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競月陡然睜開雙眼,但覺腦海中一片劇痛,彷彿是有千萬只螞蟻轉進了頭顱裡面,正大口大口地蠶食著自己的記憶。一時之間,他縱然是鐵打的意志,也忍不住低聲痛哼起來。

此地是一片枝節橫生的樹林,如今雖已是春回大地之際,但這片樹林中卻沒有絲毫新春的生機,不見一片新生的嫩葉。黑夜中放眼望去,所見處皆是橫七豎八的枯枝,兀自帶著那洞庭湖特有的溼氣。

先競月待到腦海中那股劇痛逐漸褪去,這才強行定下心神。他不禁回想起,方才是在洞庭湖畔遇到前來阻截的流金尊者,自己重傷之下無計可施,只得向那八百裡洞庭湖水出招,這才傷上加傷,是言思道一路將自己揹負到了這裡。

想起言思道,先競月當即抬起頭來,只見那言思道此刻分明正站在自己面前,雖然滿臉都是笑意,眼神中卻隱隱透露出一絲沉重的倦意。言思道見先競月醒了過來,當即笑道:“競月兄可還安好?”

先競月伸手揉捏自己的太陽穴,也不知腦海中剛剛那陣劇痛是怎麼回事,只是搖了搖頭,低聲說道:“無妨……”

言思道心知這先競月極為好強,只得暗歎一聲,嘴裡卻笑道:“競月兄適才歇息的時候,我已在這片樹林中佈下了個小小的陣法,在我們身旁四周建起一道屏障。然而這畢竟是倉促間草草而為,雖能將常人阻隔片刻,卻是無法阻攔到真正的高手。”

說著,他不禁抬起頭來,透過頭頂上那密密麻麻的枯枝,打量著夜空中月色,又喃喃說道:“方才湖上的來襲船隊,其間章法有度,深得江湖上水戰的精髓,想來便是鄭千金所派遣的殺手。至於那流金尊者,想來是路呈豪已然身亡,不得已只能親自出馬,卻也敗逃而去。嘿嘿,若是我所料不差,接下來只怕便該輪到江望才一方勢力所派出的殺手們登場了。但願眼下我佈下的這個陣法能夠奏效,護我平安渡過三更時分那奪命的魔咒。”

黑夜中先競月卻只看見到處都是光禿禿的枝幹,又見言思道手中正把玩著一個一支短笛,身上一襲長衫到處都是黑泥,也不知他所說的“陣法”究竟是個什麼東西。他一時也顧不得許多,當即追問道:“你要如何化解那‘天露神恩心法’的魔咒?”

言思道聽他發問,當即將手裡的短笛塞入懷中,下意識地摸出腰間旱菸點燃,吞雲吐霧道:“如今你我已然知曉這‘天露神恩心法’的原理,乃是以催眠之術干涉心神,繼而在我心底埋下一個必死的暗示。所以待到三更一至,潛意識中暗伏的指令便會爆發出來,以意念之力強迫我的身體出現窒息的反應,脖子上也隨之出現掐痕,最終讓我喪命……”

先競月聽他一開口便是滔滔不絕,說出這般長篇大論的廢話,忍不住插嘴說道:“我只是要問你如何化解。”

言思道當即止住話頭,嘿嘿一笑,說道;“要破此術,對我而言原本倒也不難,只不過我暫時還捨不得這副皮囊,所以不得不想出一個有些冒險的法子。要說這法子,說起來倒是有些駭人聽聞了,那便是將我的一切神識盡數封閉起來,讓渾身上下進入假死一樣的狀態。如此一來,我的所有神識甚至是潛意識便會隨之停頓,即便是三更時分來臨,我的意識和身體也不會做出任何反應;待到三更時分一過,這個必死的暗示,自然也就從此消失、不攻自破了。”

先競月不料他竟然想出這麼一個匪夷所思的法子,聽起來雖然有些異想天開,但仔細思索,卻也是合情合理,極有可能就此避開這場劫數。

要知道那所謂的“龍女魔咒”,不過是以催眠的手段控制對方的心神,從而讓對方的潛意識裡深信“三更必死”這一念頭,待到時辰來臨,這個念頭便會發出指令,從而控制身體出現死亡的跡象,也便平日裡開玩笑常說的“自己嚇死自己”。

然而這其中有個關鍵點,那便是這“魔咒”所設定的時刻。除了這個特定的時刻,無論在這個時刻之前,又或者在這個時刻之後,“魔咒”都無法產生任何作用。而言思道的辦法,便是封閉自己的神識,讓身體進入假死狀態,從而讓自己的神識和身體平安地度過這個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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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言思道話說得容易,先競月轉念一想,即便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要想將自己的神識完全封閉起來,進入假死的狀態,卻又談何容易?之前和流金尊者的那場大戰,自己也是藉助了洞庭湖水之力,這才勉強將視、聽、嗅、味、觸這五感盡數封閉。眼下這個言思道好像根本就不通武技,又如何能自行封閉神識?

他還沒來得及說出自己的疑問,只見言思道已伸手遞過來一根手臂粗細的枯枝,漫不經心地笑道:“其實我這法子說難不難,說容易卻也不容易,倒是要看競月兄手下的輕重了。這便有勞競月兄高抬貴手,一棍子將我打得昏死過去。”

先競月自幼出身苦難,素來不苟言笑,然而此刻聽了言思道的這番話,竟忍不住笑出聲來,罵道:“別鬧!”言思道卻是一臉嚴肅,鄭重地說道:“競月兄,我可不是在同你看玩笑。之所以說我這法子有些冒險,便是在於你手裡的輕重。你這一棍下去,力道需捏拿得恰到好處,既不能打得太輕,根本就沒將我打得暈死,又或者雖然將我打得暈死,但卻還沒到三更時分,便讓我甦醒過來;當然你也不能打得太重,否則徑直將我打出個頭破血流,就此斃命當場。”

先競月聽他說得振振有詞,似乎極有把握,一時也不知此舉究竟可行與否。他正猶豫間,言思道又望了望天上的月色,催促道:“競月兄,此時離三更十分,只剩一炷香左右的工夫了,你若是不想眼睜睜地看著我死於那‘奪魄手’的魔咒之下,那便不要遲疑,趕緊動手。”

先競月當即微一沉吟,只得接過言思道手裡那根枯枝,但覺入手極是沉重,卻是這洞庭湖沿岸的溼氣太重,枯枝被潮氣所染,裡面早已溼透。

當下他微掂枯枝,暗中運功,卻只覺百脈中連一絲真氣也提不起來,這才想起自己身受重傷,渾身經脈皆損,雖不知日後能否恢復,但就眼下來看,自己已然等同於一個廢人了。”

言思道見先競月還沒出手,只是拿著枯枝在一旁發愣,不禁些著急起來,催促道:“大丈夫當斷則斷,婆婆媽媽作甚?”先競月仍是有些拿不定注意,須知自己如今毫無內力可用,只能以臂力揮棍,只怕很難控制其間的力道,他不禁猶豫道:“你確定此法可行?”

言思道見先競月這副扭扭捏捏的神態,心中倒也猜到了一二,多半是他重傷之際,害怕出手間掌握不好力道。然而眼下三更將近,除此之外,已再無其他辦法,倒也只能賭上一把了。

當下言思道語氣一轉,大聲喝道:“世人皆說競月公子少年功成,手中一柄紛別足以令鬼哭神嚎,震驚天下,必定是十年後的天下第一人。我自然也是對此深信不疑,這才將身家性命交託到你的手裡,莫非事到臨頭,你卻信不過自己了?不敢……”

他說到這裡,猛然間頭頂一陣劇痛,眼前金星直冒,繼而變作一片漆黑。卻是先競月終於揮出了手中那根枯枝,狠狠地擊打在了言思道頭頂的百會穴上。

眼見言思道翻起兩隻白眼,一股腦摔倒在地昏厥過去,先競月也不知自己這一擊的力道是否合適。再看自己手中那根枯枝上,依稀沾了些血跡,料想也足以讓這言思道暈死上好幾個時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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