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壕溝工事,一路奔襲長野,山坡廣伏間,狼嘯四起,杜軒提出小作休憩,被沈冽拒絕。

一直到華州的大丘湖畔,沿著尚還古雅的竹製長橋橫穿過半個大丘湖後,沈冽才讓他們停下休息半個時辰。

湖畔夜寒,潮氣被巨大的晚風拂來,襲向岸邊的人。

季夏和捏著一壺冷酒下馬車,草地上,眾人睡覺的睡覺,吃東西的吃東西,有些人睡不著,坐在那邊眺著大湖。

季夏和停下腳步看著他們,不論做什麼,這些男人都保持著高度的安靜和規整,與從廣騅出逃時,林副將所帶領的那一隻秋雨營士兵完全不同。

秋雨營那些士兵也是安靜的,正規兵營訓練出來的士兵,在紀律上並不會差到哪兒去。

但那些士兵和眼前這些男人,就是有最直觀上的差異感受。

要說具體,季夏和說不出,這些時日,他要麼陪著孫氏,要麼就去找沈冽或者杜軒和戴豫,其餘人,包括翟金生,他所說的話總和不超過十句。

對他們,季夏和唯一的瞭解,就是這些男人並不是沈冽真正意義上的手下,而是郭家的人。

但要說郭家訓練出來的暗衛,他以前也不是沒見過,世族對暗衛們的訓練的確會很嚴苛,但素質再高,也很難和殺過人,上過戰場的正規軍們相比吧。

可這些人,就是能將那些正規軍都給比下去。

一切似乎又指向了江州遊湖。

沈冽正在和杜軒翟金生他們說話,季夏和沒有馬上過去,待沈冽身旁的手下徹底走完,他才抬步過去。

沈冽坐在矮石上,就著幽微燭火看著手中地勢圖,聽聞動靜回頭,季夏和晃晃酒壺:“此情此景,著實適合小酌。”

沈冽緊繃一日的俊容微微一笑,收回目光看地圖,淡淡道:“你喝吧。”

季夏和在他身旁坐下,開啟酒壺,一股清冷酒香頓然溢位。

“真香啊,”季夏和嗅了口,看向沈冽,“當真不喝?小飲一口反而壯志。”

“我不宜喝酒。”

“那便當我欠你,待日後天下太平了,我們去尋個雅苑庭樓,賞花賞月,對酒當歌。”

沈冽笑了笑,沒接話。

季夏和也笑了下,抬手喝了口。

自湖面眺向遠處,茫茫月色下不見半點原野,只有粼粼湖面,巨大且冰冷。

大丘湖畔原是華州一處勝景,若得春日閒,華州的公子千金們會租畫舫遊船,於湖上乘興,山水相映間,慨而歌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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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大湖岸皆熙來攘往,遊客紛至沓來,華蓋雲集。

季夏和此前倒未來過,但此處所出的詩詞歌賦經世傳頌太多,風流倜儻的公子哥們,哪個不會背上幾首。

“今日撞見的那夥人不知是誰,”季夏和收回目光看向沈冽,“一千多人的工事戰備不是鬧著玩的,整個華州,目前尚未有誰有這樣集中於一起的龐大兵力。而且,我們穿過那道工事後雖一直往南,但我在馬車上掀了簾子看到東邊天幕下有零星燈火,是兵營。”

“我也看到了,對方兵馬不少於一萬。”

“你交戰時覺得對方身手如何?”

沈冽微頓,濃眉輕輕皺起,沒有回答。

“知彥?”

少頃,沈冽淡淡道:“你說起身手,我忽覺有幾分熟悉。”

“哦?交過手?”

“不是,是他們作戰的風格和槍術。”沈冽轉過頭去,黑眸落在他擱在一旁的長槍上。

想要回憶有些難,當時情況亂,諸多細節顧不上琢磨。

但這股熟悉感他確定存在,而且這感覺越來越強烈,有一個名字讓他在喉間,又說不出來。

“你交手過的正規兵馬不多吧?”季夏和說道。

“正規兵……”沈冽一頓,“我知道是誰了。”

“誰?”

“也許是李乾的兵馬。”

當年馳馬帶她長驅直入,攔截李據的那一戰,雖生死一線,卻酣暢淋漓,沈冽從不覺得自己渴戰,可是那一戰著實痛快,記憶鮮明。

細細回想,今晚對方的出招,危局臨來的招架和小規模佈陣,的確與當年那些士兵異曲同工。

“那些人是李乾的兵馬?”季夏和驚詫。

“未必便是,但極大可能。”沈冽說道。

“不對啊,華州不僅是四分五裂,還是四戰之地,若非有絕對壓倒性實力,誰敢吞下它,去打破這個平衡?”

沈冽的目光在地圖上走了一圈,最後落在雙坡峽。

“這裡。”沈冽指去。

季夏和循目望去:“雙坡峽。”

“他們若要攔我們,要麼雙坡峽,要麼郭莊江口和浦路塢,”沈冽說道,“浦路塢村莊多,以我們今夜不願惹事的模樣看,他們絕對認為我們不會去浦路塢。”

“那便去浦路塢嗎?”季夏和看著地圖,“待回了醉鹿再出來,你去會他們也來得及。”

“來不及,”沈冽搖頭,“我不會再來華州。”

“欸?”季夏和揚眉,“這極有可能便正是李據的兵馬,你不心動?”

“……我為何心動?”

季夏和臉上笑意變得意味深長,舉起手中酒壺嗅了一嗅:“得虧我現在酒香,否則我又要聞到你身上那些清雅沁鼻的淡淡香氣了。”

沈冽俊容微紅,卻不禁唇角輕牽,揚起一抹笑來:“你胡說什麼?”

“依我說,你那些香料若實在喜歡,你乾脆拿出來讓杜軒研究,出個配方,或者直接放在小爐子裡燃,燻衣裳,燻人,就別天天拿出來盯著個小木盒子傻看著了。而且,睹物思人,不如直接見人,那夏姑娘討厭李據,你眼下若能吃下這些李乾的兵馬,不正好有理由去找她了嗎?捧著這一堆軍功到她跟前,意氣風發的同她說,看,阿梨,我替你報了個小仇了!說不定夏姑娘一高興,又能再送你幾塊木頭盒子,讓你看個夠,哈哈哈……”

沈冽被他逗笑,不想被他取笑,可忍不住的,又自腰上綢緞袋中取出小盒,深深望著。

月色下,黑木長盒精細雅緻,清寒夜風輕動,幽香嫋嫋。

夜這麼深了,她現在應該於夢中熟睡吧。

每次看到這個盒子,總是能憶起她親手遞來時的笑靨。

“是風動?”季夏和一笑,“還是心動?”

“是她眉眼在動。”沈冽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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