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夫人心思轉念之間,問:“你憑什麼認為韓家會嫌棄朝歌?”
雖然知道這小子的嘴裡絕不可能說出好話,可他說的也是有幾分道理的,便不由多問了一句。
她一個商戶之家的小姐嫁入那等權貴之家,被嫌棄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她過六十壽辰,太守之家的人除了韓孝郡,沒一個露面的。
孩子們已定了親,她往日裡也沒少送銀子,她本以為帖子送過去,韓夫人是一定會出面的,結果她沒有來。
這件事情本來就讓她心裡有些不愉快了,後來又聽說韓孝郡回去的路上受了傷,這不愉快也就壓了下去。
現在霽月忽然說什麼嫌棄,這便又勾起她心裡的那些不愉快和猜疑。
韓家這是看不上她們沈家啊!
霽月只道:“人家有沒有看得上沈家,奶奶心裡總該有個數,我只是想給奶奶提個醒,莫要竹籃打水一場空,人往高處走沒錯,但也要給自己留下退路,免得賠了夫人又折兵。”
沈老夫人便冷笑一聲,道:“你是巴不得拆散朝歌的姻緣。”
“自然是想拆了這姻緣。”
他倒是直言不諱,沈老夫人又給氣得一個倒仰,好在他還有後話要說。
“一旦掌握了韓家的罪證,待我呈交上去的那日,就是韓家末路時,那時朝歌這婚事若還沒有退了,恐怕沈家也免不了要受些牽連了。”
明明是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他卻說得平淡無奇,那話落在沈老夫人的心裡,就如重拳出擊,打在她心上。
她只覺得心口發沉,發悶。
若真如朝歌所言,韓家是前朝反賊。
霽月若真把韓家的罪證找出來呈上去,她沈家……
但她又豈是好唬弄的,思量之餘便道:“你若真能把韓家的罪證找出來,拼了我這條老命,我也會把朝歌這婚事給退了。”
霽月無語。
拼了老命,怕朝歌捨不得她。
沈老夫人也盯著他,心思百轉之間微微發寒。
他們沈家絕養不出霽月這樣的孩子,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
他有著骨子裡刻著的冷靜,從容。
他有著沈家子孫所沒有的睿智。
說起來,他也不過才17歲,還不曾到弱冠之年。
他到沈家,也才十個年頭。
“霽月,你給我一句實話,你是不是已經記起你是誰了。”
霽月說:“有些秘密說出來沈家擔不起,奶奶還是莫要多問多想多猜多查。”
那就是不讓她管他的事情了。
沈老夫人忽然又明白了什麼,霽月這麼說,是不是代表他都想起來了?
或者說,他從來就沒有忘記過。
是的,他從來都沒有忘記過他的過往。
如果他對過往一無所知,在沈家開始了新的生活,他就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他會和沈家的孩子一樣,快樂的生活,安心的享受沈家給予的一切榮華。
但他沒有,他在沈府從來不主動與人往來,他一直安靜的生活在屬於他的那一角一落,就像潛伏在黑暗中的獅子,你雖忽略他,可一旦他來到你的面前,你就無法忽視他的存在。
他會讓你感到壓迫。
沈老夫人忽然就冷笑了一聲。
她早就該猜到他來歷非凡,若不然,憑什麼會讓她兒為他送命。
他兒膝下有妻有兒也有女,一生榮華,他比誰都愛惜自己的命。
沈老夫人便再不多問什麼,擺擺手,讓他退下了。
她想靜一靜,需要靜一靜,再好好想一想朝歌這婚事要怎麼辦。
和韓家退婚,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除非韓家看不中了沈家,又看上了別家的姑娘。
憑據,霽月說要留下憑據。
擱在以往她是不會這麼幹的,沈家最不差的就是銀子,她絲毫也沒有把這些個送的銀子看在眼裡過,親家之間送個禮物還要留下證據,這未免太過不光明了。
退一萬步說,就算韓家沒有犯什麼滔天的罪,她也必須為沈家為朝歌留個退路了。
~
朝歌,那些個貪圖玩樂的姑娘已經聽說了要去馬場的事情。
無須晚歌多作詢問,不僅姑娘們樂意去,二公子和四公子也是非常樂意出去玩一玩的。
姑娘們一上課,這兩個不學無術的便要過來了一塊聽學,尤其是四公子添香,想跑都沒門,外面全是守著他的奴才。
晚歌姑娘笑著說就這兩日,她要派人去馬場那邊打理一下,一切都要安排妥當了。
還有吳世子那邊,也要派個送個信過去。
這當然也都不是什麼難事。
姑娘們摩拳擦掌,到了那日全都精心打扮了一番,個個花枝招展,結果在馬場遇著吳世子的時候卻被他分外嫌棄的說了句:“你們是來學習馬術的,不是來比美的。”
朝歌心裡覺得這人沒救了。
根本不懂欣賞姑娘們的美,就如霽月所言那般,讓他對哪個姑娘動心,恐怕如鐵樹開花一般。
好在也沒有人把他那話放在心上,姑娘們興致都很高,去了柵欄那邊挑了自己喜歡的馬。
管事的一路點頭哈腰的領了姑娘們去看馬,朝歌隱隱覺得這管事的眼熟得很,心裡覺得他這點頭哈腰的樣子跟個哈巴狗似的,偏一時之間又想不起在哪裡見過。
姑娘們鬧哄哄的,七嘴八舌,有說這個的有問那個的,既然要學習馬術了,就要挑個漂亮的。
馬有白色的有棕色的,都是三四歲的馬,適合她們這個年紀的姑娘騎,朝歌便牽了一匹白馬出來,無須人教,她便輕鬆的跨了上去,兩腿輕輕一夾,馬兒便朝前走了。
一點不覺得生疏呢。
霽月迎著她走來,微有詫異。
他以為她需要教,可看她的樣子卻老練得很呢。
她衝著他眉眼彎彎,問:“大哥,我騎得怎麼樣?”
“……很好。”
她玉手揚了鞭,一聲駕,馬兒便跑了,風兒一吹,裙角被帶起,那是一個肆意飛揚。
這馬場正是她們家的,一眼望去,極為遼闊。
沈府家大業大,近一年又開始做起了馬的生意,是和韓太守家合作的。
其實沈家沒撈到什麼好處,等於白白幫人家養了一個馬場。
結果卻因為這些馬扯出一堆的禍事。
總要找個理由,與韓家把這生意中斷了。
~
“七姑娘馬術很穩呢。”
隨著朝歌策馬往前而奔,夕歌人也已經策了馬追過來。
她當然懂馬術。
在外面生活了這麼多年,這些於她來說根本不是什麼難事。
朝歌便道:“你我比賽一場如何。”
“如何個比法?”
“沿著最邊緣,繞場跑三圈,誰第一個跑贏,贏家便可以朝輸家提了一個要求,不論什麼要求都要答應。”
夕歌卻是信不過她,問:“若有食言呢?”
她便冷笑道:“食言?這世上還沒有什麼事情是我做不到的。”
夕歌心裡冷笑,你可著勁的吹吧,便也不再多說什麼,只道:“一言為定。”
朝歌應:“一言為定。”
駕……
兩位姑娘再不客氣,玉手揚了鞭兒,分明是誰都不想成為那個輸家。
夕歌覺得,若是她輸了,只怕朝歌會提一些讓她為難的要求。
~
與此同時,六姑娘晚歌、三姑娘暮詞、五姑娘鳳吟、表小姐花頌全都穩穩的坐在了馬上,各人旁邊都站了一位馬伕,以便姑娘們坐不穩從馬上給摔下來了。
吳世子便把騎馬的要領講了一遍,姑娘們跟著做,果然,馬自己往前走了,五姑娘甚是高興的嚷:“我會騎馬了,我會騎馬了。”
“……”這叫會騎馬?二公子扶振四公子添香甚是鄙視她的頭髮見長識短。
好不容易授完課的吳世子回頭去找霽月,哪還有這人的身影。
既然找不著霽月,吳世子也便朝姑娘們那邊走了去,揚聲道:“都放手,讓她們自己慢慢騎。”
“別放手,別放手。”五姑娘有些慫,有人牽著馬才覺得更安全。
吳世子卻擺了擺手,這些個人都退一旁了。
姑娘們都是膽小的,旁邊沒有了人牽馬,沒人敢讓馬快跑,慢慢的走了幾步後,馬全停在原地不動了。
“六姑娘,你是不是特別害怕?”吳世子來詢問晚歌了。
不待晚歌回答,就聽五姑娘鳳吟道:“我怕。”
“怕也得騎著。”吳世子伸手一拍馬,她的馬直接奔走了,旁邊立刻有人兩個左右跟了去,一個騎馬隨著,一個小跑隨著,防止姑娘從馬背上摔下來。
安全問題基本上是不會有的。
晚歌就很窘了。
長這麼大她還是頭一次騎在馬背上,可又不樂意露出自己的膽怯,她不願意露怯,可這坐在馬上不再朝前的架式還是暴露出了她內心的怯懦。
她正不知如何回答時,吳世子又朝她馬上一拍,馬立刻也跑了出去,立刻驚得她直叫:“夫子,夫子。”
她還沒有做好準備呢,這太過分了。
吳世子已策馬行在了她身邊,好笑的道:“我在這兒呢,你穩著點,沒事的。”
她臉色變了變,穩了好一會,見自己沒有從馬背上落下來,這才勉強放了些心。
等穩了心神,她發現自己忽略一個人,朝歌不見了。
“夫子,怎麼沒看見朝歌呢?”
“六姑娘你不用操她的心,她馬術好著呢。”
七姑娘牽了馬後便立刻策馬跑了,他看見了。
晚歌卻詫異,道:“朝歌會馬術嗎?”
這事她竟是一點不知道。
“會。”不但會,看起來就是個老手了。
晚歌心裡就更不好意思了,朝歌比她小呢,都把馬玩得這麼溜,她這個當姐姐的這般膽小,心裡微微鼓足了些勇氣,揚了鞭兒,馬兒就跑得更快了。
“……”乖乖,她初騎馬,這樣不摔下來才怪。
吳世子一刻沒敢怠慢的追了過去,喚她:“六姑娘你慢慢來,不用太快。”
但是,她立刻急得喊了起來:“夫子,怎麼才能把馬停下來啊?”她一緊張,全忘記了。
哎呀……
吳子越還沒來得及告訴她如何勒馬,她人已被巔得從馬背上一歪,說遲時那時快,他伸手便把人給撈了過來。
姑娘身上沒有幾兩肉,輕鬆的就被他給撈到自己的馬背上了。
姑娘嬌軟。
有驚無險的六姑娘愣了好一會,身子僵得連動也不敢動。
她這是坐在了世子的馬背上了?
世子就坐在她身後,兩人的距離近得毫無縫隙,他甚至能感受到世子的呼吸。
吳子越已一手攬了她的腰,忽然的親近如同平靜的湖水投了一塊石子,蕩起了一道道漣漪。
問她:“沒事吧?”
開口,竟有幾分不知聲音在何處。
“……沒事。”
她驚魂未定。
心跳如雷,臉色緋紅。
“還要再來嗎?”
世子聲音非同尋常的溫柔。
他待她向來比旁人溫柔。
等她緩過來口氣。
“要。”妹妹都會,她這個當姐姐的不能太差的。
等她也會學了騎術,朝歌若是覺得讀書壓力太大,她也可以常帶她出來放鬆的。
吳子越便笑。
看起來柔弱,骨子裡卻透著倔。
“那我再告訴你一遍,你仔細記好了其中要領。”
攬她腰上的手竟然有幾分無處安放,他輕輕緊了一下,她驚。
“你腰真細,都沒我一個巴掌大,以後多吃點。”
她連耳朵都燙了起來。
這說的什麼胡話?
吳子越便先下了馬,由於他的馬比較高大,怕她下不來,他直接把她給抱下來了。
“……”
姑娘連說不的機會都沒有。
等換到她自個的小馬上,她冷靜了一下,又駕了馬,吳子越便跟著她一塊走。
他視線一直跟著她,竟然期待她再次落馬,他好英雄救美,抱在懷裡。
可惜沒能如他所願。
經過一段時間的磨索,各位姑娘也都能在馬上慢慢的騎行了。
這會功夫,沒人知道朝歌去了哪兒。
馬場太大,不遠處還有山坡,根本尋不見她人影,但晚歌的存在卻是抬眼可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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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竟分外的有耐心,專門教導她一個人。
花頌默默的看在眼底,只覺得胸悶氣短。
~
“六姑娘你喝點水吧。”
吳子越已把水袋遞了過去,六月的天,即使是早上,也透著炎熱。
姑娘雖是衣裳單薄,在陽光下玩了這麼久,鼻尖也滲了汗珠兒,清靈透徹似冰雪。
“謝謝夫子。”晚歌也就接了他遞來的水袋。
水袋已開啟,她便微微側了身,喝了幾口。
吳子越看著她。
六姑娘的氣質淡雅出塵,側過身去喝水的樣子,也是別樣的可人。
粉色的嘴唇宛若櫻桃。
他不由得咽了一下口水。
莫名覺的姑娘好親,滿腦子愛和欲。
待她喝過水,回頭之時,便撞進了世子深邃的黑眸中,心下一慌,慌過,她便眉眼一彎,露出一抹笑容,如同煙花般絢爛,令他瞬間恍了神。
“給你。”她把水袋遞給了他,他忙接住,她則揚了手裡的鞭兒,不緊不慢的朝前跑了去。
吳子越拿著水袋看了看,不由得也喝了一口。
感覺好像,在親她。
親到她了。
他繼續不緊不慢的跟在她身旁,一臉單純的姑娘完全不知道他心懷叵測。
雜念橫生。
問她:“六姑娘,你要不要休息一會?”
她說:“我想去找朝歌。”
好吧!
此時此刻,被尋找著的朝歌坐在馬背之上,睥睨著前方。
夕歌的馬瘋了似的狂奔而去,然後,她不出意外的從馬背上滾了下去,沿著這個坡,一直朝下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