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武學絕非空有把式的花架子,即便是純粹外練功夫,也定有自成一脈的使力竅門,是謂之“術”。

江湖上的成名高手,哪個不是內外兼修的人物?

徐家屹立武林百年,家學之深世人皆知。將手令收入懷中後,徐簌野二話不說便朝著張遂光執劍殺去。

“來的好!”

須臾間,二人便廝殺在一起,頓時劍氣縱橫,掌風獵獵,方圓丈餘內飛沙走石,眾人不敢近。

自家幫主和人鬥上了,鹽幫那十幾個長老、執事們可不敢站著看戲。郭通財望向梅遠塵的肥臉抖了抖,朝地狠狠吐了口唾沫,兇霸霸道:“兄弟們,咱宰了那小子!”

說完,揮著環首刀直朝梅遠塵砍去。餘人也不稍怠,跟著一溜兒衝了上去,倒像極冬日裡富戶家善施時搶食的乞兒們。

梅遠塵武功弱麼?

自然不弱。比這些老頭兒,他的身手不知強了多少。若說放對單挑,借他們個膽兒也不敢這般豪橫。不過,誰都看得出他已身負重傷,相較於發狠的徐簌野,這實在是個“軟柿子”。

短刃之戰,咽、眼必守。郭通財攻招既畢,守式未成之際,一柄青釭劍已貫穿了他的咽喉。待他領會過來,梅遠塵已抽劍離身,逃開了鹽幫的包圍圈。

“怎麼會?”

郭通財丟開佩刀伸手去堵劍創,可惜根本止不住熱血噴湧,嘴角咋巴好幾次,卻未能發出半點聲響。

“滋滋... ...”他全然聽不到數丈外交織的劍鳴,耳邊只傳來這水流激射的聲音,令他感到無比懼怕、寒冷。

“第一個。”

梅遠塵一擊得手便快步跳開,催動著體內幾近枯竭的內勁,腳踩斜步與餘那十二人周旋。

安烏俞留在他體內的兩道“乾照經”真氣灼燒著他的臟腑、經絡,適才與張遂光對印數十掌,內傷又加重幾分,這會兒若被圍住,四面殺招襲來,哪裡還有勁力逃脫?好在“斗轉斜步二十三”前十五弄走起來並算不費力,應付這些武林中的三流高手也勉強夠用了。

“嚯,小賊受傷氣促的緊,快,大家圍上去,剮了他!”

“呔!呔...他腳下有古怪... ...你... 你媽!”罵聲戛然而止。

“第二個。”

另一邊的張、徐二人出招越來越快,戰圈越打越遠。不到一刻間,徐簌野已刺出兩千餘劍,劍招連綿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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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家劍法果然厲害!”張遂光以指作器,竟然硬生生接了對方兩千多劍。饒是他內力渾厚無比,這會兒也已被震得四指發麻。

徐簌野收了劍,撇嘴笑了笑,嗤聲道:“張幫主,你那麼厲害,怎不摘下手中‘輪迴指’接我幾劍?”

原來,張遂光雙手食指、中指上不知甚麼時候戴上了四個黑色的環形物器,難怪兩人交手時“咚咚”之聲不絕。

初時徐簌野還不明白,待二人過招逾百,也就漸漸猜到了他指上是何物了,不禁惋惜:“可惜了,懸月大師的‘輪迴指’竟到了你手上,真是明珠蒙塵。”

當今武林重技輕器,天下聞名的武器並不算多,除了雲曉濛的銀刃絲,還真沒幾樣比得上眼前的“輪迴指”。

徐簌野的言語相激並不湊效,張遂光趁機活動活動手指,笑著回道:“以肉指接你徐家的精妙劍法,我雖自負卻也不是傻子,這虧,我可不吃。難不成,你對自家的武功沒了底氣?”

寸長寸強,寸短寸險。

攻以長劍,守以指環,張遂光已丟了先機,大氣不喘接了兩千多招後,更知眼前“徐二”劍術造詣精深,實不在其父之下,失卻指環屏障,一個不小心或許釀成大錯。他是個雙面之人,膽大時面對刀山火海也不毫不畏懼,慎微時就連身後站個端茶女僕都不允。

瞅了瞅被梅遠塵漸帶漸遠的鹽幫眾人,徐簌野輕咳一聲,商量道:“張幫主,咱倆武功看來是半斤八兩,打下去短時也分不出勝負,這樣罷,我退一步,天一亮便通告江湖,今夜比武輸給你了,如何?”

江湖人最愛惜名聲,即便張遂光頂著九殿殿主的“黑環”,武林中卻也從未傳出任何他做有損自己聲名的事。

名聲便是江湖人的羽毛,失了羽毛,一時或許死不了,卻絕活不長久。

徐簌野想拿自己的聲名跟他做個交易。與面子相比,他更想回去救徐家的人。

“半斤八兩,憑你?”張遂光臉色一冷,眯眼道,“我殺了你,江湖人一樣知道你今夜輸給了我。”

果然,他拒絕了。

當然,這本就算不得是一筆交易。

至少在張遂光看來,徐簌野雖是個一等一的高手,但他既要插手自己與梅遠塵的事,今夜就必不能善了。何況,自己既有必勝之心,哪裡用得著他讓?

“呃,失敗了... ...看來必須拼一把了。”徐簌野暗裡自嘲一句,手裡旋了旋劍,擠眉罵道,“狗日的,給你不要臉,來罷,看是我殺你還是我殺你!”

“哼,雕蟲小技。”張遂光並不理會他的話,單腿一蹬斜身攻去。

這是“擒龍手”中“龍游洋”式之“怒龍出海”,如飛陀螺般旋身而起的張遂光像極了一頭蹦出海面的怒龍,氣勢凌厲逼人,隨著身體不斷旋轉變位的輪迴指更似一雙撲面而來、可撕裂萬物的暗黑龍爪。

戴“輪迴指”施展“擒龍手”著實威力大增,二者果然是絕配。徐簌野不敢硬接,當即以劍擊地彈起丈餘,跳空避退。

“擒龍手”以後招變換莫測名聞天下,豈止一個起手式那麼簡單?“怒龍出海”之後,張遂光接著一招“猛龍甩尾”,把自己如彈弓般彈出,離地兩丈後與徐簌野凌空撞上。

“噗~~~”徐簌野身形離地無力可借又無處躲藏,只得右手與張遂光左腳對上,瞬時被踢飛了六七丈,滾了好幾圈才停駐,還未直起腰便有一口鮮血不受控地自喉間噴出。

原來“怒龍出海”只是誘招,真正的殺手是人在半空避無可避的“猛龍甩尾”。徐簌野半蹲著身子,左手執劍撫胸,不住發抖的左手按在地上,眼睛銳利如刀,死死盯著慢慢靠近的張遂光。

他感覺到了對方的殺意。

江湖高手尋常時候為甚麼都不喜歡出手?那是因很多招式殺人在於出人意料,若顯於人前,它們便失了一招斃敵的威力。就以張遂光這兩招來說,徐簌野有了這次失利,下次交手斷不可能再選擇跳空避退了,“猛龍甩尾”便難有用武之地。

也正因為此,既動了真格,張遂光自然要盡力把他留在這裡。

“咻!”徐簌野撐地的左手突然擲出一把沙石,身形躍起與劍合二為一,朝張遂光疾速刺去。

他使的乃是“去無念九式”之“一瞥驚鴻”。徐家劍法一法九念,一念九式,一式九招,一招九變,可謂變化無窮。

“好劍法!”

張遂光眼露精光,腳踏“九宮步”迎面接招,一時間,一黑一白兩團身影再次纏鬥到一塊兒,倒像是一副跳動的陰陽無極圖。

另一邊的梅遠塵打打跑跑,引著鹽幫九人到了泓石灣畔,路上竟已留下了四具死屍。與郭通財無異,那三人亦是咽喉中劍,一招斃命。“了一劍法”通篇都是殺人技,學至深處,皆求一劍殺敵。

十三人圍攻徐簌野那麼久都未有死傷,對上梅遠塵才這麼會兒便折損了四人,鹽幫眾人這時才知,這個“軟柿子”原是個扎手的茬兒。

“老哥們,莫靠他太近了,咱就圍著他,耗死他!”也不知誰先喊出,鹽幫餘下八人皆覺有理,很快便圍成了一個大圈,將梅遠塵困在正中。

大家都看出來了,這小子身法詭異,劍法狠辣,但重傷在身,乃是只瀕死的悍虎,此這時靠近他拼刀子殊為不智。

“我不打,就圍著!看你有多少血可以流!嗯,對,累死他!餓死他!氣死他!”

泓石灣有另一個名字:月牙灣。顧名思義,由天上看去,它就如刻畫在地上的一彎牙月。

眼下,梅遠塵和鹽幫九人剛好在牙口正中。

“賊子想渡湖!”察覺梅遠塵引著自己九人一直往灣畔靠近,一禿頂老者突然醒悟,啐罵道,“休叫他上了船!”

泓石灣水域狹長,此去對岸走水不過兩三百丈,陸上繞過去可就遠了去了,少說也有八九裡。此間景緻秀麗,夏秋時,觀光湖面的遊客不少,是以,岸邊常會泊些小船。然,這會兒已近年節,湖上早停了載人的營生,各家的小舟都收回去修葺了,留下不過是些不值當拉回去的舊舟,隨意靠在灣畔的竹製懸廊邊。

“來不及啦!唉~~~唉!”伴隨著一聲聲惋惜、咒罵,梅遠塵已擺脫眾人,躍上了一葉小舟,再狠力一腳踹在竹廊上,頓時,小舟如箭矢一般扎進了湖水中央。

夜半霧大,水上浩渺嫋嫋,眨眼間,一人一舟已深入煙波中,再不見蹤影。

鹽幫九人急得忙去尋周圍的棄舟,竟無一堪用,一番商量後,眾人氣急敗壞地回到岸上,循著陸路追了上去。

張遂光的性情,他們最清楚,放走了梅遠塵,自己這些人必受重罰,弄不好,落個滿門滅絕的下場也不是沒可能。

岸上腳步聲歇止,一個身影緩緩從茫茫水霧中顯現,竟是梅遠塵去而復返!

確定九人走遠,梅遠塵才驅舟靠岸,雙腳一落地便盤膝席坐。適才對敵,他不停催發內勁,安烏俞留下的兩道“乾照經”真氣失了抵抗已然流竄到了心脈附近,再不運氣逼退至遠心端,便只有死路一條了。

長生功外練劍法、身法、輕功、拳掌,內練沉氣聚力療傷之術。青玄曾言,梅遠塵內練天資世間無二。三年前,尚不足十六歲,他便已氣貫二脈十二經,勁行周身七百二十穴。單就內練技藝而言,實已不輸任何當世大家。較之不足的,不過是內氣沉澱罷。

梅遠塵坐地執行長生功,手三陰經、手三陽經、足三陰經、足三陽經、任脈、督脈諸穴閉合沉聚,開始向周圍機體抽吸元氣,不到二十個呼吸,他的全身已開始冒氣,汗如湧泉。青玄說過,體內流出的水汽乃是自身被諸穴抽吸耗竭的機體殘留之物,是以,每次聚氣後都必須及時進食滋補,否則,必將傷及身體根本,留下內傷。

約莫過了三刻,梅遠塵臉色轉暖,才緩緩站了起來。此時的他,已肉眼可見瘦了一圈,但目泛精光,身形自如,較先前氣質大有不同。

“糟了,我在此間療傷耗費時長,也不知二公子如何了?”想及此,梅遠塵再不敢逗留,快步朝岸邊深處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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