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之際,樹梢的樹葉落盡。張昭在清晨金紅的朝陽中,和婉兒道別,翻身上馬,帶著長隨張泰平去京中。

從安定門進城到教忠坊李教諭府中。此時,李教諭還未起床。天氣寒冷,外加昨日宴飲,且近日府學沒什麼事務,李教諭今日晚起不難理解。

張昭在老僕的招待下,在客廳中喝茶。

老僕恭喜張昭中生員後,笑呵呵的道:“老爺叮囑我問張相公一聲,日後就讀,是選府學還是選縣學。”

秀才的雅稱是“相公”。國朝的大學士亦可稱“相公”。當然,通稱是閣老。之前,長寧伯身邊的侍衛稱呼張昭為“張相公”,那是尊稱。如今則是實實在在的稱呼。

張昭端著茶杯,不假思索的道:“我當然選府學。我還想在先生門下求教。”

老僕便笑起來。張昭這個表態讓他非常喜歡。

閒話幾句,就見腳步虛浮的李幽在僕人的陪同下晃悠著進來。身材短小的他此刻的形象有些滑稽。

張昭忍不住笑起來。不過,並未打趣他。

李幽自己也笑起來,坐下來喝茶,謝過李府的老僕,再道:“不想子尚來的如此之早!昨夜採風人數過多,致使起來的遲了。”言語間洋洋自得。

張昭好笑,沒理會李幽的吹噓,李子遠自稱愛酒好色,這是本性畢露啊。“子遠兄,略休息我們就去府學吧!我雖然是最後一名,也沒必要最後一個去。”

李幽嘿嘿笑道:“現在就走吧!”

此時,兩人的心情都比較放鬆。生員的生涯,已經向兩人展露。今天是第一步。

北直隸提學衙門並不設在京師中。何提學借住在順天府府學中。十月十四日上午,弘治十三年錄取的順天府七十二名生員紛紛前來府學中拜見何提學。

眾所周知,明朝的官場倫理是要講座師、門生的。秀才是科舉小三關的最後一關,小座師沒有會試中的座師重要,但禮節一樣還是要的。

府學的明倫堂中,何大宗師居中而坐。已經到來的士子相互攀談。張昭和李幽兩人一起到來,先向何大宗師行禮,再選了府學就讀,拿到府學給印結,相當於入學的錄取通知書。當然,他們兩的成績沒什麼可說的,都是附生。

兩人混在人群中隨意的交談,這本就是交際的場合。張昭略顯沉默,他不是擅長交際的性格。李幽則是如魚得水。大半的生員他都認識。等到所有生員都到齊後,換瀾衫,戴花。正所謂:簪花多在少年頭。然後,出去誇街遊行。

數名衙役在前鳴鑼開道。眾人剛出府學大門,就見餘冠、劉、王二同學三人突然從圍觀的人群中衝出來攔住隊伍,三人跪著,口中高呼道:“學生要舉報,宛平士子張昭勾結錦衣衛,奪人家產!”

“如此得德行,怎麼配得上青衿?”

“學生等肯請大宗師徹查此事!若屬實,請剝奪張昭的功名。若無,學生等願任大宗師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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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兩百萬人口,雖然只是順天府的院試遊街,比不得去年的殿試,也比不得前年的北直隸鄉試,但是一府之中的士林精華遊街,亦有人圍觀。

這時,人群中頓時響起七嘴八舌的聲音。因為餘冠的“爆料”太過於驚悚啊!

讀書人和錦衣衛完全是兩個物種,這怎麼牽扯到一起?而且是勾結起來謀奪家產!聽著就令人印象大壞,義憤填膺。

北直隸提學何愈腦門子一陣疼,又是狀告張昭的,還有完沒完?想一想,吩咐道:“來人,先將這三人和張昭帶到府學中。待我主持完簪花宴再說!”

私人的事情,不要影響公務。

何提學下令後,有衙役將餘冠三人帶走。三人也沒再鬧,本就是針對張昭的。張昭本來站在遊街隊伍的最後一名,這時也被小吏請走,“張相公,這邊請。”

張昭臉沉如水,穿著剛剛換上的天藍色直裰,跟在衙役、小吏身後一言不發,重新回到府學中。

他正在享受著成為生員的喜悅、榮耀,這個突如其來的變故猶如當頭一棒砸下來!

張昭的心情瞬間從天堂跌落到地獄中。心中充滿著怒火和憤慨!這時,他要還沒反應過來那就真是智商堪憂:他陷入到一個巨大的陰謀中!

因為,以餘冠幾人的背景,敢這樣當眾告發他?這是要斷絕他的前途,不死不休!他現在擺在明面上的“實力”有兩張牌:錦衣衛、長寧伯。

這根本不是餘冠幾人能惹得起的!而他值得被人惦記的,只有“二鍋頭”。

“這什麼情況?”數十名新科生員雖然是列隊,看到張昭被帶走,還是忍不住交頭接耳,一陣喧譁。

作為案首的曹朗站在隊伍最前方,看著張昭的背影消失在府學中,沉吟不語。

昨天京中關於他的謠言,他如何不知道?為首的是李幽,從犯是張昭。把他拉下水,不過是掩人耳目!昨天是餘冠挑頭,今天又是這個餘冠挑頭。

宛平縣的張昭很有問題啊!立身不正,就怪不得別人。蒼蠅不叮無縫的蛋!曹朗對張昭印象不佳。

李幽則是一臉的懵逼,親眼看著張昭臉上的笑容消失,從天堂跌到地獄中。“子尚兄,這…”他昨天才提醒張昭小心餘冠,結果今天就被告。

這得什麼怨什麼仇?

李幽心中感慨之餘,眼睛滴流的轉著,推測怎麼回事,會不會影響到他?他並不知道張昭到底有沒有和錦衣衛勾結謀奪他人家產。如果有,那張昭就危險了!

而他沒必要去趟這渾水。

新科生員們遊街,入學宮,參加簪花宴。氣氛喜慶熱鬧。而這一切的熱鬧,都和張昭無關。

張昭只是被軟禁,他派張泰平回小安鎮通知婉兒一聲,“我在京中和同年應酬,晚幾日回去。勿憂。”然後,在府學的一間廂房中沉思著。

此時,他並不知道幕後的黑手,或者說這個想起要奪取“二鍋頭”生意的人是誰。

當日,他請蔣家莊的丁管事幫忙。丁管事一番好意,調動錦衣衛抓捕劉大戶和方貫。此刻,這個隱患終於在他達到讀書生涯的“頂峰”時爆發出來!

張昭內心裡從未放棄過繼續追求功名的想法,但他有個理智的認識,或許秀才就是他這輩子讀書生涯的巔峰!

巨大的浪頭就這麼突兀的撲面而來!要將他這艘小船打翻。

那麼,他可以憑持的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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