道:“公孫教主,此舉未免太過下作!”

卻聽場中身披青色斗篷的落木尊者冷冷說道:“一群無知鼠輩,瞎嚷嚷什麼?火把中塗抹的‘馬蹄青’原本無毒,只會對服食過‘冷沁丸’之人見效。”言思道介面笑道:“正是!便如同狗肉與綠豆湯,分而食之,皆是美味,但若是混在一起下肚,頃刻間便能奪人性命。正所謂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今日我教火把裡塗抹這點東西,便是專程為那些心中有鬼之人而設!”

在場眾人聽到這話,驚惶之情才稍微緩和,但依然不敢掉以輕心,不少幫派紛紛取出自家的闢毒丹藥服食。然則峨眉劍派的上百名弟子連同川蜀武林中的唐門、青城墨家和凌雲寺眾人卻是愈發驚恐,那唐四爺狠狠凝視場中的落木尊者,顯是識得神火教中這位施毒高手。隨後唐四爺不敢耽擱,急忙斥令門下弟子翻出幾瓶丹藥,分發給川蜀各派和水服食,就連朱若愚也持劍回到東面涼棚處,一口氣吞食了兩枚。顯而易見,這些服藥之人之前都曾服食過那什麼“冷沁丸”,想要以此來預防“赤嬰蠱”之毒,誰知此刻卻落入神火教的算計之中。

眼見峨眉劍派、唐門、青城墨家和凌雲寺的數百人相繼服下唐四爺的丹藥,落木尊者又是一陣冷笑,搖頭說道:“以‘化凝丹’之烈破‘冷沁丸’之效,兼以陽氣祛除寒意,倒也對症。唐門毒果然有兩把刷子。”涼棚裡的唐四爺冷哼一聲,並不答話,卻聽言思道“哎喲”一聲,驚呼道:“不好!這‘化凝丹’最大的功效便是化淤活血、排毒輕體,若是服食之後又不慎遇上“腹瀉草”之毒,那可是火上澆油、雪上加霜,當場便要令人腹瀉不止,其勢猶如江河直下、一瀉千里,甚至還會拉出人命!落木老兄,這些火把裡除了‘馬蹄青’,可還塗有‘腹瀉草’?”落木尊者嘆道:“哪有什麼‘馬蹄青’?今日帶來的這些火把裡,至始至終便只塗有‘腹瀉草’這一味藥。”

聽到場中兩人這一搭一檔,那唐四爺的臉色便如同開張的染房,依次變換出青紅黑白,厲聲叫罵道:“仙人闆闆!老子……”話剛出口,已有好幾名峨眉劍派的弟子慘叫幾聲,捂著肚子衝向涼棚後面的山崖邊。緊接著其他峨眉劍派的弟子連同唐門、青城墨家和凌雲寺眾人也相繼有了反應,通通去往後方山崖,卻哪裡容納得下這許多人?不少定力稍弱的弟子控制不住,只能解開褲子,直接蹲在涼棚裡解決;更有來不及解開褲子的,慌亂中徑直瀉於褲腿之中。那唐四爺原本還想再罵幾句,卻抵不過腹中脹痛,也只得鑽進人群就近解決。一時間數百人同時發作,但聽噗嗤聲、噼啪聲、譁啦聲齊響,臭氣直衝雲霄,場面根本不容直視。附近的各大幫派只得捂住口鼻,拼命遠離川蜀各派所在的這片涼棚。

眼見名震川蜀武林的“蜀中四絕”這般舉止,在場眾人目瞪口呆之餘,更多的則是不明所以。北面高臺上的謝貽香既驚又怒,卻又隱隱有些幸災樂禍。她仔細回想方才場中眾人的對話,這才弄清言思道這一連串的繁瑣計策。

要知道以峨眉劍派為首的幾大川蜀幫派,此番本是要以“赤嬰蠱”之毒對付前來赴會的群雄,從而實現稱霸武林的意圖。為了防止蠱毒反噬,相關的知情者都提前服食了能夠剋制“赤嬰蠱”的“冷沁丸”。於是言思道便謊稱八方使者手持的火把裡藏有能夠誘發“冷沁丸”毒性的“馬蹄青”,嚇得唐門唐四爺立刻給眾人分發能夠化解“冷沁丸”的“化凝丹”服食。誰知神火教的火把裡卻根本沒有什麼“馬蹄青”,而是能與“化凝丹”疊加產生功效、令人腹瀉不止的“腹瀉草”,所以有了眼前這一幕慘不忍睹的局面。

而這一連串計策看似複雜,卻正是因為巧妙的藥性疊加和讀心、攻心、控心之謀,才能讓唐四爺這等用毒名家中計,終於願者上鉤,帶領“蜀中四絕”自投羅網,讓神火教一行人不費吹灰之力,徹底瓦解了以峨眉劍派為首的川蜀武林勢力。

果然,面對門下弟子的醜態百出,峨眉劍派裡就連副掌門風若喪、六大掌劍使者和十長老也抵擋不住“化凝丹”和“腹瀉草”疊加的功效,先後躲進涼棚裡找地方解決腹中的洶湧。到最後便只剩朱若愚一人手持定海劍、八風不動地屹立在涼棚前,和涼棚裡眾人的不雅之舉形成鮮明對此。場中言思道當即微微一笑,揚聲問道:“朱掌門,此刻天下英雄都等著你下場賜教,來與我家教主爭奪武林盟主之位,你卻遲遲不肯出手,莫不是有心認輸,要將這盟主之位拱手相讓?”

朱若愚此時正用全部功力壓制腹中的翻江倒海,卻依然有咕咚聲響不停傳出。聽到言思道的挑釁,他心中怒火一起,哪還控制得住?只見這位峨眉劍派的掌門人身子一矮,眨眼間便消失在了身後的涼棚裡,只留下一句話從數百人的不雅聲響中傳出,厲聲說道:“卑鄙小賊,且等老子片刻,稍後定要叫你神火教血流成河!”

言思道嘿嘿一笑,當下再不理會峨眉劍派和川蜀各派,兀自環視在場各大幫派一圈,向驚駭中的眾人笑道:“按你們的規矩,眼下除了峨眉劍派,便只有玄武飛花門還有資格與我神火教爭奪這武林盟主之位,但我卻覺得有些不妥,更不認同你們的這狗屁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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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裡,他深吸一口旱菸,提高聲音說道:“所謂‘太湖講武’,講武講武,關鍵便在這個‘武’字;誰的武功高,誰便是武林盟主,這才是江湖中千百年不變的規矩!所以在場的無論哪幫哪派,無論是正是邪,只要想當這武林盟主,又或者不同意由我家公孫教主出任盟主,都可以下場賜教!一百個、一千個,我神火教統統接著,若是皺一皺眉頭,那便不是英雄好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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