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樂少、離愁多,人生不如意事,十常七、八,能苦中作樂也算得一種大智慧。

意念難越千山,聚散離合向來是由緣不由人。

受了夏牧朝多年恩情,眼見少主臨此困境,依梅思源的脾性,自不能坐視不理。百里思雖心有幾分不情願,也只得讓梅遠塵返回都城,助夏承炫一臂之力。獨子此去必定兇險,為人母者,擔憂尚且來不及,哪裡還有半點喜意?

只是 ,事既如此,她已無力改變,乾脆便張羅起了這頓臨行宴。

膳廳之上擺開了三張束腰八仙桌,幾個老媽子正往此間端來碗碟。

“此間皆是梅府親友,難得今日湊得這麼齊,大家一起吃頓團圓宴罷。”梅思源行到正中,朗聲笑道。

言畢,引著眾人落了席位。

上座之上是梅思源、百里思、雲鳶、雲婆、湛通、湛成、湛覺七人。空缺之位原是留給胡郗微的,只是他推辭未來。

左座之上是梅遠塵、雲鵠、雲鷂、海棠、百靈、水靈、白澤、筱雪八人。其中,白澤和百靈懷裡分別抱著傅長生和梅新月這對雙生奶娃子。

右座之上乃是傅懲、傅愆、賀荊、尹成惠、薛壬謨、顧一清、翟開及神哨營佐蔚林覺明八人。

林覺明雖是受了皇命領著五十名神哨軍來此佑護梅思源,然,數月來他殫精竭慮,事事盡心,比之雲、傅兩家也並不遜色多少。此間宴請既為餞行也為感恩,自當有他一席。

三張膳桌上各擺了十二碟菜餚,梅思源祝了酒,眾人便吃喝了開來。一時廳上有說有笑,好不熱鬧喜慶!

... ...

距鹽運政司府不到三百丈的一進老舊院落中,胡郗微站在屋簷下,手裡緊緊握著久無情送來的那封密信。

“梅大人,你我交心互敬,胡某本不敢相負。”胡郗微哀聲嘆道,“然,主命難違,天意弄人啊... ...在下知你不舍者,唯愛子爾,也只能遂你此願了。望來生,你我再不為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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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他登門拜訪,與梅思源暢談許久,知其才、其德、其情皆屬當世一流,心中生起相見恨晚之意。原以為二人能成知己,共謀一番大事,不想此間竟陡然生出如此鉅變,實令他猝不及防。

一早,梅思源便遣薛壬謨來請他赴府上用膳,胡郗微只得藉口推辭。

他哪裡敢去?哪有臉去?

“堂主,行頭都置辦好了。”一個灰衣漢子從院中行了過來,躬身報道。

胡郗微點了點頭,輕聲吩咐:“叫兄弟們都換上新服,就地待命。”

置換行頭這種行徑雖是掩耳盜鈴,卻也好過堂而皇之殺入鹽運政司府。他不想也不敢讓梅思源知道,要害他的人,竟就是自己這些聲稱要護衛他周全的人。

“帶著怨氣死去的人,是不能轉世投胎的,將化作厲鬼,遊蕩在陽間... ...”若梅思源知道,來害自己的竟是百微堂的人,他一定會很痛、很恨、很怨。

胡郗微希望這個秘密,永遠無人知曉。

... ...

恨紅塵昨夜竟難得沒睡好,做了一宿的夢。

一場夢中,她依稀見到一對老夫婦。那對老夫婦離她三、四丈站著,兩人額眉緊鎖,嘴裡不停地說著甚麼,她卻半句也聽不到。

另一場夢裡,她又夢到自己似乎變成了一條紅鯉,在一汪淺水中遊弋著。雖未見著,她卻能感覺到在這汪水裡的某處,有一個“自己”悄悄打量著自己。

恨紅塵很少做夢,上任菩提心曾說過,她註定是個無情的人。

“你是一種極其罕見的命格,會克死所有與你親近的人,這一生註定孤苦,情無所依... ...”

上任菩提心是一個相士,十七年前的初春把她帶到了九殿。

通常,九殿的人不會從外間帶嬰兒回來,他們更喜歡三、四歲的孩童。畢竟,嬰兒不易養活,照顧起來也麻煩得多。

菩提心說,那是緣。

塵世浩瀚,自己能在路上遇著她便是一緣;她的命格為百年不遇的天煞雙孤星又是一緣。天煞雙孤這種命格於相命者而言,有著魔一般的引力。因此,他破例把她帶了回去,這些年一直放在殿裡悉心照料。不僅教她識文斷字,還將一身武學盡數相授。

論緣宜,二人乃是師徒的情分。

當然,九殿是沒有師徒關系的。菩提心是大師傅,她是一個“稚士”,長大後是要做殺手的。

她第一次執行任務,是隨菩提心去雪國無恙山殺淨庭山莊莊主殷無垢。

天下最名貴的十種藥材,有兩種僅產於雪國極北的無恙山:華容雪蓮及黑血參。而無恙山所出的華容雪蓮及黑血參,又有七成進了淨庭山莊,是以,殷家多年來一直都是雪國首富。

有人找上九殿,出高價買殷無垢的人頭。

她把殷無垢的人頭帶了回來,菩提心及五十幾名死士卻永遠留在了雪域。

交人頭覆命的那日,她也是做了一宿的夢,便如昨夜一般。

... ...

膳廳之上,眾人雖各有心思,卻皆不表露,放肆吃喝著。

海棠、白澤、筱雪幾個女子雖不善飲,席間也跟著頻頻舉杯。梅遠塵擔心她們醉酒,便拿來了水壺,往酒罈裡兌了半壇熱水。

今日倒真奇怪,此時早已“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卻無人露出醉態,難怪世人會說“離別酒,千杯不醉人”。

杯盞盡,盤碗藉,意興闌珊聲漸息。無酒作掩,情何以飾?

想著,一會兒梅遠塵便要離府而去,不知何日重逢,百里思情難自禁,雙眼通紅離了席。傅懲、白澤等人也皆是一臉的不捨、無奈,陸陸續續回了各房各院。

“公子,你來我房裡罷,我有東西送你。”海棠雙頰酡紅微露醉態,低聲謂梅遠塵道。

言畢,徑直往後院行去。

梅遠塵覺得胸口如壓著大石一般的難受,緊緊跟在了她身後。

海棠的臥房在後院最外,行不過二十個呼吸便至。

“吱呀~~~”一聲,梅遠塵順手關上了門,身形還未轉過來,便感覺自己被緊緊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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