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九短九長之一,九短之首。

刀,四大名器之一,百兵之帥。

若,世人見了這裡的刀,便絕不會再誇讚大明朝的刀一句。

而,這值得誇讚的刀,卻又是最不起眼的短刀,且被插在最不起眼的人腰間。

沒人會在初登異地時,不去注意具備威脅的物件。

然,值得到訪的大明之士注意得恰恰便是刀。

瓜哇國,古稱闍婆國。

杜板,也便是殤沫等人下得海舶之後,踏入的地方。

若說這裡是一座村寨,卻沒有一間像樣的屋舍。

若說這裡是一方荒涼,卻到處都是鋪滿細藤簟與花草蓆的商販。

商販所叫賣的東西,與大明市井無異,也有豬羊牛馬雞鴨等常見的家畜,更有芭蕉子、椰子、甘蔗、石榴、蓮房、莽吉柿、西瓜等常食的瓜果。

但,這皆不是重點。

重點永遠是人人腰間插著得那兩把短刀,從三歲小兒到百歲老人皆佩戴著一兩把類似的短刀,刀柄也大多用犀角、象牙做成,且雕刻著人形鬼面的圖案。

這,本是令人生懼的圖案,卻又雕琢的極致且細膩,處處透著靈巧與靈動。

但,這些似乎也不是重點。

真正的重點則是,無論是何人佩在腰間的短刀,皆是用兔毫雪花上等鑌鐵打造而成的。

響松風於蟹眼,浮雪花於兔毫。

——烹茶有三沸之法,而蟹眼便是指:第一沸即如松風響起,水面浮起如蟹眼似的小氣泡。

——兔毫,便就是兔毫盞,又稱建盞,宋代時所用的一種黑釉瓷茶盞,因紋理細密狀如兔毫,又專供宮廷鬥茶、品茗之用,故得名。

如此講究的兩種技法與工藝,再配上那上等鑌鐵,融合而成的鋒利無比的短刀,怎就會出現在這個連城牆柵欄都沒有的地方呢?

這也是連鄭和與王景弘都想不明白的一件事,但就算再想不明白,眾人也只能跟隨著遠處趕來的接引使者,慢慢的朝陸地更深處走去。

走有千步,便至一名為新村的地方,這裡的人極其奇怪,所奇怪之處並不是同佔城之中的百姓相同的衣著穿扮,而是他們皆懂漢語,且中原歷代銅錢皆可在這裡通用。

又行千步,便又到了一處名為蘇魯馬益的地方,這是一個到處充滿殺機之地,也是腰間佩戴的短刀最有用武之地,但凡有人以手觸控到另一人的頭部,或買賣之時財物不公之刻,便會立即拔出腰間短刀拼刺。

就連販酒吃飯之地,醉酒之人發癲,或彼此話語間稍有不合、抬槓之時,也會拔刀相向。

這裡好似是一個殺人不犯法,且每日都會死上幾個人的地方。

雖說出手之人並無深厚的內功與精妙的招式,但用最直接、最簡單直戳與劃刺殺人,也是一件極其令人膽怯之事。

“殤沫~”柳韻錦已不止喚了一次殤沫的名字,她的身子已緊偎著殤沫,左臂也將殤沫的右臂挽得死死的,右手所握的天嵐紫霄劍彷彿就要被她握出水來。

天嵐紫霄劍當然是握不出水來的,若真有水,那也只能是她手心中的滲出的冷汗。

“呵呵呵,這地方,老子喜歡。”暮雲煙反倒很是興奮,他一邊大笑,一邊左右望著,就好似到了江湖中人的樂土上了一般,“這難道是一個只要有絲毫不開心,便能隨意殺人的國度嗎?”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王景弘一臉淡然,說,“雲煙兄,見怪不怪了。只是我不得不提醒雲煙兄,在我們還未見過這裡的國王之前,你還是莫要出手的好。”

“呵呵,我出什麼手,我一來沒有與這裡的人做買賣,二來也沒有進入一家酒館裡飲酒,三來也並未與這裡的任何一人高談闊論,我又為何要出手呀。”暮雲煙的臉上展露著止不住的暢快之意,“景弘兄,想必是多慮了。”

“看來,我們夜晚要加強些守衛了。”鄭和沉下聲,側臉對著隨從道:“傳我將令,命大軍駐守在各自所在的海舶之上,然後挑選一對精兵強將前來護衛。”

隨從折回杜板傳鄭和將令之刻,眾人則也到了最終之地——滿者伯夷。

這裡雖有高三丈有餘的磚壘城牆,但城牆所圍面積並不大,一眼便能望到邊際,且走入城中,國王所居之所也不過是寬兩百餘步的屋宇,屋宇內設有兩道門,過了這兩道門後,便是如閣樓一般的層層疊造臺階,每高三四丈的臺階上便已卽布以板。

屋宇內的瓜哇國朝臣盤膝而坐在花草蓆上,屋頂則是橫跨的堅硬木板,且木板與木板之間有著不大不小的縫隙。

在這半露天的屋宇最高處所坐的,便是那瓜哇國國王。

國王髼頭帶金葉花冠,身無衣袍,下圍絲嵌手巾一二條,再用錦綺或紵絲纏之於腰間,一臉嚴肅。

但,見過鄭和遞上去的國書後,便立刻褪去了所有威嚴,反倒變得慈眉善目了起來,“聽人來報,有一望無際的龐然大物降臨近海,原來是大明的來使啊。”

“在下鄭和,奉陛下聖旨,出使列國,永駐友誼之邦。”

“好說,好說。我瓜哇國與大明交好多時,也時有進貢,今得見大明來使,甚慰甚慰啊!來使請坐,請坐。”

桌案上,除了飲水外,便是數不盡的檳榔,坐下後的殤沫望了一眼鄭和,見其與國王相談深切,也回落了眸光,心中不禁猜想,也許這檳榔可能便是瓜哇國招待貴賓之物吧…

一番客套後,鄭和便在國王的應允下,命人開啟了早已抬至屋宇之中的數口大紅箱子,沒曾想國王見到箱子內的物品後,不禁感慨起來,“來使可知,我瓜哇國人最喜你們的靑花磁器,幷麝香、銷金紵絲、燒珠之物,今日你們還送來棉麻綢緞,真是天恩浩蕩,天恩浩蕩啊。”

鄭和捧手一禮,沒有言語。

國王,又道:“想我國土之上尚存昔日大元朝將開採出的聖潭,聖水依舊甘甜清澈。只不過,那時則是大元朝的史弼、高興兩位大將前來征伐我闍婆,今日則是大明的鄭和大人你,前來出使我瓜哇啊。”

“國王此言,鄭和也早有耳聞,傳言元朝史弼、高興二將,前來征伐,僵持一月都未能登岸,船中所載的淡水均已耗盡,將士們也在瀕臨死亡的邊際。於是二將便在海灘之處奮力用長槍插地,終得湧出甘泉,形成小池,才保全下了前來征討的將士們的性命啊。”

“的確,如今大明的皇帝陛下能夠廣施仁政,與諸國較好,則是一位曠古明君啊。”

“元朝暴政,弒殺殘虐,百姓民不聊生。太祖承天命,憐百姓,將其徹底推翻,建立大明,現下已傳承三位君王,國號永樂了。”

國王緩緩站起,禮拜西北方,“永樂大帝,必能讓大明的百姓豐衣足食,亦能讓我等邦國免除戰亂啊。”

“景弘見國王言語間,也是一喜愛和平之人,但我等一路前來,此處街頭巷尾時有人行兇殺人…”王景弘頓了頓,瞥了一眼鄭和,見鄭和依舊從容端坐,便繼續道:“想必瓜哇百姓有這樣的舉動,也必是有原因的吧?”

“不錯,其中的確是有些緣由的。”國王,低沉了聲音,說,“副使有所不知,我國百姓,有一半人是來自你們大明的廣東沿海之人,他們初來此地,自然免不了與原本就生活在這裡的百姓發生衝突。”

“衝突過後,他們也要休養生息,紮根在此的。隨後也是歷經了多番磨合,才有了如今的瓜哇。久而久之,瓜哇國內人人尚武,且短刀從不離身,這也便是元朝時史弼、高興經月不得登岸的原因了。”

王景弘,驚道:“難道,在我們瓜哇國殺人不犯國法嗎?”

國王仰天大笑,“當然觸犯國法,但國法卻另有規定。”

王景弘,道:“是何規定?”

國王,道:“凡拔刀相刺之人,強者為勝,若戳死了人,只要能逃上三日的,便可以不償命。若逃不過被抓的,則會被立即處死,而瓜哇國處死罪人的方式也絕不是砍下其頭顱,而是用短刀刺其腰眼或軟肋。只因我們將自己的頭顱看得很重,也是尊嚴的所在,平時也是不得有人觸及的。”

王景弘,一怔道:“只要逃上三日便可免死罪…這又是怎樣的說法呢?”

國王垂下眸子,沉聲道:“我瓜哇是微不足道的小國,而在這般小國中找尋出一等一的侍衛本就是一件不易之事,能逃脫掉前來執法的一等一侍衛的罪人,也必然是有些真本事的人,何況還要逃藏上三日之久。這種罪人即便是殺了人,一旦遇到他國前來征討瓜哇,也必然能成為守衛我瓜哇國土的頭目將領,所以才特別惜之啊,也自然是殺不得的。”

殤沫聞言,赫然跳了起來,大聲道:“這也便是瓜哇百姓腰間所佩的短刀,如此精良的原因所在吧。”

國王聚眸而望,道:“不錯,百姓所佩短刀不但非百煉鋼、上等鑌鐵不造,且還雕工花紋制極細巧,只因他們都明白,所佩短刀乃是時刻捍衛他們性命的物品,不可有半點馬虎啊。”

“呵呵呵,有趣有趣。”殤沫,笑道:“我喜歡這裡,因為足夠簡單,不過…”

“不過什麼?”國王,說,“少年有何話,不妨明言。”

“若,處處殺戮,處處提防。”殤沫,降低了聲音,似有些憂慮,“百姓又如何安居樂業呢…”

國王猛然沉默了。

片刻後,竟又猛然狂笑不止起來,“這位少年也甚是有趣,甚是有趣啊。”國王大步走到了殤沫身旁,指了指屋宇之外,說,“你只看到了他們的殺戮,卻不曾看到他們的自律與謹言慎行,沒有人會故意找死的,所以他們平日裡反倒更會掂量著自身的分量,避免出錯生出事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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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落,他的眸子也漸漸移向屋宇之外,意味深長道:“事實上,瓜哇國的百姓極其重諾守信,言出必行,民風也相當淳樸,且各個殷實富足。單單說你們曾經過的新村,就有千餘家各處番人在那裡做買賣,其金子、寶石等番貨,也是常賣之物啊…”

殤沫隨之望去,他突然覺得匆匆一過之時,根本就沒有真正看清楚這片國土的真實面貌,如今,他想走出去,好好地逛一逛,轉一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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