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書友取名好麻煩的再次打賞!)

“你們怕不是在演我吧!”陳成看著眾口一詞稱梅英衛的五絕詩作得更佳的眾人,感到困惑、憤怒甚至還有些好笑!

你們不要覺得對方是什麼“大詩師”,而小陳我現在是一個還沒有混上“詩士”段位的人,就看不起我作的詩!

我這詩,流傳到後世,完全都可以當做分析古代尖銳階級矛盾的典範的!

可以和《憫農》、《蠶婦》、《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一同入選中小學課本的!

你們竟然沒有人能看出我悲天憫人的筆觸之下深邃博愛的思想!

豎子不足與謀!偏遠之地的人見地果然比中原人士要低一些!

在梅英衛和其門下眾師弟看來,第一首詩他更加出色是沒什麼懸念的,畢竟如果陳成這種等級的對手都拿不下來的話,那自己還算什麼“大詩師”呢?

只是作品和民意都擺在這裡,這小家夥又有什麼可不服氣的?

而且他的這首詩裡表露出的“苦大仇深”的意味,不光梅英衛理解不了,連看熱鬧的幾個老鄉也不是很理解。

“你們看到大戶人家吃著肉,喝著酒,不幹活的人,過得比幹活的人還要好——難道不氣憤嗎?難道不辛酸嗎?難道不會心裡不平衡嗎?”陳成擰著眉頭問,他知道跟梅英衛這些公子哥說不上這些話,直接問幹活人模樣的老鄉們。

自己吐露了他們的心聲,該爭取他們來支援自己。

“沒啊,怎麼會呢。”

“他們吃酒,我們不也吃酒麼。”

“他們是讀書人哩,識字,過得比我們好那是應該的。當然我們過得也不錯。”

聽著老鄉們這些“不爭氣”的話,沒把陳成氣個半死。

怎麼一點都沒有對這些“蛀蟲”刻苦銘心的仇恨呢?

詢問了一些老鄉們的生活狀態,陳成總算對嶺南的農人生活有個大致的瞭解的。

結論是:在嶺南種地,生活不十分富足,這是毋庸置疑的。

中原人認為嶺南地區叢林廣佈,蠻煙瘴雨,也沒有錯。

可是,原始森林廣佈,也就意味著豐富的自然資源,靠山吃山,靠海吃海,給人們提供相對充足的生活來源,如果只要低水平的生存方式,啥事不幹,往樹林裡,山裡隨便逛一圈,就能帶一堆東西回來了。

中原人對嶺南惡劣的自然環境,尤其是“瘴氣”的恐懼,也阻礙了北方人們向嶺南進軍,來爭奪自然資源。

這樣一來,嶺南的資源對應區區幾十萬的人口,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哪裡需要像中原人口稠密地帶那樣寸土寸金,四處拓荒呢?

就算你看不上嶺南豐富的自然資源,鐵了心就要在這裡開拓良田,將“南大荒”變成“南大倉”——

可也還是不需要像北方農人那樣勞累!

當陳成從老鄉口中得知這裡甚至還在“刀耕火種”時,可謂是瞠目結舌。

偌大的嶺南,難道連一個會精耕細作的人都沒有嗎?

有,只是沒必要。

正確地說,從漢代到唐代在嶺南盛行的耕作方式應該叫“火耕水耨”,譁譁譁!放一把大火,雜草燒了去,就可以灌水種稻了。

種完稻子,雜草與稻並生,也不去拔,等稻子高七八寸,再次下水漫灌——草被淹死了,只剩下稻子了!

所以,陳成幸虧沒把第一稿、第二稿拿出來給大家看,要不然大家更加要笑話他了。

一把火就能解決的事情,幹嘛還養牛呢?老牛無用武之地啊!

陳成聽著目瞪口呆,還以為自己來到了原始時代!

你們種田如此佛系,那特麼才能收穫多少糧食呢?

中原地區,在北魏時期就已經形成的以耕、耙、耱為特徵的旱地耕作體系,南方的農業也十分發達,就沒有個人把先進的種地技術傳過來嗎?

陳成深感悲傷,看起來大唐偏遠地區的三農問題格外嚴峻啊!

這麼說著,眾人忍不住再次哈哈大笑起來。

有一個人開口道:“不是我們不會,你說的那些,我們也知道——但如果你到我們這來的話,你也會這麼做。”

一副“可以這麼做,但沒必要”的樣子。

陳成:“……”

嶺南地區人少地多,光熱資源相較北方又格外豐富,壓根就沒人地矛盾。

這麼大片的區域,還不是想怎麼搞就怎麼搞?

別看“火耕水耨”十分粗放,可產量也還很客觀呢!

人還不累!

既節約了勞動力、也充分利用了自然資源,不是兩全其美麼!

火耕水耨的稻作方式,別說在大唐的此時了,甚至延續到明代廣西還有不少地區仍然在這麼幹呢……

而且你這小郎君也不切實際,嶺南瘴氣充斥,真在密林開了一片地,一天到晚在田間地頭勞作,不戴口罩的話,怕不是會被毒死……

陳成:“……”

好吧,我算是漸漸明白你們為啥這麼看得開了。

既然工作方式十分自有輕鬆,也不愁吃喝,可不就像梅英衛寫的,淺草澹煙和,耕農下綠坡麼!

他是去“耕”嗎?就是放火去的!

放火的時候也不能閒著,喝點農夫山泉,還有點甜;

再到柳樹下睡一覺,臥處還“柳陰多”!

陳成以為梅英衛根本不懂農人的生活,是在瞎寫。

哪知道人家還真的是很瞭解當地農民的幹活方式!

嶺南倒也不是沒有精耕細作,有些地方還是頗為先進的。至於什麼時候開啟了“一年二熟”“一年三熟”的跨越發展,還要到未來的大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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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人如何折騰自己,沒啥別的原因——

大宋的稅負重啊!

你不對自己狠一點,朝廷就對你們狠一點。

而在這時候,大唐朝廷農業法令、政策在長時期內未能對嶺南有足夠的影響力,中央對嶺南少數民族的統治主要用羈縻的方式,收稅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對老百姓來說,靠朝廷還不如靠青蛙——

收拾蟲害全靠它了。

因為祈求豐收,嶺南土著們產生的對青蛙的崇拜(“銅鼓文化”),也讓陳成感到哭笑不得,暫且不提。

……

自己辛辛苦苦、數易其稿才寫就的“耕者詩”,不但沒有獲得任何激賞,還引來眾人對自己的嬉笑,讓陳成很受打擊。

可是也要說,導致這個局面,的確是因為自己完全不瞭解嶺南的狀況,犯了想當然的錯誤。

既然沒有寫出當地人的感受,他們不支援自己,也是很合理的。

接下來的兩首詩,自己應該更加注意才是。

“好啦好啦,這一首詩我認輸啦!”陳成擺擺手道,引起旁邊少年們的一陣歡呼。

“七絕派”的少年們歡呼之後,又覺得自己跟“五絕派”一樣高興是不合適的,畢竟梅英衛又不是他們的大師兄,所以很快恢復了剋制。

倒是周小三有些可惜——

如果這人的詩力只是這樣的話,那剛剛要是讓鴻闊哥哥上的話,可能這個“先拔頭籌”的人就是“七絕派”這邊了。

“承讓,承讓!”梅英衛客客氣氣道,與陳成鉚足了力氣,在第一首詩中連寫了七八首稿子不同,他只是隨便寫寫,還沒有發揮五六成功力。

不過在贏下第一局之後,再回頭看陳成這句“悽然食素餐”,卻頗有些觸動,也覺得這少年似乎很有些想法。

“北方的農人,真如陳郎君所說,那般困苦麼?”梅英衛發問。

這局已經輸過了,陳成就不願意在這個話題上與對方多費唇舌:“可能也只是我個人的想法吧。苦不苦都是相對的。”

畢竟,直到後世,人們還對廣西吃的各種昆蟲,長條形如蛔蟲狀的“沙蟲”,乃至玉林的“狗肉節”,理解不能,更別說親身接受。

陳成說人家沒有肉吃覺得很淒涼——殊不知人家吃這些隨處可見的蟲子吃得可高興呢!

這時候在北方的人見到嶺南人“不得不”去吃蟲子,可能也誤以為他們很慘吧?

陳成不計較,梅英衛也就將此帶過去。

兩人進入第二首詩的比拼。

“漁樵耕讀”,按照反著來的順序,這首詩就該是寫“樵夫”了。

對“樵夫”,陳成倒是不陌生,認識不少。

無論是在房陵的流放地,還是在孟夫子家澗南園——樵夫的歌聲永遠都在碧水青山間迴盪。

那時候,陳成覺得樵夫的生活非常艱苦,每天光是山上到處串的步數,都足以稱霸微信步數榜了。

可每天辛辛苦苦地打了柴並沒有完事,還要遠遠地挑到市上去賣。

一擔柴又能掙多少錢呢?只夠一天的開銷吧;

回到家中,又要為明天的生活考慮。

如果樵夫病了,或者颳風下雪,那麼生計就沒有了著落,家中便要捱餓了。

如果剛剛那首“耕者詩”獲得成功的話,那麼陳成必然又要借題發揮,對現實大加鞭撻,對樵夫表達同情了——

可真當剛剛聽了老鄉的話,回過頭想想,似乎自己的確“操心”有些過頭了。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

無論漁民、樵夫還是農人,他們幹的不是能賺很多錢的活,但是自由自在,怡然自樂。

中國古人對隱居山中、水邊的自食其力、逍遙容與的樵夫、漁翁,一直抱讚賞企羨的態度,認為他們遠離擾亂紅塵,友麋鹿,伴煙霞,是最令人賞心適意的生活。

經過上一首詩的挫敗,陳成也知道,要想打動本地的人,就不要尋思苦大仇深、昇華主題了。

就寫他們快快樂樂的生活,反而更讓他們滿意。

可能,以前在房陵、襄陽遇到的那些樵夫們,也是同樣的想法。

如果他們不快樂的話,就不會總在打柴的同時還唱山歌了!

想到這裡,陳成會心一笑,腦海中也回響起自己聽過的那些山歌調調。

在孟夫子隱居過的鹿門山,有一位樵夫大叔山歌唱得真好聽,如果在後世,陳成肯定想推薦他去上星光大道,與“大衣哥”“阿寶”同臺競技去。

改變觀念之後想想,當一個打柴的,漫山遍野亂竄、唱歌,也不失為一種瀟灑!

陳成微笑著,信筆寫道:

朝穿半嶺雲,暮踏斜陽路。

不覺負薪勞,歌聲破煙樹。

文不加點,片刻寫就。

詩中描繪的,自然是襄陽城外、鹿門山上,那位一路高歌、媲美阿寶的樵夫大叔。

早上別著一把順手的斧子,爬到半山腰,穿過半山的雲層;

傍晚時分,踩在一路斜陽的山徑上,揹著兩大捆的柴火,滿載而歸。

絲毫不覺得辛勞,滿是收穫、歸家的喜悅!

他唱著山歌,歌聲衝破層層煙霧繚繞下的樹木……

啊!

多麼詩意啊!

陳成寫完自己都忍不住心醉,陶醉於鹿門山的暮景中……

真好呀!那個時候並沒有察覺到那其中的妙處呢……

“我寫好了!”陳成睜開眼睛,微微笑道。

“這麼快?”眾人對於他寫第一首詩時磨磨蹭蹭,不斷修改的樣子還記憶深刻,哪知道第二首詩只花了不到一半的時間,也沒有任何要修改的意思。

難道是早有宿稿?

眾人難免有些腹議。

“我也作好了。”大詩師梅英衛微微笑道。

陳成看了他一眼,心說不管自己快慢,這傢伙也都是如期而至。

不過嘛,這一次我已經摸到了聽眾和讀者的“脈門”,這一首詩我是絕對不會失敗的!哈哈哈!

心中自信滿滿地,直接將自己的詩展示給眾人看。

果然,相比之前苦大仇深的“悽然食素餐”,這首詩的確很對眾人胃口,幾個老鄉弄明白了意思也都紛紛點頭:

他們幹完了一天的活,就是這樣——不嚎兩嗓子不開心!

“咦?”梅英衛看著陳成的詩,不由得輕呼了一聲:“你這詩怎麼——”

陳成暗自得意,他知道這首詩的質量,必然要令對方另眼相看。

對方奇怪,怕不是還看穿了我詩中的隱藏要素吧?

沒錯,我這“歌聲破煙樹”的意境,正是從孟夫子《夜歸鹿門歌》中“鹿門月照開煙樹,忽到龐公棲隱處”來的!

含蓄的交待了此詩發生的地點!

真是妙筆生花!哇卡哇卡!哈哈哈!

梅英衛驚異的原因,是不是也從我奇高的詩歌質量中,發現了我便是孟夫子的唯一傳人,完美地繼承了他的詩風,然後對潁川陳十一郎“那頭便拜”呢?

正YY著,聽一旁小六道:“怎麼……他倆的詩,寫得好像哦?”

好像?啥意思?

陳成有些納悶,這才去看梅英衛的詩。

見他寫得是:

深山一徑微,老幹影依稀。

樵愛幽芳好,狂歌對落暉!

見鬼!意境、用詞,竟與陳某彷彿參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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