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場氣氛有點古怪,倒不是因為楊林那句莫名其妙的招呼,而是背面說人閒話被抓到的尷尬,只是看他臉上神色不似生氣,倒也不知是否真的聽到了。

楊林扶著沈有容從外面走來,看上去倒是有幾分琴瑟和鳴的樣子,只是聯想到對方贅婿的身份,眾人心中未免就看低了幾分。

沒人開口說話,倒是雀兒剛想喊聲二姐夫,就被他爹一眼瞪了回去。

“這位是?”

周光遠沒有見過楊林,但見眾人的反應,大概也猜到了他的身份。

那端麗芳韻的少女許些年沒見,依稀能瞧見當年的影子,身邊那位青衫布鞋的年輕人倒是有些面生,眉目間有股書生氣,見自己看過來,拱手便行了一禮。

“弟子楊林,見過周大人。”

來的路上,其實沈有容早就把今天的客人告訴了他,名義上掌管天下文事的國子監祭酒,官職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周光遠的名字早些年在市井間流傳頗廣,也是同柳永一般流連於花柳巷的常客,留下幾篇傳世的詞作,後來輾轉踏上了仕途,只是沒想到他和沈家這般淵源在,認真算起來自己還要叫他一聲姑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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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家人,不必拘禮,方才還談及到你,沒想到眨眼正主就到了。”周光遠久居官場,自然照顧到所有人,一句話便緩解了現場的氣氛,然後吩咐兩人坐下後,看向楊林,“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這兩句說的好啊,做學問的若都有你這份心氣,又愁何事難成?”

“不敢當……”

“只是不知可有上闕?”

“妙手偶得,未曾有之。”

“可惜了……”

看得出來,周光遠是真正衷於此道的人,神色間毫不掩飾的惋惜。倒不是楊林真的記不得上闕的內容,而是這時候就算把陸放翁那首《冬夜讀書示子聿》完整搬出來,也不能改變什麼,對方是三房拉攏過來的人,所以他至始至終也沒想過靠些許賞識,就能獲取對方的好感。這時候風頭出的越多,只會讓自己成為眾矢之的,就像他和沈有容說的那樣,他真的只想安靜吃個軟飯。

言盡於此,周光遠也沒有多說什麼,抽查沈家這些年輕子弟的課業,也只是臨時起意罷了,倒也沒指望這些商賈人家當真能出幾個讀書種子

,至於小雀兒口中那套性命雙修的說法,乍聽起來有些離經叛道,但仔細想想其實還是走了黃老之術的路子,黃口稚童能懂什麼經世致用,無非是旁人借其之口轉述罷了,想到這裡,周光遠對楊林的感官便又差了幾分,看來又是一個有點野心的年輕人,這些年他也見過太多這樣的人,或離經叛道,或劍走偏鋒,到頭來不過是誤了自己。

燈火之中,喧囂熱鬧的聲音,名堂之中人聲鼎沸,這場家宴比想象中還要熱鬧,原本是三房老爺沈雲海的壽辰,國子監的周大人卻成了當之無愧的主角,不過看樣子他自己倒是挺滿意的,周光遠越是受人敬重,三房的地位也越是水漲船高,從眼下的情況看來,除了退出權力爭奪的大房,二房四房也完全成了陪襯,座席之上,楊林低頭翻閱著書冊,沈有容則是熟練的應付著一個個過來打招呼的人,汴京的掌櫃,江寧的掌櫃,太原的掌櫃,熟悉的,不熟悉的,總之面面俱到,不會冷落到任何一個人,不管是喜歡她亦或是不喜歡她的,對於沈有容待人處事的手腕上,都是佩服的。

至於沈有才這個三房少爺,方才見楊林和周光遠交談的時候,其實心中已經有些妒火,眼下見有機會就湊了過去,周伯伯長周伯伯短的,背了幾篇從落魄書生手上買來的詞作讓人點評,得了幾句誇讚以後,便挑釁似的朝楊林挑了挑眉,可惜楊林的心思並不在這裡,連個反應都欠奉,讓沈有才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

酒過三巡以後,周光遠拱手告辭,沈有才這邊主動跟上去送行。

“這些是爹給你準備的一些禮物……不是什麼貴重物品,也知道你不喜那些俗物……嗯,裡面放了一些字畫,還有江西那邊的歙硯……”

沈有才雖說早就做好了功課,只是單獨跟在周光遠身後,說起話來還是有些斟酌,一邊打量著對方臉上的神色,似乎害怕被直接婉拒。

好在周光遠只是微微頷首,沒有多說什麼,若是太過貴重的物品,他當然會婉拒,只是尋常墨寶的話,倒也不用擔心落人口實,做官到他這種地步,攀炎附勢的數不勝數,背後盯著他的眼睛自然也不在少數。

當然,以他和沈家的關係說起來,些許人情往來本就正常,在他還未發跡的時候,沈家就對他有諸般照顧,結下了善緣,後來又將家中最小的閨女嫁給他,成了通家之好,兩邊的往來漸漸頻繁了點,再後來

發生了那場變故,關係自然就淡了下來,如今三房這邊主動牽線,給了一些承諾,他也就順勢答應了下來,至於未來三房是不是能接管沈家,亦或是沈家能不能撐過這場風波,其實也都是在兩可之間,如果兩邊當真到了要分個你死我活的地步時,他也不會蠢到搭上自己的前程。

至於沈有才這個侄子,感覺上有點小聰明,但也不算惹人討厭,畢竟整個沈家年輕一輩裡,除了那個叫沈有容的女娃兒有些意思外,其他也只能說資質平平,倒是那個叫楊林的讀書人給他留下了挺深的印象,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才學在同輩之中也算出眾,就是不知道這樣的人為何要選擇入贅。

想到這裡,周光遠搖了搖頭,安靜了片刻,那邊沈有才像是想起了什麼,壓低了聲音。

“周伯伯,你被人騙了,今日家宴上念的那些詩作,其實並非那楊林所做,侄兒也聽到一些傳言,說他沽名釣譽,專門從旁人手中買些厲害的詞作回來,這次的半首殘闕也好,還是上次的《青玉案》也好,都是拾人牙慧的東西……好在此人身為贅婿,也絕了科考之路,否則將來考場上,還辛苦周伯伯來揭穿他的底細……”

周光遠皺了皺眉頭:“此時你聽何人說起?”

“他自己親口承認的,還說什麼胡人傳授給他的……”

“等等。”周光遠忽然瞳孔一縮,像是想起了蘇明,“你說的《青玉案》,可是東風夜放花千樹的《青玉案》?”

“原來伯伯也聽過……”

聽到這話,周光遠的眼皮跳了跳,臉上表情收斂,轉頭望向身邊的沈有才,沉默了好一陣子:“有才,那你知道,文壇泰斗張家那位前輩,近日收了一位弟子?”

沈有才當然不認識什麼文壇泰斗,不過瞧周光遠的語氣,對方一定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便搖了搖頭:“不知……”

話剛到嘴邊,他神色忽然僵住:“難道周伯伯說的弟子……是他?”

這話說出來他自己都不信,但周光遠的反應其實已經證明了一切,沈有才說完,周光遠搖了搖頭,拍了拍他的肩膀:“就是他……張家雖然如今遠在廟堂之外,但在文壇之上的地位無可撼動,既然連張因都認可了他,所以無論那楊林是否沽名釣譽,你都記得。”他頓了頓,輕輕嘆了口氣:“等閒莫要去招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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