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已走遠,卻依舊漫長。

這條細沙石子鋪成的路,是熟悉的,也是殤沫多次走過的。

可,如今,卻變得陌生、冷漠,更伴隨著空絕的死寂。

他不知道該如何表述自己此刻的心情。

當話全部說開後, 那種露骨感與譏諷感,正在前所未有的侵擾著他的靈魂。

他的靈魂,已無法平靜。

就算他緊握著這世間最正義的利器——‘蒼瓊劍’,也仍舊洗刷不了他的心靈。

事情的真相,往往是鈍痛的。

但,真相有時就是這般的不留情面,根本不會管你是否能夠接受。

真相, 亦抹滅了他的初衷,他找邢雲飛的初衷。

當下,誰是這‘天翱門’中的奸細,已經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邢雲飛為什麼要告訴他真相...

他很清楚,當一個人毫無隱瞞的將一切訴出,意味著什麼。

他也很清楚,當一個人連虛情假意都不再有後,代表著什麼。

然,他眼前的一切,依然是那麼的平靜。

門中弟子與他平靜的打招呼...

花草的安靜,樹木的青蔥,靜聳的樓閣,淡淡的雲彩...

他找不到一絲不安寧的細節,更看不到門中有任何不和諧的地方。

但,恰恰是這些看似安寧、和諧的平靜,卻讓他深感惋惜...

因為,他只能去惋惜...

他惋惜的是曾經的美好, 曾經的紛吵, 曾經的回憶。

即使曾經有著種種的缺憾, 但沒人可以去否定,那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平靜。

他知道,一場大戰就要來了。

這場大戰,並不是一場恐懼的惡戰。

但,卻是要他與曾經,做出了斷...

...

‘清風閣’是‘天翱門’中一間荒廢多時的閣院。

它沒有‘自在閣’中的禪機與深邃,更沒有‘孤芳閣’外的秀麗景色。

‘清風閣’是屬於謝清瀾的。

‘自在閣’是屬於關塵的。

可笑的是,殤沫從未去過‘自在閣’。

就算他是這‘天翱門’的少門主,就算關塵是他的二師哥,他都沒有踏入過那裡。

因為,關塵永遠是最鎮定的一個人,做事鎮定,做人鎮定,處處都離不了鎮定。

在他的印象中,二師哥關塵會經常對著他淡笑,從不多話。

從不多話,並不意味著無話可說。

因為,無論是關塵的姿體動作,還是欲言又止的眸光,都能讓他確定,其實他的這位二師哥是有很多話要去說的。

至少,會有很多問題,要去問。

可,這位二師哥最終都忍下了。

他實在想不明白,當一個人有話要說,有問題要問時,是怎樣的原因,能讓這人不曾開過口的?

——是因為暗戀嗎?

——絕不是,至少在殤沫的眼中,關塵並沒有龍陽之癖。

——是不熟悉嗎?

——也絕不是,至少同門之間沒所謂熟悉與不熟悉,只有願不願意多說話。

既然,都不是,那麼只有一種可能。

這也是殤沫唯能想到得可能——秘密。

一個心底藏著眾多秘密的人,才會小心翼翼,才會處處權衡利弊。

他沒有把握能夠贏過殤沫。

就連頭腦,他都沒把握,是否比殤沫靈活。

他不想出錯,任何錯都不想出。

當一個不願出錯的人,要存活在特定的環境中時,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安靜。

無聲無息的安靜,毫無輕重的安靜,讓眾人能夠足以忽略掉他這個人的一份安靜。

然,這偏偏又是讓人最恐懼的做法。

殤沫已感到恐懼,他遠遠地望著‘自在閣’,全身竟冒出著冷汗。

冷汗浸溼著他的衣衫,浸溼著他的心田。

突然,他打了個激靈,全身的毛髮,不寒而慄。

——若,二師兄關塵一直都在隱藏著一些秘密,那麼使他這樣做的原因又是什麼呢?

這世上,任何人做一件事,都是有出發點的。

至少,在艱難險阻下,能夠堅持不懈的動力與信念,是不可缺少的。

——那麼,假如他對關塵的猜測都是真的,那麼關塵這些年來,無怨無悔地隱藏在‘天翱門’的動力,又是什麼呢?

這個問題,或許沒有人知道。

而,殤沫更不知道另一件事。

那便是關塵的武功。

關塵的武功是高是低,到底到了何種境地,他一無所知。

因為,關塵從未出過手,卻又每天都要到‘御劍臺’上,去看謝清瀾是如何帶領眾弟子們練劍的。

謝清瀾是一個純淨至極的人,他的做法純淨,他的話語純淨,他做事的目的也純淨。

他是足夠能夠悟出‘大道至簡’真正深意的一個人。

但,這份純淨,如今卻有個汙垢...

此刻,謝清瀾正在磨劍,磨著一把既普通,又鋒利的劍。

磨劍聲清脆且犀利,這也使得路過‘清風閣’前的殤沫,萬般驚奇了起來。

他知道,‘清風閣’早已無人居住。

至少,在師父郭明軒開始私授給謝清瀾道家典籍那時起,謝清瀾就一直居住在‘覺他閣’中。

現下,‘清風閣’仍是最優雅、最樸素的閣院。

優雅到閣前種滿了花草,一個粗大的榕樹下,只有一盞木桌與一把木椅。

但,這裡卻從來不缺少蝴蝶紛飛,鳥鳴蟲吟。

閣院的樸素,也代表著‘清風閣’其實並不能完全稱之為閣院。

它既沒有瑰宏壯麗的山頂風光,亦沒有瀑布溪流、驚天絕色的山澗景色。

它更像是一間民宿,用籬笆圈住的院子,用竹子搭建的高於地面的竹屋。

這也是它為何會閒置下來那麼久的原因。

即使,謝清瀾早已不在這裡居住,也沒有人願意來爭來搶。

殤沫並沒有打擾他磨劍,而是靜靜地走進院子,靜靜地坐在那張木椅上。

木桌上的茶水,是平淡的。

殤沫倒出茶水的那一刻,就已想到了入口的滋味。

可,他還是沒有想到,停留在口中的茶水,竟是這般的平淡。

他咽了下去,一口不剩地咽了下去。

隨後,看著在手指間緩緩轉動著的茶盞,他笑了,淡淡地笑了。

或許,茶水本就該這般平淡,只有最平淡的茶水,才是最解渴的。

但凡,茶水稍稍濃烈一些,就不再解渴了,也便是另一番滋味了。

那是自命清高、自命不凡的滋味,並不是謝清瀾想要的滋味。

人人炫耀好茶,閉眼細酌,品茗高下之時,謝清瀾卻甩掉了所有的繁雜與輸贏。

對於他而言,也不過是需要一杯能夠解渴的清茶,僅此而已。

“少門主...”

殤沫側臉望著緩緩站起的謝清瀾,淡笑著點了點頭。

謝清瀾放下手中的劍,將身下的木凳搬起,來到了院中的木桌前,坐了下。

他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珠,乾脆利落地飲下了一杯茶水,細細地、緩緩地,舒了一口氣。

殤沫不禁去問:“這茶水在你口中是怎樣的滋味?”

“當然是香甜的,”謝清瀾露出著最純淨的笑,說,“我剛剛在磨劍,這天氣本就熱,能喝下這樣一杯涼茶,當然是再好不過的了。”

茶是涼的,透心的涼。

當,殤沫聽到他的話語後,竟也忘了那一道道煮茶的工序,更忘了沸水下的茶香。

殤沫點了點頭,帶著笑意,點了點頭。

“少門主,為何會來到這裡?”謝清瀾的眉頭不由皺起,眸光關切,“難道,門中又出了什麼事嗎?”

殤沫擺了擺手“哦”道:“沒有,我只是路過這裡,聽到了磨劍的聲音,所以走了進來。”

“我的那把劍,的確是應該磨一磨了,因為它已不能再照亮我的內心。”

他側眸一怔,神情又再次緊張,又道:“‘蒼瓊劍’....少門主見過師尊了?”

殤沫緩緩地搖了搖頭,緩緩道:“沒有,師父只是從閣中將‘蒼瓊劍’拋了出來。”

“師尊此舉,莫非是想要少門主肅清門派?”

隨後,謝清瀾的臉上又附上了幾許憂傷,又喃喃道:“可,都是本門弟子,少門主又該如何去肅清呢...”

他本就是個重情重義的漢子,若換做他,他著實是不知道從何下手的。

他望著那斜靠在榕樹旁的‘蒼瓊劍’,沉默了。

那把銀柄蘭鞘的‘蒼瓊劍’,彷彿在這一刻,成了他心中最大的難題。

“他們會有行動的,”殤沫,說,“可能這幾天就會有行動。”

謝清瀾赫然回神,驚道:“他們?大師兄他們嗎?他們要先下手為強?”

“我所說的他們,並不是全然在指大師兄他們,”殤沫,淡淡地說,“因為,若只是大師兄他們,就不會等到今時今日了。”

“少門主的意思是....”

“真正的幕後力量,就要出現了。”

“幕後力量?會是誰?”

“這根本不重要,也不是三師哥應該擔憂的事情,”殤沫頓了頓,“因為他們只要出手,一切都會表露無遺的。”

謝清瀾再次沉默了。

“至少,在我看來,他們若想要出手,就必須全力以赴、毫無保留。”

謝清瀾,遲疑道:“為什麼?若他們全部暴露出來,那就沒有絲毫緩和的餘地了,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

“因為該死的人,並沒有死;也因為該取勝的人,也並沒有取勝,”殤沫漸漸將眸光移到謝清瀾的臉上,“蛇王嵐桑並沒有吞噬掉我和韻錦,御劍臺上最後技壓群雄的也是那顧暖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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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們要找到同樣可以不被嵐桑吞噬掉的高手,也要找到可以和顧暖雨打成平手的人。”

“可這樣的人,這世上並不多。至少,我所知道的幾個,是絕不會站在我們的對立面的,”殤沫已緊緊盯住謝清瀾的眸子,“其實,我們能否取勝,還是要看謝師哥你...”

謝清瀾猛然一怔,“看我?”

“對,看你,”殤沫,說,“我不管你和碧薇師姐之間發生過什麼,你都要全力一戰,這不單單關乎於‘天翱門’的生死存亡,亦關乎著你以後要走怎樣的路。”

謝清瀾已完全說不出話來,使他低下頭,說不出話的原因,正是殤沫提到了蘇碧薇。

“一些事,既然發生了,無論結局多麼不堪,都要咬牙走下去...”殤沫頓了頓,聲音更加遲緩了起來,“哪怕是身敗名裂,哪怕是萬劫不復...都要堅強的走下去...只有這樣,你才不會迷失,才不會追悔莫及,成為廢人...”

謝清瀾依舊沉默著,他的眸子沉沉地凝視在茶盞之上,緩緩伸臂,手指緩緩捏在茶盞邊,遲遲地舉起,遲遲地飲下。

他終是閉上了雙眼,眼淚掩蓋不住他臉上的沉重,亦擋不住他內心的刺痛。

將這一切看在眼裡的殤沫,並沒有再說話,連一句安慰的話都沒有。

因為,他知道,謝清瀾終是謝清瀾。

他就像是這木桌上的茶水一樣,平淡且純淨。

也只有極致純淨的人,才能如他這般,人如其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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