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山步履匆匆的從右側的小門出來時,就看見夢周正裹著一件肥大的青色袍子,靠在前庭的一顆大樹後,探頭探腦的不知瞧著什麼。鶴山把懷裡的東西往裡揣揣,上前幾步拍在夢周的頭上,語氣不善:“放你去換個衣服,就搞出來這麼大動靜。”

“噓,沒看見前面還有人嗎?”

“你知道有人,還在這裡光明正大的看,還不走。”

出了宗府,鶴山拽拽夢周的衣服,皺眉道:“你不是說去換衣服,怎麼偷了這麼一身。”

“說來話長,你找到那個人了嗎?”

鶴山道:“差不多。”

“什麼意思?”

鶴山眉頭微擰:“我剛進了宗英的書房,就聽到外面一陣喧囂,府兵一隊隊的路過,我擔心宗英回來,只得作罷。”

夢周輕哼一聲,道:“你啊,這叫自作孽不可活。”

鶴山道:“是自作孽不可活,我就不該帶你出來,就知道惹麻煩。”

“我那是沒辦法,事出突然,我怎麼知道半路還冒出來個劫匪,劫走了新娘。”

鶴山停下腳步,眼露疑惑:“劫走新娘?”

“你不知道?”

鶴山沒好氣道:“我該知道嗎?自進了宗府,我就一直在找東西,哪有時間管旁的。”

“等等,那你剛說我搞出來的大動靜是什麼意思?”

鶴山攤攤手道:“那幾條狗啊,不是你放出來的嗎?還有,你剛說的劫匪是怎麼回事?”

夢周瞪大雙眼:“怎麼可能?我剛進了鳴香內院沒多久,就被一個紫衣女子抓了起來,她給我喂了藥,將我扮作新娘的樣子,然後將真正的新娘不知帶向何處了,沒辦法,我只好等藥效消半,打暈伺候的嬤嬤逃了出來。我走到半路就看見一群繫著紅綢巾的瘋狗衝向前庭,我第一時間就想到了你,所以才一路行至前庭想與你會面。”

夢周說完後,小心翼翼道:“真的不是你做的?”

鶴山搖搖頭,“找你一個人,還不至於鬧得宗府滿府不得安寧。”

“這麼說,做這事的是另有其人了?會不會還是那個紫衣姑娘?”

“不知,總之先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和我來。”

宗府裡,宗英在屋裡轉了幾圈,欲言又止。

宗之獻躬身道:“父親,兒子把外面都收拾妥了,賓客們也都一一親自致歉相送,今日讓您受驚了。”

宗英停下腳步,看向宗之獻,眼裡化不開的暗沉:“派人查清楚了嗎?究竟怎麼回事,那個負責看管橫之院的人找到了嗎?”

“兒子已經加大人手去搜了,很快就會有訊息。”

宗英道:“鳴香院裡又是怎麼回事?怎麼連個人都看不住。”

宗之獻垂下眼:“兒子會去查。”

宗英拍拍桌子,沉聲道:“吩咐下去,核查今日的賓客名單,看看有沒有什麼可疑之人,還有近日來府裡新進的丫鬟府丁一一隔開審訊,一個也不許漏。”

“是。兒子這就去辦。”

“還有你母親身邊那幾個丫鬟,找個機靈點的去問問話。今日這事,務必查清,不得有一絲馬虎,明白了嗎?”

“是。”

宗英揮揮手,“下去吧,橫之院那邊你親自去一趟,有任何問題及時來報。”

門闔上,宗之獻有些疲倦的按按眉頭。

“少爺。”

“有訊息了嗎?”

明兒道:“趙其派人來報,在宗府的北牆處發現了萱惢姑娘的髮簪,還有一張留言。”

“東西呢?”

“奴婢收在您房裡了。”

宗之獻提起步子邊走邊道:“看守橫之院的人找到了嗎?”

“死了。”

宗之獻步子一頓。

明兒接著道:“屍體被藏在橫之院的伙房裡,奴婢找醫師驗過,是中毒而亡。”

一路沉默不語,直至門口,宗之獻推門的手微微一頓,像想起什麼一般,低聲道:“明兒,今日那些狗,處理的不錯。”

“處的多了,自然清楚。”

宗之獻回頭看一眼身後垂首應話的明兒,腦中閃過他從街角撿回她時那副衣衫襤褸、渾身是傷的模樣。

他推開門走進屋中,拿出一瓶傷藥放在明兒手中,道:“回去罷。”

“是。”

出了院子,明兒拉起外衣的袖子,白色的內袖上,血一層層蔓開,她歪歪頭,嘴角閃過一抹譏諷的笑。

第二日,天色微亮,萱惢在一陣乾渴中醒來,她緩緩睜開眼,看著眼前陌生的屋子,不由心下慌亂。屋外傳來一陣腳步聲,她有些慌亂的四下掃一眼,拔下頭上的髮簪,緊緊攥在手裡。

門開啟,一道削瘦的身影走進來,放下手中碗,看向床上的萱惢,

“好久不見。”

對上那雙眼睛,萱惢心上一顫:“是你,你想幹什麼,殺了我給她報仇嗎?”

“我還以為盛萱姑娘貴人多忘事,早就忘了我們。不過這次你說錯了,若不是我,只怕現在你早就親自去和她賠罪了。”

“盛嵐,你什麼意思,這麼久了,你到底想怎樣?”

那喚作盛嵐的紫衣姑娘,一步步走近,聲音滿是空涼:“到現在了,你還是毫無悔過之心。”

盛宣像是聽了笑話一般,嘲諷道:“悔過,我有什麼錯,我只不過想逃離那個地方,重新開始生活罷了。盛玖的死,你敢說你就一點過錯都沒有嗎?”

“我有罪。”

聽見那三個字,盛宣心上一緊。

盛嵐的聲音彷彿從很遠的地方飄來:“你究竟有沒有錯,很快就會有人告訴你了。”

江府裡,江庭遠寫好一幅字,抬眼就看見悄無聲息立在門口的宗之獻,他詫異道:“宗兄?你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也不說一聲。”

江庭遠說著站起身,迎向宗之獻,“宗兄,這邊請。”

兩人坐定後,江庭遠一邊斟茶一邊問道:“怎麼樣,府中事處理的如何?”

“我今日來,就是有一事想問江兄。”

“何事,但說無妨。”

宗之獻掏出那張紙遞給江庭遠,試探道:“這個字,江兄認識嗎?”

看見那個多了一撇的“北”字,江庭遠目光一緊,喉間乾澀,“她在哪?”

宗之獻嘆口氣,“果然是她,江兄,你們之間的事是時候說清了,還望到時候江兄給我一個解釋。對了,還有這個。”宗之獻從懷裡掏出一張白色帕子放在桌上,“這是我一併發現的,想必也是她落下的。”

江庭遠伸手展開那張手帕,待看清帕上的繡花,他唰一下站起身,不可置信般瞪大雙眼。

“怎麼,江兄,可是有什麼不妥。”

“你剛說這帕子是和那字條一起發現的?”

宗之獻皺皺眉:“確切說,是在不同地方同一時段發現的。這帕子當時就落在鳴香院的內房裡。”

江庭遠急切道:“宗兄,除了這個,還有什麼別的嗎?”

宗之獻搖搖頭,“我只發現了這兩樣,旁的我還在調查,江兄,你可是發現了什麼?”

江庭遠把那手帕收好,扯過外袍,面色急切,“宗兄,我現下還待確認,若有了什麼訊息,必定告知。”

“既是如此,江兄,宗某先行告辭,就不打擾了。”

“我送你。”

宗之獻的車馬漸遠,江庭遠轉身朝相反方向走去。

“王爺,江公子來了。”

璟溶伸手擦擦空青嘴角的湯水,轉向三七輕聲道:“說什麼事了嗎?”

三七道:“江公子說,事關重大,還望當面告訴您。”

“讓他去我房外等著。”

“是。”

“爹爹,你也不陪青兒用飯了嗎?”

璟溶撫撫空青的腦袋,溫柔道:“青兒先吃,爹爹馬上就回來。”

“不許騙人哦。”

“好。”

璟溶行至央涑院,看見房門外站立不安的江庭遠,出聲道:“又有何事?”

“王爺,我。”

璟溶瞥一眼欲言又止的江庭遠,“進來說。”

房門闔上,江庭遠伸手從懷裡掏出那張繡帕遞給璟溶。許久,面前人都一言未發,只是捏著那張繡帕像個失魂之人。

江庭遠皺皺眉,出聲輕輕喚道:“王爺。”

璟溶忽的背過身,垂下捏著繡帕的手,聲音像從濃霧中遙遙傳來,“你走吧。”

“您不想知道答案嗎?”

又是一陣死寂一般的沉默,江庭遠嘆口氣,又想起四年前的那些過往,自蘇清徽從城牆上一躍而下,消失在護城河裡後,璟溶就日夜不眠的守在河邊,順著河流四處搜尋,可蘇清徽就好像突然從這個世界裡消失了一般,連屍骨也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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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不出半月,璟溶就大病了一場,病癒後,他就再也沒有去過那條河邊,一切彷彿悲夢一場,夢醒後他又恢復了那副寡情的模樣。

璟溶坐在那個高位上兩年的光陰裡,白日,他一心用那些繁雜的朝事填充自己,晚間就孤身一人一遍一遍走那條蘇清徽大婚時那天走過的宮道。他不敢面對空青和六月,便放他們留在六王府,交給許綰一併照料。

後來,還是空青患了一場大病,璟溶才像被喚醒一般,卸下肩上重任,從宮中抽身,順位給五皇子,帶著空青和六月重回淮王府,平日裡幫五皇子處理些雜事,閒暇時就陪著空青和六月四處走走看看。

蘇清徽這個名字好像慢慢淡入塵世,皇貴妃也好像只成為茶館裡偶爾提起的名號。可是,江庭遠知道,璟溶從未放棄過找尋,哪怕是一絲一點,他都要親自查證。

想及此,江庭遠最後看一眼面前那個蕭然的背影,輕嘆一口氣,“王爺,馬車明日早上出發,臣,告退。”

門闔上,璟溶慢慢鬆開緊握繡帕的手,無力的靠在桌旁,他閉上眼,彷彿又置身於那片刀光血影之中。蘇清徽一身血衣坐在那片火光裡,滿面淚痕卻不自知,像個彷徨無措的孩子。

他眼睜睜的看著她孤身一人一步步淪落,一點點絕望,被生生拖入那暗無天日的牢籠。

璟溶睜開眼,心口一陣鈍痛,耳邊兩聲輕語。

“對不起”

“沒關係”(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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