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的夜空,星光閃爍。

星空之下,吳子越與沈太尉一塊站著。

吳子越說:“觀星象,紫薇已衰,氣數將盡,這天下就要易主了。”

轉身,他對沈太尉行了一禮,說:“不出幾日,這天下就是你的了,子越在此,就先恭祝太尉大人了。”

沈太尉呵了一聲,道:“若如你所言,就封你為國師。”

他微微一笑,道:“子越謝過沈太尉。”

翌日。

皇上在營帳又養了一日,氣色並沒有漸好的跡象,到了傍晚,氣色反倒是越來越差。

沈太尉、蕭神醫、靜安王前來看他。

皇上人躺在榻上,氣息不穩,呼吸急促,困難。

身體如此反覆,皇上這一刻忽然意識到,他的時日恐怕不多了。

喉中像被什麼堵住了一般,越來越難受。

沈太尉問一旁的蕭神醫:“這是怎麼一回事?”

蕭神醫說:“皇上時間不多了。”

沈太尉看他一眼,那一眼的眼神複雜。

明明皇上的身體並不足以致命的,為什麼忽然就變成時間不多了?

蕭神醫,膽大包天,擅自作主,取了皇上的性命。

看來蕭神醫對他有想法,有看法,有不滿了。

皇上喘著氣說:“沈太尉,朕還有一件事情要拜託你。”

沈太尉上前請他說。

皇上覺得自己的家事不能讓太多的人知道,雖然他信任蕭神醫,但家醜不可外揚。

他讓蕭神醫先下去了。

蕭神醫也就退了下去,只是沒有走遠,屏了氣息,站在外面聽著。

皇上那時說:“朕還有一個兒子,叫姬淵,當年是被姬妃羲荷帶出了宮,羲荷若是還活著,那姬淵定然也還活著了,你給朕去邶國,把他找回來,若是找到了他……”

若是找到他,又能怎麼樣?

姬閔大喘口氣,說:“扶朕起來,朕要寫一道聖旨。”

沈太尉和靜安王便把他扶了起來,扶他前去坐在書案前,為他拿了筆墨。

皇上執筆,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手腕不抖。

等寫完聖旨,手中的筆無力的垂了下來。

他喘著氣指示沈太尉拿了玉璽,蓋下印章。

皇上說:“沈太尉,這個聖旨,你給朕收起來,好好保管,一旦找著了姬淵,你就把他帶回來,冊立他為太子,朕百年之後,你就輔助他為帝,羲荷向來疼愛姬淵,姬淵若認祖歸宗了,她這個當母親的,總不會與自己的兒子作對的,她只會把自己最好的一切都給姬淵的。”

包括她那些秘密武器,都會成為姬淵的。

所以,皇上寫了這一道聖旨,想要立姬淵為帝的私心,還夾雜著羲荷的那些武器。

他總覺得,姬淵若為帝,羲荷一定會幫助姬淵的。

沈太尉慢慢拿起那道聖旨,逐字看了一遍。

等到看完了,他眼尾泛紅。

皇上大口喘氣,喘的越來越劇烈。

沈霽月來到皇上面前,伸手扶了他,靜安王與他一塊又把皇上扶回了榻上。

沈太尉說:“皇上,姬妃沒死,臣已經見過她了。”

靜安王震驚,問:“你什麼時候見的?”

皇上仿若一下子就通體舒暢了,也問:“她在哪兒?”

沈太尉說:“她現在是邶國的皇后,已回邶國的皇宮了。”

皇上忽然就吐出一口血來。

靜安王面色一變,喚了一聲皇兄。

沈太尉拿了帕子,給皇上擦試。

皇上喘著氣,說:“當年,朕恨不得殺了這個逃離出宮的女人。朕用盡所有的溫柔待她,她還是覺得我待她不夠好,她滿腦子的古怪思想……”

他閉了閉眼,面色越來越痛苦,說:“她總覺得,我不肯支援她的抱負,是與她信念不同。她想女子可以在朝為官,我不能同意,她想女子可以參加科舉,我不同意,天下怎麼會有如此奇怪的女子,就因為我不同意她的這些理念,她就要離開我。”

沈太尉卻淡淡的說:“天下又怎麼會有如此奇怪的你,就因為她要離開你,你就派出數千人馬,一路追殺,斷了她所有的生路,說到底,你不過是害怕她一旦離開,她腦子裡那些古怪的武器也會跟著一起離開,你害怕有一天,她為旁人所使用,對你不利。”

他被沈霽月的話堵在喉中。

他愣了愣,看了看沈太尉,問他:“你是誰?”

沈太尉怎麼會知道這些事情?

這些事情已過去那麼久了,已成為他心底的秘密。

當年派出追殺的人,沒有一個活著回來的。

隨著那些死人,這些秘密一起被埋葬了。

沈太尉說:“我就是姬淵。”

皇上面上一震,靜安王也吃了一驚,看著他。

他一把抓住沈太尉,問:“你就是姬淵,你沒死?”

沈霽月說:“九死一生。”

沈霽月又對皇上說:“當年,皇上派出數千人馬,一路追殺,想要取了我娘的性命,在追殺的這些人中,其他三妃也派出人趁火打劫,趙貴妃的哥哥、孟貴妃的舅舅、林貴妃的父親,他們想要殺我娘,結果我娘把他們全殺了,但最終,她也被皇上派來的人,傷得體無完膚,為了引開皇上派來的人,他把我交給了旁人,從那之後,我再也沒有見過她,我想她應該是死了。”

直到上一次,他出了軍營,在林中遇著了她,才知道她還活著,只是失去了記憶,已不記得他這個兒子了。

他就要死了,這一切,就告訴他吧。

也讓他死得,明明白白一些。

皇上怔怔的聽著,喘著氣。

他目光全程盯在沈太尉的身上。

這是他失而復得的兒子姬淵啊!

他潛伏在他身邊這麼久,他想幹什麼?

為母報仇嗎?

這些答案,他已經不需要知道了。

他的時間不多了。

他已經把聖旨寫好,親自送到姬淵手裡了。

他伸手,手抖得厲害。

沈太尉便伸手握住他的手,說:“你所有的願望,我都會幫你完成。”

皇上艱難的說:“姬淵,你是朕的兒子,姬盛姬善他們是你的兄弟,朕已把帝位傳給你,你留他們一命吧。”

那一瞬間,他想到了姬昌。

說什麼戰死沙場,恐怕與這個兒子脫離不了關係。

也許,是故意打擊報復的吧。

已經死了一個兒子了,他並不想這幾個剩下的,走他當年的路子。

沈太尉說好。

皇上稍微松了口氣,說:“姬良,答應為兄,好好輔助姬淵。”

靜安王紅著眼睛說好。

該交待的事情都交待完了,他嘴角忽然就掛了一些笑意,問:“姬妃現在還和當年一樣嗎?”

沈太尉說和當年一樣,不曾變過。

皇上說:“你能把她現在的模樣畫給朕看一看嗎?”

沈太尉說好。

靜安王去拿來了筆墨,桌子一塊抬了過來。

沈太尉坐了下來,執了筆,去畫那日初見羲荷的模樣。

她騎在駿馬上,溫柔,美麗,又不失英氣。

一如當年的模樣。

她的輪廓,眉眼,被他一筆勾勒出來。

皇上倚在那裡,看著那畫中的人,仿若又回到了過去。

他初見羲荷時,她還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小宮女,跟在虞羽的旁邊。

明明那麼不起眼,卻又那麼出眾。

有旁的皇子要為難虞羽,她會默默的護過來。

她總是護著虞羽的。

她那麼喜歡虞羽又如何?不還是為他生了兒子嗎?

最終,不還是成了他的人了。

他身子朝一旁歪去,沉重的呼吸停了下來。

“皇兄。”靜安王撲了過去,他一動不動。

沈太尉忽然衝外面沉沉的喚了聲:“蕭神醫,過來看看皇上龍體如何了。”

蕭神醫快步走了過來。

等他檢查過,說:“皇上駕崩了。”

沈太尉看了蕭神醫一眼。

駕崩了?本不該這樣子的。

他本想先讓靜安王護送皇上回宮,他隨蕭神醫去邶國的。

皇上本也答應下來了。

沈霽月在皇上面前跪了下來,磕了三個頭。

這是以兒子的身份,對父親行的禮。

他雖為父,他卻恨了他十多年。

直到他死,他也不曾開口喚過他一聲父皇。

靜安王也跪了下來,帶著哭腔喚:皇兄。

沈太尉說:“通知全國,皇上駕崩,國喪期間不可大辦喜事,回宮。”

等把回宮之事傳令下去,沈太尉把蕭神醫叫了到自己的營帳來,問他:“你都對皇上做了什麼?”

蕭神醫疑惑,道:“還請沈太尉明示。”

沈太尉說:“照理來說,皇上的身體不會忽然駕崩,是你做的。”

蕭神醫淡淡的說:“與我無關,是他氣數已盡。”

沈太尉面色沉沉的看著他。

蕭神醫忽然淡淡一笑,問他:“太尉大人這是什麼眼神?是在責怪我嗎?”

沈霽月不答反問:“你這是不打算跟我回去了?”

“皇上已經不需要我了,想必沈太尉也不需要我了,我是時候全身而退了。”

沈霽月說:“等我回宮處理完皇上的後事,必去邶國,你若願意,就再等上一等。”

“不等了。”這一天,等太久了。

沈霽月看著他,說:“如果我猜得沒錯,你是邶國被趕離出宮的皇子。”

蕭神醫淡漠的看著他。

兩人相視,目中意味不明。

猛然,蕭神醫轉了身,丟下一句:後會有期吧。

他走了。

沈霽月靜靜的站了一會,忽然就冷笑了一聲。

他若是邶國的皇子,他若知道羲荷是他的母親,豈不是要恨死他的母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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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連帶著他一塊恨上了。

喚來自己的屬下,他吩咐下去:“飛鴿傳書給紅果,讓她帶著墨蘭姑娘一塊回京。”

墨蘭姑娘是蕭神醫的一個執念。

莫怪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壓根就不相信,皇上是自然死亡的。

在他並沒有指示的情況下,蕭神醫擅自作主,殺死了皇上,本身就是對他的一種無聲的忤逆。

把墨蘭姑娘帶回去,日後,也許會有用得著的地方。

紅果雖是他送給朝歌的人,卻也是他的人。

天色漸暗,大耀餘留的軍隊,還是在夜色中連夜出發了。

隨著大耀軍隊的離開,蕭神醫也離開了。

確切的說,從這一刻,他不再是蕭神醫,他是復仇的虞道川。

虞道川,虞明川,白奕也策馬去了另一個方向。

既然大耀的軍隊都無法取勝,只有再另劈一條出路。

華瓊宮中,孟貴妃卻忽然就松了一口氣。

皇上這口氣終於嚥下了,等皇上的遺體運回來,安葬了,他兒子就順理成章的可以登基了。

基本上所有的人都是這般想的。

然而,就在那一晚,有個人回來了。

姬昌殿下回來了。

護送他一路回來的是凌陌花。

姬昌殿下的歸來,把沈太尉的身份揭露了出來。

沈太尉竟然是姬淵,是皇子。

真實的身份一旦被揭開,姬盛豈能容他活著。

兩位皇子這一次聯合起來,商量了一下,在沈太尉回京之前,一切都裝著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姬昌殿下也好像從來沒有回過京一般。

現在他們只等沈太尉回京,把皇帝的龍體送回來後,在宮裡設個天羅地網,把沈太尉殺了。

那時,在沈太尉回京的路上,墨蘭姑娘被紅果帶了過來與他匯合。

轉眼之間,一年的時間就過去了。

見著了沈太尉,仿若見著了自己人一般,還是令墨蘭有幾分欣慰的。

她上了沈太尉的馬車,行了一禮,問他說:“不知道沈太尉招我相見,有何要事?”

紅果帶話,說沈太尉要見她。

想一想也好久沒見過京城的人了,算起來沈太尉也是自家人,她就過來了。

沈太尉說:“皇上駕崩,墨婕妤你想如何處置?”

墨婕妤,她怔了怔,問他:“墨涵?”

沈太尉頷首。

皇上死了,墨涵是皇上的人,這輩子也再沒有機會翻起什麼風浪了,在宮裡孤苦的過一生,就是她最好的結局了。

沈太尉專門問她這事,想讓她拿主意?

沈太尉還真是看得起她。

既然如此,她也就說:“聽聞墨婕妤與皇上向來情深,那就讓她為皇上殉葬吧。”

現在的墨涵,也已經沒有什麼價值了。

是時候讓她為自己當初的事情付出代價了。

沈太尉說好。

墨蘭心裡又怔了怔,問他說:“沈太尉要我過來,想必是有事要我做的吧?”

恐怕不僅僅是為了詢問她一句墨涵的去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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