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禧二年的冬天轉眼又來了,這一年是丁家豐收的年份,丁家上上下下的人都是笑口常開,如此火爆的生意今歲的紅包主君必定不會少給。

然而石炭的火爆卻是伐薪燒炭的樵夫們之噩夢,隨著天氣的寒冷,蘇州城裡的柴禾也漸漸遇冷。

柴禾再好,冬日卻無法用於取暖。往年樵夫們打上一捆柴進入蘇州城便可脫手,夏秋七十文一擔的柴禾冬日裡可換上八十文,可今年不行了,五十文一擔還得吆喝半天才能出手。

蘇州吳縣境內有個小山村,人多地少,村中百姓以打柴為生的不少,村裡有位常老漢,老夫婦膝下僅有一子一女。

女兒早已出嫁,家中僅有四十畝薄田,兒子常大郎脾氣火爆,進城務工常與主家不和,他索性回家打柴補貼家用,也懶得受那個鳥氣。

十一月初,天氣日漸寒冷,這日午間,常大郎早早就打好了兩捆柴禾,他哼著江南小調挑著柴禾有滋有味的進了蘇州城,尋思著今日上好的柴禾定要七十五文,買些豬下水回家打打牙祭。

進到城內的市集,卻見集市內一字排開足有七八十個挑擔的樵夫在等待買主。

他放下挑擔,叉手問一旁的樵夫:“兄臺,為何今日蘇州城裡賣柴禾的如此之多。”

蘇州城近郊的柴禾已經砍伐殆盡,打柴須走出很遠,故秋冬日裡蘇州城裡的柴禾一向不愁沒人要。

“這位樵哥,蘇州城裡的百姓現多用石炭球,我等的柴禾五十文一擔都沒人要了。”這樵夫垂頭喪氣。

常大郎大吃一驚,剛才的希望如水泡般破滅了,他忙問道:“石炭不是不經燒麼?”

“如今吳山村的丁家開了一家煤球作坊,一日只需三、四塊煤球便又可取暖又可煮飯,七、八文可買上兩塊,我等的柴禾便沒人要了。”

“那我等豈不是沒有活路了,這如何是好。”常大郎急道。

“聽聞煤球作坊招募人手,每月給工錢一千三百錢。”

“一千三百錢如何能夠,我等每日打柴一捆便可換錢八十文,一月下來便有兩貫多,閒下來還可忙些農活,煤球作坊不是欺負人麼,官府不管嗎?”常大郎賬倒是算的不差。

“有何辦法,官府下了告示,言稱朝廷下詔讓百姓們使用石炭。”

脾氣火爆的常大郎當時就忍不住了,站在大街上喊道:“各位樵哥,丁家的石炭作坊不給我等活路,官府不管,難道就聽憑爾等欺負我等麼。”

眾樵夫平日裡在這市集賣柴禾,大都臉熟,此刻正心煩意亂的東一群西一夥互相發牢騷,聽到常大郎的吆喝便紛紛圍攏過來。

有熟識的樵夫問道:”常大郎,你有何辦法?”

常大郎本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當下道:“官府不管,我等上石炭作坊去討個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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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炭作坊若是不理會我等又待如何。”有膽小的樵夫問道。

“那就問問某的扁擔願不願意了。”常大郎一拍手中的扁擔,目露兇光。

旁邊站出一個樵夫火上添油:“對啊,常大郎你領頭,帶著我等一起去,不給我等活路,我等就砸他娘的。”

“去,大夥一起去,憑什麼斷了我等的活路。”

這些樵夫們皆是家中田畝甚少,靠著打柴來貼補糧食。

“去就去,鬧他個天翻地覆,看官府管是不管。”

當下常大郎帶頭,安排了兩三個樵夫看管柴禾,其他的樵夫手持扁擔紛紛出城往吳山村走去,人越聚越多,足有兩百人出頭,浩浩蕩蕩的殺向石炭作坊。

吳山學堂內,吳夢正在授課,突然丁進寶急吼吼的跑了進來,連聲喘氣道:“不好了,那些打柴的樵夫們來了上百人,要砸掉煤球作坊。”

吳夢忙道:“莫慌,君烈不在麼。”

“爹爹和舅父到蘇州城瀟湘館去了。”丁進寶道,過上十幾日酒樓就要開張,丁家正在緊張的籌措。

“那趕緊去喊和尚。”這時候講什麼勞什子道理是不管用的,只有武功高的智慧和尚能鎮住場面,

丁進寶扭頭便往外跑,片刻功夫智慧和尚跑進課室,吼道:“徒兒們,跟灑家去煤球作坊。”

這群孤兒學童們都明白煤球工坊現在是自己的衣食父母,從小又跟著和尚長大,練了些功夫,初生牛犢不怕虎,一個個怒吼著,站起來拿起哨棒就跟隨和尚衝向煤場。

吳夢怕出事,連忙吩咐李五和丁睿推著自己一起去看看。

三人來到作坊外,只見煤場外幾百名樵夫拿著扁擔,一聲聲狂吼要砸掉煤球作坊。

煤球作坊的幫工們好容易有個鐵飯碗,哪會如他們所願,紛紛拿起工具和樵夫們對峙起來。

吳夢苦笑起來,莫非大宋版盧德派成員砸毀機器的一幕即將上演。

丁睿在一旁說道:“師父,你真是料事如神。”

吳夢沒有答話,心說我倒不希望料事如神。

智慧和尚跑到煤球作坊前,大喝道:“爾等是哪裡人氏,竟敢跑到吳山村來撒野,不怕王法麼。”

領頭的樵夫正是常大郎,他五大三粗,根本不把和尚放在眼裡,厲聲喝道:“哪裡來的禿驢敢多管閒事,我等是蘇州城外的樵夫,爾等這煤場一開,我等的飯碗如何還有,鄉親們,我等把煤場砸了,飯碗就回來了。”

“砸了,砸了,我等要飯碗。”

“有石炭無飯碗,有飯碗無石炭。”

樵夫們揮舞著扁擔氣勢洶洶的往前衝來,石炭作坊的幫工們毫不示弱,拿起工具也衝上前去,頓時打罵聲響起一片,眾人混戰在一起。

這些樵夫們也是蠢,兩邊的實力明顯不對稱,他們哪裡會是對手。

吳夢搖頭哀嘆,這下他是沒那個能耐去阻止了。

和尚帶的那些半大小子們不慌不忙,孤兒們經過智慧大師和林貴平的調教,已經有半個軍人的素質,他們拿著棍子三五成群組成陣型,配合的頗有章法,在人群裡左衝右突,所向披靡。

看到這幫樵夫一言不合便動手,和尚的脾氣被激了出來,他也不用武器,左右開弓,左一拳右一腳片刻功夫就把七八個樵夫打的滾地葫蘆一般。

樵夫們本來就是烏合之眾,拿的又是扁擔,估摸也是怕出人命沒帶柴刀,更加不是煤場大漢們的對手,被打的頭破血流,節節後退,被打倒的人躺在地下放聲哀嚎。

吳夢閉上眼睛,不忍再看,窮人折騰窮人,何苦啊,這本是大好的一件事,還保護了日後的生態環境。

蘇州城裡張榜貼了招募告示,為樵夫們留了後路,可這些人不問青紅皂白一來就動手,真是愚昧之及,大宋的改革還真的要從教育抓起。

丁睿緊緊抓住吳夢的手,小小年紀第一次看到如此血腥的場面,實在是有些害怕。

一旁的李五道:“睿哥兒別怕,有某在,那些樵夫欺負不了你。”

轉頭又對吳夢道:“吳先生,我等還是先避避,免得被他們誤傷。”

吳夢點了點頭,三人急忙後退,走到遠處的樹林裡觀戰。

看著眼前這混亂的局面,吳夢本想將水力紡織機器打造出來的念頭也偃旗息鼓,那只怕會釀起更大規模的械鬥,還是得去謀求獨立發展,暫時遠離這些野蠻人群,以後再潛移默化為上。

打鬥了兩炷香,以樵夫們的大潰退告終,可這幫樵夫的苦命並未結束。

丁府管家忠伯從村裡招呼出來的男女老幼揮舞著鋤頭、扁擔擋在後面,眾人將樵夫們團團圍住,勒令他們丟下扁擔跪倒在地。

小山齜牙咧嘴一馬當先跑在最前面,一聲狂吠跳起老高,張嘴就咬住了常大郎的手腕。

常大郎吃疼,手中的扁擔“噹啷”一聲掉在了地上,小山鬆開牙齒,前爪搭在常大郎腹間,一雙兇惡的狗眼使勁蹬著他。

常大郎眼見小山那長長的獠牙,又聽到狗嘴裡威脅的低吼聲,嚇得魂飛魄散,站立著一動不敢動。

丁睿怕小山傷人,連忙跑了過來,揪著小山的尖耳把它拖開。

看到這只兇惡的大狗悻悻的走開了,常大郎長噓了一口氣,忠伯立即上前一腳將他踹倒在地,幾個壯漢上前將他五花大綁起來。

吳夢看到眼前的一切,不由長嘆從古至今,中國農村為了利益械鬥的問題始終沒有得到徹底的解決,直到農村賺不到錢了才有所停歇。

煤場裡的幫工們也有不少掛了彩,贏的一方永遠是興高采烈的,那些半大小子們更是揮舞著棍子歡呼勝利。

吳夢讓李五趕緊推車上前,安排人手救治傷員,一場鬥毆下來估摸至少有三四十人被打斷了胳膊大腿,頭上血跡斑斑的只怕也不在少數。

學堂提前下了學,村民們把抓住的樵夫們關了進去,忠伯又遣人去蘇州送信並向長洲縣衙報官。

入夜時分,蘇州知州孫冕、長洲縣知縣王嘉言,還有丁大勝、林貴平匆匆趕到了煤場,孫冕看見地上的斑斑血跡,連連搖頭嘆氣,口裡直呼刁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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