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陳成一臉執著地說出“就比一首七絕詩”的時候,丁幹和榕樹弟子們都露出頗為玩味的表情:

竇大詩師已經說得很清楚了,自己之所以來到大榕樹隱姓埋名來作詩,就是因為他寫七絕在桂州已經找不到敵手,沒有了挑戰性。

即便不寫七絕,他也在這裡達成了百戰百勝的成就。

你們剛剛又不是沒有比試過,輸得有多慘,難道這麼一會兒的功夫你就已經忘了?

別的詩體尚且如此,竟然還膽敢去硬碰人家的七絕,真是活膩味了!

你千萬別說你寫得最好的就是“七絕”,從前面的詩作大家也看到了,陳某人的五言還是要比七言更強一點的。

七少的阻止、榕樹弟子們的嘲諷,並沒有使陳成有退卻的打算。

竇明微微一笑,竟然答應了:“既然陳郎有此雅興,竇大豈有不奉陪之理?”一首詩而已,用不了多少時間,也對剛剛已經塵埃落定的戰局沒有任何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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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人好奇自己的七絕造詣究竟幾多深,也是人之常情。

先前既然梅英衛也能和他鬥滿三局,顯然也對此人頗加青眼。

大家看竇明本人都鬆口了,也不好再說什麼。

但是竇明畢竟貴為大詩師,這裡又是他的主場,陳成與他的級別差距太大,你說挑戰就挑戰,不能一點點表示都沒有吧?

別說腰帶,你的腰帶已經輸了,要掛到樹上去了。

還欠了“掃盲班”十天的義務教學任務!

“行,我要是還輸的話,”陳成道:“十天之上,再加十天!另外——”

抬起腳來:“這雙靴子也輸了去,給你們也掛樹上!”

眾人一聽有趣,從來都是掛腰帶,還沒“掛靴”的,你是要“光腳不怕穿鞋”嗎?

竇明也笑了,指著他道:“靴子還是留著吧,不能影響走路啊!以你的才學,多教他們十天那倒是極好的,那我這次可要加把勁,別指望我會放水,非要多留你幾天不可!”

雙方就這樣達成了加賽的賭注。

只是加賽的話,寫什麼題目呢?

“這樣吧,二郎,你來出題吧。”竇明欽點弟弟竇亮道。

竇亮既是他弟弟,這些天和陳成玩得也不錯,是個合適的人選。想來陳成也不會有反對意見。

竇亮點點頭,接下了這個任務,擰眉沉思了片刻,就聽竇明又道:“出點簡單的吧,切磋而已,用不著出那些複雜的題目。”

如果還像剛剛丁幹那樣,又是划船,又是鑽洞,佔用了差不多半個時辰的時間,結果陳成和竇明一共才交出了兩首詩、一共四十個字……

竇亮表示瞭解,抬頭張望了一下,走了幾步,伸手遙指:

就寫那邊吧!

眾人循著他的手指看去,就見東南的灕江邊,一座青翠的山峰浮在水面。山上樹木,鬱鬱蔥蔥,從遠處看去就像一朵含苞欲放的蓮花!

當微風吹來,江中的蓮花倒影,彷彿徐徐綻開,好一派優美的風光!

作為真正的陽朔本地人,丁幹站出來解釋說,那是“鑑山”,看它的正面,平面如削,圓潤光滑,很象一面鏡子,所以就有了這個名字。

不過也有老鄉覺得奇峰環列,開如菡蕾,也有稱“芙蓉峰”的。

介紹完畢,竇明示意雙方可以開始了。

這只是描繪一座山,大家平日裡都寫過不少,的確算不上很難。

但還是那句話,“就怕貨比貨”,再簡單的題目在大才子的筆下,總是能煥發出不一樣的精彩。

陳成看著竇明摩拳擦掌,興致勃勃的樣子,就知道回到最擅長的詩體上,對方的戰鬥力又要再提升不少了。

七少弄清楚竇明身份後,自然也不好再幫陳成吶喊加油了,沒有出來搗亂。

一會兒看看竇明那邊,一會兒看看陳成這,屏氣凝神,生怕影響到兩位大佬。

雙方在安靜的環境下,完全沒有任何干擾,的確沒有花多少時間就完工了。

“竇師兄這一次寫了什麼?”

“那還用說,肯定是生花妙筆,美不勝收的!”

“嗯,竇師兄獲勝是沒什麼懸念的,我倒是關心陳夢見,他能寫到什麼程度。能比剛剛那三首好一些,就值得讚揚了……”

少年們七嘴八舌地議論,卻明顯地發現陳成這一局頗有些顧慮,患得患失的樣子,怕是不一定能如自己所願,交出令人滿意的詩稿。

直到丁幹提醒雙方可以亮詩了,陳成才從自己的思緒中回過來,展示了自己的作品。

“嗨嗨嗨!離遠一點!你們擋著我看他的詩了!”竇明見少年們一個個湊過來,圍住自己,伸手驅趕了一下。

竇明這一輪寫的七絕是:

前山崛起青蓮朵,色掃晴空如葉開。

若擬空花猶未了,空中安得有峰來。

前面的山峰中崛起了一朵青色的蓮花,悅目的色彩掃遍晴空,就好像綠葉綻開。

如果就將其比擬成為空中的花朵的話,似乎不夠到位——

畢竟還需要想一想,憑空怎麼出現一樣一座突兀的山峰呢?

意思大家倒是都看明白了,只是感覺……

也不似多麼超妙的樣子啊?

甚至跟我們平日寫的詩也差不多嘛……

有的榕樹弟子難得看到竇明在大榕樹下的對戰寫七絕,都期待他能拿出那些令他們拍案叫絕的詩來。

只是這次的詩跟他們想象的有些不一樣,似乎有些過於簡單了……

難道是先生有意放水,要賣對方一個面子嘛?

“你們懂什麼!”丁幹鄙夷地看著那幾個比他更晚來大榕樹的小年輕。

好的詩歌就是流暢自然,並不在於有沒有使用華美瑰麗的字句——

儘管丁幹自己還停留在追求華美的道路上了,可到了竇明的級別,已經完全不需要藉助這些外在的東西了。

就這句“空中安得有峰來”——

驚疑的語氣中,又帶有讚歎,實則是把鑑山這種水天交融的形態寫得極其神妙了!

你為什麼覺得這山是上不挨著天,下沒挨到地的“懸浮山”、“天空城”?

還不是因為灕江的水色過於清澈平靜,倒映著天空的色彩,水天相接,彼此無法區別,才造成了觀眾這樣的錯覺?

事實上這奇妙的一句,在前面“色掃晴空如葉開”時已經鋪墊過了。

什麼叫高手?這就是高手!

起承轉合,不留痕跡!

妙到毫巔,卻不張揚!

想象奇特,可能讓人信服!

可以說,這首詩跟他的那首五絕“如有老龍歸”是用的相似手法。

唉,我真不知,我幾時才能寫出這樣的詩來!

別看丁幹能看出來對方的好,之前陳成不也知道嗎?

可在同一個創意下,明顯比竇明的要生硬。

由此可見,詩力不足的情況下,哪怕你想象力夠奇特,卻也不能很好地表達出來……

“讓我看看,陳郎這首怎麼寫的!”竇明喝開了干擾視線的少年們,陳成的詩作這才露出了真容。

陳成自己的面容,倒是顯得不是很有自信的模樣。

不因為詩太難,而是當竇亮這這道題的時候,陳成看來看去,一眼就發現……

這什麼“鑑山”,不就是當初他和導遊小姐姐起了點口舌紛爭的……

碧蓮峰麼……

是的,這座上尖下闊的山,為陽朔縣城內主峰。

《陽朔縣志》記:“碧蓮峰原為縣內諸山之總名。”

也就是說,這一片所有的山,都可以冠以這個名字。

但到了明嘉靖年間,廣西布政使洪珠熱愛秀書法,題“碧蓮峰”三字於山的東麓近水處,此後,“碧蓮峰”便專指此山了,甚至成為陽朔的象徵。

要是寫別的地方還好說,既然是碧蓮峰,那豈不是……

陳成咳嗽一聲,念道:“我這詩是:

陶潛彭澤五株柳,潘岳河陽一縣花。

兩處爭如陽朔好,碧蓮峰裡住人家!”

眾少年讀完他的詩,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

“不好,不好。光見你說潘安陶淵明了,也沒見你在此處風光上動了筆墨啊!”

“‘山裡住人家’就美了嗎?咱們這,哪座山還沒住個把人呢?”

丁幹也適時地出來品頭論足道:“我覺得,陳兄弟這詩吧,太囉嗦,根本用不了這麼多字!改一改——

彭澤五株柳,河陽一縣花。

爭如陽朔好?峰裡住人家!

是不是也沒有毛病?所以啊,我覺得,他這根本不是一首七絕詩,而是用一首五絕‘灌水’之後而成的……”

陳成聽著眾人七嘴八舌的議論,忽然心生一種“魔幻現實”的感覺!

大家批評的意見,竟然和自己當初和導遊小姐姐詭辯時說的一模一樣!

在察覺到這首詩無法取得眾人青睞,無法與竇明匹敵後,陳成不但不生氣,反而內心深處還有一點……

隱隱的喜意!

原本陳成是不打算剽竊的——

畢竟這次出來,他就是要磨礪自己的真本事的,難得獲得與另一位大詩師對陣的良機,肯開要好好表現。

可是鬼使神差地,他腦海中一下子就浮現了這首詩!

我當時怎麼說的?

這首詩根本就不算多好,唯一能讓它刻在後世碧蓮峰景區的緣由就是,這是一首唐詩!

是唐詩就足夠了,唐詩就是金字招牌!

景區的文化底蘊藉此就上去了!

至於原作者出不出名,有沒有人知道,壓根沒人在乎!

把這首詩拿出來,陳成就是要看看,拋去“唐詩”的光環,在大唐的當下,唐人們自己是如何看這首詩的好壞的呢?

現實證明,不是遊客小陳無理取鬧!

而是這詩的確不咋樣啊!

少年們越是把這詩貶得慘,陳成就愈發覺得自己當年的正確性。

不以為恥,反而有些小得意。

瞧吧,那麼多的遊客,那麼多的國人,只有我敢講真話!

正尋思著這奇葩的想法,以及沒來由的阿Q式的精神勝利法,卻聽竇明忽然吭聲道:“奇哉!怪哉!美哉!”

他這沒來由的三聲感嘆,讓議論紛紛的眾人一時間住口,連陳成也意外地看向他。

就聽竇明道:“這一著筆,陶潛‘五株柳’,潘岳‘一縣花’,一‘柳’一‘花’,當柳綠花明,光彩照人!一下就把人引進無比曼妙的意境中去了!”

丁幹訥訥道:“可是,他這兩句,跟眼前之景,毫無關聯啊!”

“沒關聯?”竇明道:“關聯可大了!”

這一聯鋪排畫面,渲染氣氛,實則“醉翁之意不在酒”,陶潛的“五株柳”,是陶潛清高遺世的自況;潘岳的“一縣花”,燦爛如錦,是政績的象徵,兩位大神的出場,拔高了眾人對詩的期待——

卻不曾想,此地的描繪,只是為碧蓮峰的出場作勢!

筆鋒一宕,便轉出後兩句,陽朔之好,婉轉動人!

這短短的四句詩,極其富有曲折之妙!

竇明撫掌嘆曰:“桃紅柳綠,固是人間美景,而當春歸時,便無從可覓了!你看這入秋時節,又何從去看那桃紅,看那柳綠呢?”

這一下把丁幹給問住了。

竇明站起身來,向著碧蓮峰的方向前行了幾步,悠然道:“片刻的絢麗多姿,比起碧蓮峰的常青常翠,悠悠乎與天地存,洋洋乎與造化遊來!可真是不能同日而語了!”

無論春夏秋冬,此間便一直是這般四季常青之勢!

更不要說,“住人家”更是畫龍點睛式的給碧蓮峰以生氣,以活力。

因為“有人住家”,而且住在在“碧蓮玉筍”之中,既充滿詩意,又無比蘊藉,便造成了詩的深遠意境,餘味無窮!

竇大詩師這一連串的說辭,簡直把陳成給聽傻了!

我靠!

大哥你沒有搞錯吧!

我怎麼壓根沒看出這詩有你說的這般意思?

周圍這麼多人,他們怎麼壓根沒看出這詩有你說的這般意思?

王昌齡大叔也沒有你這般會鬼扯啊!

錯愕之餘,順著他的思路,似乎還真的能發現一些之前沒有注意到的東西……

難道真的是我們都錯了?

這的確是一首妙不可言的佳作?

無論如何,陳成還是無法相信,除非這詩的作者不是“沈彬”,而是“魯迅”,那麼你說“大約孔乙己的確是死了”我也相信你……(其實只是陳成不知道而已,人家沈彬老師也是在唐才子傳上有事蹟的好嗎!)

“不消說,這局,是我輸了!”竇明抖抖衣袖,悵然道:“輸得心服口服,無可辯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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