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貽香緩緩拉動手中的韁繩,停下馬來。

這裡是一片茂密的樹林,四周靜得出奇。當此黃昏時分,卻是異常悶熱,天地間似乎正在醞釀著一場突如其來的陣雨;殘餘的些許陽光穿過樹林的縫隙,斑駁地映照在她眼前那一棵參天巨樹之上。

這是一棵四五個人才能勉強合抱過來的大樹,其形高聳入雲,筆直的樹幹漆黑發亮,直沒於樹冠當中,就好似一頂巨大的華蓋。抬頭望去,根本看不清這顆大樹頂端枝葉的形貌。

此刻就在這棵漆黑的大樹底下,分明有個渾身裹覆在白色斗篷裡的人,正盤膝坐在那裡。他似乎一點也不怕熱,將自己的頭臉手足盡數籠罩在了斗篷裡面,也看不出他究竟是男是女、是老是少。而他這身白色斗篷一塵不染,上面也不見額外的花紋和修飾,倒是和他背後深黑色的大樹樹幹形成了極大的反差。

隨著日薄西山,光陰緩緩流轉,樹林裡的氣息變得越來越熱,但裹覆在斗篷裡的人,卻至始至終都沒有挪動過分毫。雖然四周的空氣靜得沒有一絲聲音,但也一樣聽不見這人的心跳和呼吸,遠遠看去,他整個人彷彿是一尊來自上古洪荒時期的雕像,穿破時空,歷經上千年的風霜雪雨,一直靜靜地等待到了今天。

莫非是在等待有緣之人將他喚醒?

看到這一棵漆黑的參天巨樹,還有樹下這個裹覆在斗篷裡的神秘人,馬上的謝貽香不禁微微苦笑:看來自己又一次迷路了,終於還是回到了這裡——同樣的一棵樹,同樣的一個人。

為了要用最快的速度趕往成都府北面的龍洞山,謝貽香這一路上渡漢口、走襄陽、穿漢中,躍劍閣,幾乎縱馬踏過了大半個中原。這當中整整一千五百裡的路程,她不過也才花了三天半的工夫。誰知如今剛從官道上下來不久,為了要趕抄近路,她居然鬼使神差地進到了這一片深不可測的樹林裡,然後便完全迷失在了當中,一困便是兩個時辰。

看來太白誠不欺人,這蜀道難之難,果然難於上青天。謝貽香心裡不禁有些後悔,在這人生地不熟的蜀地,自己只管沿著官道一鎮一村地找尋便是,即便要多走些路程才能到那龍洞山,但至少也不會迷路。又何必要胡亂聽信路人的指引抄近路,從而讓自己被困於這片樹林當中?

要知道謝貽香剛進入這片樹林的時候,一早便已看見了這顆參天大樹,也看到了樹前盤膝而坐的神秘人,由於急著趕路,她當時並沒有理會這人,只管跟著夕陽的方向策馬西行。

可是那夕陽的餘暉明明就在自己前方,沿著直線前進的自己,在小半個時辰後居然再一次回到了這裡,再一次看見樹下斗篷裡的神秘人。由此可見,自己在樹林裡所謂的“直行”,其實卻是繞出了一個大圈,這才重新回到了這裡。

但是謝貽香還是沒有理會樹下的神秘人,第二回她還是選擇往西前行,沿途還刻下了不少記號,但結果卻和上次一模一樣,又一次繞回到了此地,來到這棵漆黑的參天大樹之前。而樹下那個裹覆在斗篷裡的神秘人,還是沒有絲毫的動彈。

這便是傳說中的“鬼打牆”了?想到這一點,謝貽香臉上的苦笑立刻變作冷笑,徑直跳下馬來。

眼前的這一片樹林,哪裡是什麼“鬼打牆”,分明乃是一個陣法,一個會讓入陣者迷失方向、從而繞回到原地的陣法。雖然她並不精通奇門遁甲之術,但是連續兩次回到這棵大樹之前,她多少也能猜到一二。

如果這整片樹林的確是一個陣法,那麼眼前這一棵參天大樹,必定就是這個陣法的核心所在。用行話來說,便是所謂的“陣眼”所在。

至於樹下盤膝而坐,兀自裹覆在白色斗篷裡的神秘人,自然便是整個陣法的主人了。

這個神秘人是誰?為何要以陣法阻攔自己的去路?謝貽香帶著疑問走上前去,右手漫不經心地拂過腰間,輕輕觸碰著亂離的刀柄。待到她來到這個神秘人身前六尺處,便停下腳步,淡淡地說道:“你好。”

她這話說得極輕,彷彿生怕自己的聲音打破了樹林中如夢如幻般的沉寂。伴隨著她的話音出口,四下斑駁的光影似乎動了一動,但斗篷裡的神秘人還是一動不動。過了許久,才聽到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從斗篷裡面傳了出來,毫無感情地問道:“你來了?”

原來這個隱身在斗篷裡面的神秘人,居然是個年輕男子,而且聽這聲音,恐怕連二十歲都不到,說是“男子”都有些勉強,充其量只能算是個“男孩”了。

謝貽香不禁微微冷笑,看來這個斗篷裡的男孩,只不過是哪家門下的後輩弟子,背後多半還有另有高人掠陣。然而她再轉念一想,對方的這一回答,顯然是認識自己,而且是特意在此等自己。當下謝貽香便微笑道:“尊駕設下此等奇陣,自然是要阻我去路了?”

聽到這話,斗篷裡的男孩似乎冷笑了一聲,說道:“胡說八道!這片樹林中的‘斷妄之陣’,天下無雙的墨之守禦,卻不是我所能為之。”頓了一頓,他又補充說道:“若要阻攔於你,只憑這‘斷妄之陣’便已足夠,我又何必要來?我等候在此,乃是要渡化於你。”

謝貽香微微一怔,不由地脫口說道:“墨家?”

怎麼又是墨家?從洞庭湖到鄱陽湖,再到這成都府,看來自己是註定要和墨家結緣了。只是不知發生在龍洞山的這一樁驚天大案,到底又和墨家有什麼關係?謝貽香連忙定下神來,品味著這個男孩後面的那一句話,當即問道:“尊駕所謂的‘渡化’,難不成竟是一番好意,要來助我破陣?”

只聽斗篷裡的男孩淡淡地說道:“‘斷妄’者,顧名思義,便是要斬斷世間一切的妄念。看你一路風塵,神色不定,自然是心有所求,從而生出妄念,自然便會被此陣所困。所以要出此陣,首先便要斬斷妄念。”

謝貽香聽得莫名其妙,只得反問道:“斬斷妄念?”

男孩冷哼一聲,說道:“‘墨守’雖是無懈可擊,卻從來沒有‘墨攻’之說;只要你不‘攻’它,這個‘守’字便也無從談起,更不會主動來‘攻’你。所以要出此陣,其實只需回頭。”

這一回謝貽香倒是聽懂了,連忙回頭望去,這才發現夕陽已經接近尾聲,將最後的一縷餘暉投灑在她身後不遠處。而就在那餘暉照耀的地方,果然便是進來時的樹林入口,離自己不過十幾步距離。只可惜自己趕路心切,所以才一直都沒回頭去看。

一時間,謝貽香不禁猶豫起來。自己若是原路返回,取官道先到成都府,再由成都府往北轉去龍洞山,也只是多走兩三個時辰的路途罷了,談不上耽擱行程。更何況眼前這個“斷妄之陣”甚是詭異,斗篷裡的這個男孩也不知究竟是敵是友,如今自己身在異鄉,還是不要多生事端得好。

要是一開始便知道這片樹林有問題,謝貽香自然情願多繞些路,也決計不會選擇穿過這片樹林抄近路。可是自己分明已經在這裡虛耗了兩個時辰,倘若僅僅因為斗篷裡這個男孩的幾句話,便要就此退回,豈不是惹人笑話?

想到這一點,也不知是因為“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還是前些日子和那臭脾氣的戴七相處得久了,謝貽香的倔脾氣忽然生出,當即踏上幾步,徑直來到這個盤膝而坐的男孩面前,繼而拔出腰間的亂離,如同閃電一般狠狠劈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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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一刀卻並不是劈向斗篷裡的男孩,而是男孩身後的那一棵漆黑色的參天大樹。伴隨著亂離那緋紅色的刀光閃現,頓時便有大片血花飛濺出來。

謝貽香頓時大驚失色,自己明明是拔刀砍樹,卻怎麼會有鮮血迸出?

她急忙退開幾步,定睛細看,只見樹幹上被亂離劈中的地方,不過是留下了一條淺淺的刀痕;而在這條刀痕當中,分明有大股的鮮血正在往外湧出!

一棵樹怎麼會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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