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旦開始自我否定,便會覺得自己毫無是處,將所有的過錯都推到自己身上,然後整個人都充滿負面的能量,穆連榕的頭上現在便籠罩著沉重的陰霾。

心態的成長發生在一瞬間,她靠在門框上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變得沉默了。

有調皮的鳥兒飛進來,在窗簷上蹦蹦跳跳,用尖利的喙啄啄這裡,啄啄那裡,煞是可愛。

緊閉的房門被開啟,白髮蒼蒼的老翁從房內走出來,穆連榕突然間有些不敢說話,不敢問,不敢有任何要求。

渡緣出來,並未交代藍君逸的狀況,只說這一日頗為耗神,想吃點東西。穆連榕自知廚藝不好,怕惹得渡緣不高興,便不去忙活飯菜一事,只是拜託小殼精心準備。

她向渡緣深鞠一躬,眼神有些試探,腳步不敢移動。

渡緣見此,意外原本活潑的女孩為何變得這般拘束,點頭道:“他已經無礙了,你去看看他吧。”

穆連榕得了首肯,這才小心進去,坐在床邊,伸出手,卻不敢觸碰,只是描繪著他身形的輪廓,小聲道:“好像自從遇見我之後,你便麻煩不斷啊,對不起。”

他的臉色要比昨日裡瞧著好了些,穆連榕掀開被子,看向他左下腹的那個詭異的圖案,不再是鮮紅的,而是變回了黑色。怕他著涼,又連忙將被子重新蓋上,替他掖好。

“我到底該怎麼辦呢?”穆連榕自語,一面貪心的想要一直和他在一處,卻又隱隱感覺到自己的身世不一般,恐怕會給周遭的人帶來災禍。

穿越之後,無憂無慮地過了這十六七年,她都快忘了自己原本不屬於這裡了。擁有父母兄長的寵愛,至交好友的扶持,又在花季的年歲遇到了讓自己奮不顧身的男子,她覺得自己足夠幸運,可是越幸運,便越會擔心失去。最近她的心裡也愈發地不安,一方之地似乎與自身存在某種感應一般,這便是宿命嗎?

所有命運的饋贈,早已在暗中標好了價格。

屋後有兩棵櫻花樹,花期長,盛開了兩三個月了,還沒有要枯萎的跡象,花瓣兒還是那般嬌嫩動人。渡緣說屋內太過沉悶,要通通風,小殼便去將前前後後的門扉窗子都開啟,微風吹過,送來陣陣花香,盛放的花朵盤旋著落在穆連榕的手心,她輕輕一碾,將其灑落於地上,抬眼間,卻瞧見藍君逸正攏拉著眼皮望著她,神態溫柔入墨,眼中似有萬千星河,驚得穆連榕的心臟漏了一拍。

哪裡是櫻花開了啊,是他開了啊。

“你,你醒了?”穆連榕一時間有些無措,似驚喜似惶恐,有些慌亂,“可要喝水?”

藍君逸輕輕搖頭。

“可是餓了?”

藍君逸依舊搖頭。

“可是,可是。。。。。。”穆連榕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想著他現在有什麼需要。

藍君逸勉力坐起身,穆連榕連忙過去扶起他,又去找了件料子好點的衣裳替他穿上。

小殼已經做了幾個菜,煮了一點粥,渡緣坐在飯桌之上,好似特別享受。

藍君逸走到渡緣面前,雙腿跪下,穆連榕見此

,也跟著跪下。

“多謝,多謝。。。。。。”藍君逸連說兩個多謝,但又似乎有些話語難以啟齒,最後只道:“多謝,高人,搭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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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妨無妨。”渡緣只說無妨,卻也沒有叫他起來的意思。

藍君逸又道:“敢問渡緣大師高齡?”

“渾渾噩噩,虛度光陰,不知日月,不知年歲。”渡緣喝了一口粥,又道:“不過確實是老了,老了啊。”

藍君逸依舊是跪著的,又道:“高人,可識方容兮?”

渡緣卻一愣,然後便是良久的沉默。

藍君逸卻不放,又道:“高人可識藍拙楷?”

渡緣聽到這個名字,臉上有卻一絲不快,許久又是一抹釋然,感嘆道:“原來他叫藍拙楷。”

藍君逸一下子愣在原地,此番劫數,多虧渡緣傾力相救,若非同宗同族,血脈相通,氣海丹田怎會毫無排斥之感。

藍君逸嘴巴一張一合,心中千言萬語,想說些什麼又不知從何說起,最後只化做一個問題:“高人,可擔得起,‘外公’二字。”

渡緣愣住了,穆連榕也愣住了。

外公?這位渡緣大師是九郎的外公嗎?外公也就是前皇后方容兮的孃親,方容兮是一方之地的人!怪不得,她瞧著這位老翁只對九郎偏心,不怎麼管她的死活,原來是有這一層親緣關係在的嗎?

陽光穿透了雲層,驅散了霧氣,在陽光的照射下,渡緣看起來更老了些,許久,他才平靜地道:“擔得起。”

一時間,三人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穆連榕作為局外人,也不好插話,只是默默地看看藍君逸,又看看渡緣。

藍君逸和穆連榕依舊是跪著的,渡緣道:“坐吧,吃飽再說。”

兩人起身,藍君逸坐在渡緣的正對面,穆連榕則識趣地去廚房幫忙,將新翻炒好的青豆茄子端上飯桌。

“你今年幾歲了。”開口的是渡緣。

“週歲二十一,虛歲都二十有三了。”

穆連榕端菜路過,心中腹誹,還算什麼虛歲,她就從來不算虛歲,顯得老。女孩子嘛,總是喜歡把自己的年齡往小了說。

“都這麼大了,做事還這般莽撞。”渡緣此話雖然是對著藍君逸說的,但卻瞧了一眼旁邊的穆連榕,讓她心中一虛,這是在譴責她嗎?讓九郎糟了這麼多罪。

她自知理虧,人家隔代的親,外公關心外孫,無可厚非。

“容兮可還好?”

“母親,已經仙逝許多年了。”藍君逸的眼中出現一抹黯然。

“哦。”聽到這話,渡緣比想象中的要平靜許多,“最後一次見到她,應該是三十年,哦,不,應該快四十年了。是老夫錯了,是老夫太嚴厲了,她武功全廢,又一路坎坷,離開的時候一身病痛。”

渡緣又問道:“可是因病而去?”

藍君逸思索一番,胸口起伏,說出的話卻很平靜:“母親身子一向都不大好,是因病而去。”

他將殘忍的話嚥下,他是不會告訴外公母親走的時候有多痛苦的,有些痛自己擔著便好,不要給老人平添煩惱。

渡緣又道:“除了你,容兮可還育有其他子妹。”

藍君逸道:“有,我還有一個大哥,今年,今年二十有八。”

藍君顏走的時候二十八歲,他的生命便定格在了二十八歲,往後的每一年,都是二十八歲。

謊言,有時候比真相要美好得多。

渡緣今日與藍君逸相認,看起來心情頗好,飯都吃了三碗,但眼中含著淚花,似乎是在從他的身上,找尋容兮的影子。

藍君逸提議讓渡緣和他們一塊兒住,不要回山上了,想好好盡孝,共享天倫之樂,渡緣思慮一番,笑著答應,但是看起來卻心事重重。

藍君逸便著手又去準備,去遠處的田裡,重金招了十多個莊稼漢,一頓劈里啪啦地忙活起來,不到一天的功夫,便新搭了兩間茅草屋,比原來的屋子看起來還要寬敞舒適許多。

穆連榕和小殼忙裡忙外,打掃遞水,做飯燒茶。

這鄉間的僻壤突然間熱鬧起來,大家都忙得熱火朝天。藍君逸看起來也比之前要精神許多,看來是真的沒事了。

為什麼要搭兩間呢?一間給外公住,還有一間給穆連榕住。

往常兩人之間沒這麼多顧及,但是現在長輩在旁,穆連榕尚未婚嫁,總和一名男子共處一室,藍君逸說是怕壞了她的清譽,便給她新搭了一間。

穆連榕心裡空落落的,他說的沒錯,她無法反駁,即使再想要和他在一處,也要顧及女孩子的矜持。

這麼多日以來,第一次一個人睡,穆連榕覺得渾身都不習慣,而且身上宿命的預感越來越強烈,她翻來覆去,似夢似醒,恍若走進了雲霧環繞的蓬萊仙境。

斑駁的青石上刻著古老的字跡,上書:勸爾諸僧好護持,不須垂釣引青絲,雲山莫厭看經坐,便是浮生得道時。

醇厚的聲音傳來,穆連榕記得,這是那個釣魚老叟的聲音,她明明並未開啟八星盤,為什麼又會碰到他?

他這次沒有坐在巨大的青石之上,也沒有手執魚竿釣魚,而是身著一身青衣,不時地嘆氣。

穆連榕開口道:“爺爺這次喚我來,所為何事?”

老叟抬眼望了穆連榕一眼,似有些驚訝,淡淡道:“我本不是來尋你的。”

不是來尋我的?穆連榕心下疑惑,正想開口說些什麼,老叟又道:“罷了罷了,終歸是他自己的選擇,旁人強求不得,可惜了可惜了。”

穆連榕摸不著頭腦,這人說話向來是虛虛實實隱隱若若,不知他此番話語又是對誰說的呢。想了一會兒,既然不是來尋我的,那便是來尋渡緣的?

想必以前渡緣也住在龜山上,和他有個伴兒,這下他的伴兒走了,他覺著孤單了?

穆連榕寬慰道:“渡緣大師現下尋著了外孫,想同外孫一道生活,歡喜得很呢。”

老叟卻搖頭,一臉痛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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